当前位置: > 外国文学名著 > 国外作家 > 史蒂芬·金 > 恶月之子

第03章(3)


  我摘下夹在皮带上的大哥大,开机键人萨莎的行动电话号码。
  她在电话响第二声时就接起电话。
  “老爸走了。”我说,话中的含意不是她能够完全明白的。
  先前,在父亲病危时,萨莎便已经表达过她的哀伤之情。而此时,她虽然极力克制,但是她难过得有些哽咽的声音还是逃不过我的耳朵:“他……他是否走得很安详?”
  “没有经历什么挣扎。”
  “他那个时候人清醒着吗?”
  “嗯,还好我们有机会踉彼此道别。”
  勇者无惧。
  萨莎说:“人生真没意思。”
  “这只不过是人生的游戏规则罢了。”我说。“若要参与这场比
  赛,我们就得同意有一天退出竞赛。“
  “还是很没意思。你人还在医院里吗?”
  “没有,我在外面闲逛,四处游荡,试着消耗一点体力。你人在哪里?”
  “在车上。正要去宾奇小吃用餐,顺便在那里准备今晚节目的台词。‘他再过三个小时就要上广播节目。”或者我可以选择外带,然后我们找个地方一起用餐。“
  “我其实不是很饿。”我坦白地告诉她。“我晚点会去找你。”
  “什么时候?”
  “明早你下班之后就回家,我会在那里等你。我是说,如果方便的话。”
  “好极了。我爱你,雪人。”
  “我也爱你。”我回答。
  “这是我们的小暗语。”
  “这是事实。”
  我按下键盘上的完毕钮,将电话关机,然后将它夹回皮带上。我骑着脚踏车驶出墓园,我那四只脚的同伴也紧跟在后,只不过似乎不太情愿离开那里,它满脑子都在想松鼠。
  到安琪拉。费里曼家的路上,我尽可能抄小路,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避开许多车辆,路灯也比较稀疏。遇到没有选择非得穿过重重路灯的时候,我只好硬着头皮猛踩踏板。
  欧森始终忠实地配合我的速度前进。它的心情似乎比原先快乐许多,在我身边大步向前奔跑,看起来比我黑夜里投射出的身影还要黑。
  我们从头到尾只遇见四部汽车。每一次我都得眯着眼睛撇开脸往旁边看,避免和车灯迎面相对。
  安琪拉住的那条街地势较高,她那栋迷人的西班牙式住宅四周都庇荫在花季末到的木兰花树下。我看见前面的房间里都没有开灯。我从旁边没有上锁的侧门走入 一条围满了花丛的凉亭式走道,凉亭的两侧和拱顶上爬满了茉莉花。夏季里,五片花瓣的小白花一簇簇地盛开,花架上就像垂挂了层层白色的蕾丝般娇艳。在这个早 春时节里,嫩绿的枝叶在风车状的花朵衬托下,显得格外生意盎然。
  我忍不住深深吸人茉莉花浓郁的芳香,正当我品味花香的同时,欧森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将车推出凉亭来到屋子后方,我把车靠在支撑骑楼屋顶的其中一根红木柱子上。
  “提高警觉。”我叮咛欧森。“要强,要狠。”
  它唤了一声,仿佛已经对自己的任务完全了解。或许它真的能听懂我的话,不管巴比。海洛威和那些为理性主义把关的人士怎么说。
  厨房的窗户和半透明的窗帘内透着微微跳动的烛光。门上装饰着四片玻璃,我在其中一片玻璃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安琪拉。费里曼拉开窗帘一角,她眼神慌张地迅速看我一眼,然后往骑楼两旁检视了一下,确定我是一个人前来。她像是做什么坏事似的神秘兮兮地将我带入屋内,随即将门锁上。她不停地调整窗帘直到她放心的相信没有人能从任何空隙偷窥我们为止。
  虽然厨房里相当暖和,安琪拉除了运动服之外还套了一件羊毛衣。这件粉针钩的毛衣大概是她死去的丈夫留下的;毛衣的长度拖到膝盖,肩膀的接缝垂到手叶上 方,卷了又卷的袖口厚厚的一圈就像是铁手铐一样。一身厚重的衣服使得安琪拉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瘦小。她显然觉得很冷,她看起来简直毫无血色,而且还不停发 抖。
  她给我一个拥抱,一如往常有力、充满骨感和坚定的拥抱,虽然我可以感觉出她不寻常的疲惫。
  她在磨得光亮的松木餐桌旁坐下,并邀请我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
  我把帽子摘下,考虑想把夹克也一并脱去,厨房里实在太暖和
  了。可是,手枪还放在我的口袋里,我担心脱袖子的时候手枪会不慎掉落地面或撞到椅子。我不想让安琪拉受到惊吓,她看到枪一定会吓得半死。
  餐桌的中央有三个许愿蜡烛,分别盛装在红宝石色的玻璃烛台里。红色动脉似的红光爬过光滑的松木桌面。桌上还放了瓶杏桃白兰地酒。安琪拉递给我一只酒杯,我斟了半杯。
  她的酒杯则满得几乎要溢了出来。而且那已经不是她的第一杯。
  她双手捧着酒杯,像是从中取暖似的。当她将酒杯举到唇边时,看起来显得格外娇弱。虽然她有些憔悴,若说她只有三十五岁(比她实际年龄少十五岁),人家也会相信。尤其在这个时刻,她几乎就像个孩子似的。
  “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一直梦想成为一名护士。”
  “而你现在就是最好的护上。”我诚恳地说。
  她舔去唇上的杏桃白兰地,茫然地望着她的酒杯。“那时我的母亲罹患风湿性关节炎,她的病情恶化得异常快速,太快了。在我六岁的时候,她已经必须仰赖腿架和拐杖才能行动。我才过了十二岁生日不久,她便开始卧病不起。到我十六岁的时候,她就过世了。”
  我想不出任何有意义或有帮助的话安慰她,没有人想得出来。
  任何言谈,不论再怎么诚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都只会流于虚伪,就像醋不管怎么喝都是酸的一般。
  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但是她需要时间把要讲的话一行一列整顿好,再让它们像分裂式的队伍一样穿过餐桌行送到我面前,不管她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这件事一定令她感到十分害怕。她的恐惧写在脸上,颤抖的身子骨和惨白的脸已经表露无遗。
  她慢慢地试图引入主题,她说:“当我母亲卧病在床行动不便的时候,我最喜欢替她拿东西。一杯冰茶,一个三明治,她的药,即使只是替她在椅了上放个枕头 都好,我很乐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后来,我开始帮她拿便盆。到最后当她大小便失禁的时候,我帮她拿干净的床单。我一点也不介意。每当我拿东西给她的时候,她 总是对我微笑,用她肿胀的手梳整我的头发。我无法治好她的病,无法让她再度能跑能跳,也无法减轻她的痛苦或恐惧,但是我可以陪伴她,让她觉得舒适一些,并 随时看察她的病情——对我来说,做那些事比做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来得有意义。”
  杏桃白兰地实在甜得称不上是白兰地,不过没有我想像中的甜,而且其实很烈。但是,不管喝下多少都无法让我忘记我的父母,也无法让安琪拉忘却她的母亲。
  “我从小到大只想当护士。”她又重复说了次。“有很长的一段岁月,它的确是令人满意的工作,但是它也有恐怖和悲伤的一面,尤其是当我们失去病人的时 候。但大多数的时间,这都算是一份相当有代价的工作。”当她从白兰地抬起头时,她的眼睛就像被某件事的回忆掀开似的睁得斗大。“天哪,当你得盲肠炎的时 候,我简直吓得半死。我还以为我会这样失去我的小克里斯。”
  “我那时已经十九岁,不小喽。”
  “亲爱的,从你牙牙学语开始,我就一直是你的专任护土。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我露出微笑地说:“我爱你,安琪拉。”
  有时候我忘记自己表达感情太过直接,可能会不小心把人吓到——现在就是——让听者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激动。
  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泪水,为了压抑着不让泪流下,她先是紧咬双唇,然后伸手寻求白兰地的慰藉。
  九年前,我不小。已得了盲肠炎,就跟不少案例一样,等到病情发作时已经演变成急性盲肠炎。那天吃完早餐之后,我只是觉得有些消化不良,到了午餐之前,我忽然开始呕吐;脸色发红,全身盗汗,剧烈的胃绞痛让我整个人像被丢入热油锅中的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由于仁爱医院准备特殊手术的时间严重延误,害我差点送命。
  外科医生当然不赞成在黑暗或微亮的手术房里将我的腹腔切开动手术。但是暴露在手术台的强光下,我身上任何一寸没有被保护的皮肤肯定会因此导致严重灼 伤,导致黑色素沉淀,并且妨碍伤口的复原。他们将手术切口以下的身体部位全部遮盖——从鼠蹊部到脚趾——用的是三层棉质床单,并用别针固定,以免手术当中 不慎滑落,这算最是简单的部份。要遮盖我的头和上半身还得用额外的床单,他们必须同时保护我不让我受到光害,还得不时让麻醉医师拿笔灯伸到床单底下量我的 血压和体温,调整麻醉面罩的位置,并检查连接心电图的电子感测器是否都确实地服贴在我的胸膛和手腕上,以便持续监控我的心跳。他们正常的手续是用一块布将 整个腹部盖起来,只留下一个洞口让开刀部位的皮肤暴露在外面,但在我这个案例,这个长方形的洞口必须尽可能减低到很小的一条缝。他们将用来撑开切口的牵引 器准备好,并且在洞口附近暴露的肚皮贴上保护胶带,一直贴到预定的手术切口旁边,一切就绪之后他们才敢在我身上开刀。我的肠子不管医生们要它曝晒多少的强 光都无所谓,可是等他们手术到那个阶段的时候,我的盲肠已经破裂。虽然他们做了很仔细的清洁消毒工作,依然引发后继性的腹膜炎;接着演变成溃疡和败血性的 休克,两天之后我再度被推进手术房。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