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麾战(2)
说到最末,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拳击在案上,霍然抬起头。那笙被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吓了一跳,他重重拍案,仿佛心里有难以压抑的杀气和愤怒,嘶声:[怎么可能睡的着?!他们、他们都在大牢里!我怎么能睡的着!]
[嘘……]那笙生怕他惊动了店里其他人,连忙按住他的嘴。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只是侧脸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发抖。
[海魂川断裂了——泠音出卖了同族,湄娘受不住拷打而招认,在叶城的所有复国军都被牵扯进去,埋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几乎被破坏殆尽。]许久,他才开口,[我本来是想过去营救他们出来的……可是,守卫太森严了,我根本没办法带出他们。]
他摇了摇头,神色苦痛。
[那……我们慢慢再想办法?]那笙低声,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或者回头问问苏摩和真岚——他们本领大,应该有办法。]
[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声,[我无法带他们出来,只有杀了他们!]
[什么?]那笙大吃一惊,瞬地从座位上跃起,几乎打翻了茶盏。
[我把关在死牢里的复国军全杀了……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在酷刑之下泄露出更多秘密——巫罗那个家伙,论卑鄙比辛锥更甚。]炎汐喃喃,肩膀在剧烈发抖,[他们哀求我动手——因为不愿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愿如湄娘那样成为叛徒。]
[没有别的选择。]他侧过头看着夜空,灯火映照在俊秀的侧脸上,一明一灭,声音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们。]
他解开了随身带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弥漫。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声尖叫,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几颗新挖出的心脏,在灯下微弱地闪着血的光泽。
[不要怕,这都是战士勇敢的心——既便是在被杀的一瞬间,都没有人发出一声哀鸣,]炎汐的手轻轻拂过那些尤自柔软的心脏,声音深不见底,[放心,我会将你们的心放入大海……我们会一起回到故乡去。]
[……]那笙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的心里难过已极。她默默走回来,竭力不去看那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着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其实都一样……都一样。]炎汐喃喃,看着东方的天际,[听说泽之国的总督高舜昭前几日也死于冰族刺客之手……我想,在那一刻,他的心情应该和湄娘他们一模一样吧?只是,如意夫人又该是怎样的心情?——我不敢想。]
炎汐没有再说话,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长久地沉默。
那笙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他的双肩,将脸颊贴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凉的,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温度,她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的清瘦,多年来的艰辛血战几乎令他心力交瘁。
两人就这样静静在房间里坐着,一直到外面天光转亮,街上出现人声和脚步声。
[炎汐,]那笙终于坐不住,闷闷地出声,[我饿了。]
枯坐一夜,复国军左权使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勉强一笑:[好,去吃早饭吧。也累了你一夜了——等吃完了早饭,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正事?]那笙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将早点送来,回头诧异。
[昨夜见了湄娘,她死前跟我说了最后的秘密,]炎汐蹙眉,眼神里仍然有苦痛,[她说她平生娇贵惯了,熬不过用刑,做了对不起复国军的事情,牵连出不少同伴——但好歹,总算还咬牙守住了最后的秘密。]
那笙愕然——湄娘招供了整个海魂川的暗线,却死守这最后一个秘密不放,想来其中必是极大的干系。
炎汐缓缓开口:[是湘——她把湘和西荒来的霍图部人,藏了起来。]
[湘?霍图部?]那笙却对这两个名词都陌生,不知所以。
[居然还活着。了不起,真了不起啊……]炎汐摇头苦笑,[碧前几日带回了如意珠,但随着右权使前去西荒的复国军全数牺牲,没有一个人返回——除了湘。我们都以为湘受了那样的重伤,肯定迟早会在星海云庭病逝。但是,她居然还活着。]
炎汐阖上眼睛,喃喃:[如果帝都内那个人知道,一定会恨得发狂吧?]
[帝都内的人?谁啊?]那笙听得一头雾水。
[云焕。]炎汐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睁开眼睛长身站起,[好了,不说了——那笙,我们赶紧出去吧,听说那些西荒霍图部的人一直在找你。]
[找我?]那笙更加诧异,跳了起来,跟了出去。
[应该跟六合封印有关。]炎汐低声。
[真的?[那笙失声惊呼——原来最后一个封印是被藏了起来,难怪遍寻不见。
[湄娘一直咬牙守着的就是这个秘密。]炎汐茫然地喃喃,看着外面,[空海之盟……她应该也是恨空桑人的,但是,居然能为他们保守秘密到最后,不惜牺牲了自己。]
-
那笙走在叶城街道上,抬头仰望着天空里密密麻麻的风隼,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好可怕。那么多军队堆在这里……一打起来,这个城市就完蛋了!]
[别乱看,小心引人注意。]炎汐低喝,带着风帽低头匆匆赶路。
那笙连忙低首,嘀咕:[啊,干脆用隐身术得了。]
星海云庭还在数里之外,炎汐想了想,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巡逻兵马,点头:[也好。]
在一个寂静无人的街角,起了一阵清风,两人身形旋即消失。空空的街道上,只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往前流动,一路穿过那些林立的刀兵和巡逻的军队。
星海云庭门外,依然有重兵把守,清风绕侧而过。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已然是一片荒芜,昔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地方,如今荒凉而破败,箱笼翻倒,贴满了封条,寒风从户牖间呼啸穿过,依稀还有血腥味不曾散尽。
狼藉满地的室内内,两个人悄然现出身形,默然而立。
[真惨啊。]那笙回顾这个华丽的内堂,地上血迹随处可见,不由喃喃。
她低头看在自己的手指——皇天神戒还是没有反应,在光线黯淡的室内不见一丝光芒。她不由有些迟疑:[炎汐……真的是在这里么?]
[走吧。]炎汐只是停留了片刻,便低声开口,随即转身朝着楼上走去,脚步刻意放轻,几乎是风一样无声无息。那笙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沿着金色的沉香木扶手往楼上跑,一路只觉得这个奢华之地渗透了鲜血气息,异常森冷可怖。
通灵的少女感觉一路上都仿佛有无数冤魂凝聚在她周围,伸出手拉扯着她的裙裾,哀哀哭泣。她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寒意,瑟缩着紧跟炎汐。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百年来曾经死过很多鲛人吧?
炎汐却只是毫无感觉地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楼梯的最顶端,然后忽然停住。他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倒数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来雕刻着莲花,在那一击之下,那朵合拢的莲花盛开了,打开的木雕花瓣内,居然有一个纯金的莲心。
炎汐熟练地扭下了那个纯金莲心,按到了墙壁上某处。奇迹般地,莲心每一颗莲子的凹凸都和斑驳的墙壁纹丝密合——无声无息地,墙上浮出了一道门。
那扇门本来是和墙面齐平的,仿佛是被人用笔画在了上面。机关一启动,那扇秘密小门却渐渐浮凸,化为立体。最终,咔哒一声,真实的门打开了——里面赫然有一间巨大的密室。密室的周围,隐隐有金光浮现,隐含着强烈的灵力。
那笙只看得发呆。她虽只学了术法皮毛,却也明白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厉害的结界,保护着密室内的空间不被任何外物察觉和闯入。
[这是海魂川的最后一站。]炎汐低声。
门打开的瞬间,那笙右手上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皇天在刹那间发出共鸣,勒紧了她的手指,宝石上光华流转,那一道光芒宛如闪电、直指室内。
[在这里!]那笙喜悦万分,顾不得别的,[炎汐,在这里!]
然而,声音未落,黑暗里一道红光无声无息掠来,直取她咽喉!那笙吃惊地后退,然而那个人显然蓄势待发已久,动作快得出奇。炎汐大惊,不顾一切地掠来,试图将她拉回身后,然而却慢了那么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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