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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凄凉黄沙

月色如水,寒风肆劲。

空阔的草原边的峭壁上,这时候有一批人围在那儿,瞧他们指手划脚,像是争论不休。

这深夜,这荒野,连犬吠声都听不到,这些人在这儿干什么?

一个秀俊的中年道士的声音:“就差昆仑派一人了。”

大伙儿没有一个答腔。荒野像死一样静。

又是那个中年道士的声音:“怎么昆仑的还不来?”

一个胖和尚答腔道:“只怕,嘿嘿,只怕昆仑派是不参加的了!”

话声方了,枯叶枝桩上一阵轻响,一个人影一跃而起,那人在空中凌虚连蹈,陡然跨过七八丈距离如飞龙般落了下来。

众人中有人低呼:“八步赶蝉!昆仑的到了!”

那人落地,却是一个弱冠青年,长得极为秀逸,尤其双目一精一光炯然,英气毕露。他落地之后,只对一个八旬老僧一揖地道:“晚辈南璇!拜见少林天一大师。”

对其他的人却是不理不睬,神态十分倨傲。

那方才曾开过口的胖和尚道:“好啦,都到齐了,洒家代表峨嵋派提议,咱们这就开始吧。”

他对面一个鹰目老者冷哼了一声道:“这位大师恁一性一急,人家天下第一高手天一大师早就自封名号了,还有咱们出口的份吗?”

那峨嵋慧真和尚倒是个直一性一子,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鹰目老者仰天打个哈哈道:“不敢,在下唤作‘华山神鹫’。”

那和尚怒道:“华山派便怎地?”

老者道:“在少林这等名门大派前,咱们自然算不得什么。”

那少林天一大师闻言脸色一变,正要发话,但又强自抑住,低声宣了一声佛号。

那“华山神骛”一连几句总是冷言冷语挑着少林派,但是其他的人没有一人出言制止,反倒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一陰一笑。

最先发话的那中年道士道:“五十年前,咱们的师辈替咱们定下这场死约会,今天凡是在场的,大概都没有存着生还的意思,贫道以为大家大可免去口头上争斗……”

左侧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道:“奇了,令师兄怎么没有来?否则,哈哈,两个天下第一高手拼一场,俺们虽然是一文不值,倒也可一饱眼福。”

这话可是大大侮辱了中年道士,等于说“贵派怎么派你这脓包来赴会?”

中年道士面色如常,回首一看,乃是崆峒派的代表,大笑道:“敝师兄原是要来的,但是后来一听崆峒这等大派却以老兄为代表,所以贫道这等脓包也就被派来啦。”

那崆峒剑客脸色大变,他万料不到这俊美潇洒的玄门之士,口舌上竟是如此之利。

那峨嵋和尚道:“青筝道友方才还在要咱们不要逞口舌之利,现在自己却也加入啦。”

青筝道人稽首道:“大师责备得是。”

敢情这俊美中年道士唤作青筝道人。

那华山神鹫此刻又道:“崆峒神剑白兄说得有理,青筝真一人的令师兄未来,天下最高明的一对中缺了一个,只得让天一大师专美于前了。”

他一再冷言冷语,果然有人受激冷哼一声。

天一大师口宣佛号大声道:“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是武林中好事的人唤着玩的,像青筝道友师兄青木真一人自然当之无愧,像贫僧这种只知念经敲钟的老和尚,那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华山神驾冷笑道:“大师何必过谦?”

天一大师理也不理续道:“当时有朋友告诉贫僧说,武林朋友把贫僧和青木真一人并列为天下第一高手,贫僧那时就说不可,我和尚念经打坐原可不理,但是让有些心胸狭窄之徒听了,定然惹出无穷麻烦,哈哈,华山神鹫方施主你若是瞧得不顺眼,贫僧今天当着这许多武林高手的面把这名号转赠给方施主,只要方施主点一下头!”

华山神鸳万料不到天一大师说出这番话来,他狠狠地回顾一眼,只见不少一陰一沉的眼光集中在他身上,他是万万不敢点这一下头的,但是又不能示弱,只得尴尬地道:“天一大师和青木道长并称天下第一高手,这是大家都知的,我方某岂敢妄称,嘿嘿,岂敢妄称。”

天一大师微笑不语,那昆仑的青年南璇却纵声大笑,爽朗的笑声在荒野中直送出去,好半天才听到阵阵回响。

华山神鹫老脸通红,狠狠瞪了南璇一眼,南璇收住笑声,毫不退缩地还瞪回去。

那个崆峒派的又道:“我瞧大家既是抱着必死之心才来的,咱们定要想一种新奇的危险事物赂斗赌斗,否则不怕人家天下第一高手笑掉大牙吗?”

天一大师一听又说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禁忿然动容,那南璇已开口道:“崆峒神剑白老英雄语出惊人,胸中必有高见,可否让俺们听听。”

他年纪轻轻,但是今日来此的全是一派掌门的身份,是以,人人都不敢因他年轻而小看了他,他口齿伤人,别人也不好发作。

那崆峒神剑一陰一陰一笑道:“我瞧还是请天一大师出个主意,不然咱们想出来的,人家觉得太是稀松平常,咱们这个人可就丢大了!”

天一大师道:“白施主此言差矣。想当年,咱们各派一精一英在此为了身外之物争斗得七死八伤,咱们不管他们争得对不对,既是前辈们定下了这场死约会,咱们今日就得见个分晓,说来不怕各位见笑,今日赌斗一场自是免不了,方才青筝道友说得是,咱们是怎样一个比法,大家尽可提出来商量一下。”

此话一出,差不多每个人都在暗中思索一个于己最有利的比法,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尤其方才崆峒神剑说过要寻一个新奇危险的比试事物,自己此时若是说出,被人觉得过于平淡,那就丢人了。

霎时之间,荒野沉默下来。

月亮悄悄隐入乌云。

“洒家随便你们怎么比法,一定奉陪就是。”是峨嵋和尚的声音。

“正是,贫道也是如此。”

“正是,在下也……”

“正是……”

“在下也是这个意思……”

一时所有的人七嘴八舌都作了这“聪明”的推诿。

在这种情形下,只要有一人提出一个比法,大家反而只得听从了。

这时一个跃沉的咳声响了起来,众人登时静下来,目光一齐集中在那咳嗽人的身上。

只见那人年约五旬,自始至终从来还投有开过口,众人识得,正是北辽一陰一山派的传人金寅达。

华山神鹫鹰目一翻道:“金兄有何高论?”

金寅达微微歪了歪嘴,一言不语,双目凝注着前方,伸出食指往前指了两指。众人忍不住齐道:“什么?”

金寅达仍是不语,又翘一起拇指往后指了两指。

崆峒神剑大叫道:“什么?你说沉沙谷?”

“刷!”一道电光从天脚一堆乌云中闪出,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一种惊恐的表情。

金寅达冷冷地道:“正是!”

华山神鹫强抑惊色,沉声道:“愿闻其详。”

金寅达道:“用轻功,渡过沙谷,功夫成的,就过得去,不成的,沉下去。”

这金寅达来自北辽,说的汉语断断续续,不很流利。

华山神鹫道:“然后?”

金寅达道:“过去的,在石上留下他那一派的表记,再回来。”

峨嵋和尚仍不明白,道:“回来便怎么?”

金寅达看都不着他,道:“回来的只怕不到一半了。”

众人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上来,虽然每个人都存着必死之心来践约的,但是要他们踏着鹅毛不浮的沉沙谷而过,确是大大心寒。

金寅达顿了顿道:“各位觉得不好的话,在下随各位的便,嘿!”

此言一出,大伙儿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悄悄捏紧了拳头。

乌云愈来愈密,倒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大家沉默着,踌躇着。

寂静的夜,北风如刀,周遭的黑暗,象征着重重隐伏的危机。

呼的一声,蓦地里,衣袂破风之一声 撕一裂这周遭的沉静,黑暗中,只见一道光华冲天而起。

那道光华上冲之势一顿,陡然之间向前方一掠,平平地飘出七八尺,仍然没有丝毫下坠的趋势。

看清楚了,原来竟是一个人在空中掠过,手中雪亮的戒刀发出光华,为这充满着危机的夜加上一幅不可多得的奇观。

“瞧,这是闻名天下的‘分光掠影’身法!”

“峨嵋的慧真和尚赴险去了!”

不错,第一个去送死的是峨嵋的代表。

黑沉沉的夜,数十只眼睛紧盯着慧真身形,但见那一团一 光华一掠之下,凌空虚点速度迅速之极!

一阵微风拂过,总算把密密的黑云吹开一线,残月悄悄地爬出云霓,淡淡的清光洒向大地。

月光下,看得仔细,慧真已踏上那一片广阔的黄沙土了,也许,他将要一步步接近死亡了。

身形三起三落,每一点地,知不敢运用丝毫力气,只是双足一交一 错而荡,借这一荡之力飞渡沙谷。

呼、呼两声,峭壁上又飞下两条人影。

右边一个道士装扮,左右双足微分,一前一后保持原式不变,身形却轻灵地向前掠去。

“嘿!武当的‘平步青云’!”

“啊,是两位道土一同赴险,左首的可不是青筝羽士?”

不错,这一对道人紧继着峨嵋派奔向沉沙谷。

月光下,慧真和尚已渡到黄沙谷中间了,身形却越来越重滞,“分光掠影”的轻功心法也慢了下来。

再看看武当的自石道人和青筝道士的身形,却有如两条黑烟,滚滚而去。

别瞧他们如此身手,同赴死亡约会,却没有一人存有生还的念头。

慧真和尚足步开始沉重了,虽则还有十五六丈的路程,但对于他来说,又不啻是一程可望不可及的旅途。

慧真和尚满面通红,心一横,猛然一足踹下。

这一脚一点,力道虽是三分发,七分收,但沉沙谷何等奇异,身形立刻沉了下去。

慧真和尚大吼一声,戒刀虚空一劈,呼的一声,身形著然一荡,平空拔起五六尺,倒是扬起漫天黄沙。

他身在天空,临危不乱,陡然腰间一折,头下足上,戒刀嘶地在地上一拍,身形借此一击,有若湖中行舟,平平稳稳飞掠而出,那一柄一雪亮的戒刀在沙地上毕直地拖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峭壁上仍然是静静的。

也夺——也许三个顶尖的高手会一去不返,也许他们能够平安归来。没有人急着再去一试了,他们要等待着结果。

青筝道人一大袍飘飘,虽然使的是最通俗的“蜻蜒三点水”轻功身法,但速度绝不在右边白石道人之下。

呼一呼然,两位全真也已踏入了天下奇险的沉沙谷。

青筝道人左足点地,身形正想上拔,猛然足下一阵软一软毫不着力的感觉,身一子一个跄踉,心中暗道:“嘿!好厉害的沉沙……”

说时迟,那时快,青筝道人右足一踢,左足一拔之下也是一踢,呼一呼数声,连环已踢出七八脚之时,身形登时直立起来,猛向前窜。

这一耽搁,白石道人已在身前数尺,心中忖道:“这可不是玩的,切不可再有丝毫大意。”

于是,加快足步,一掠而过。

前面慧真和尚猛然虎吼,身形一翻,一个筋斗,双手一探,抓住沉沙谷东西的尽头,翻上陡立入云的小山麓边。

慧真长吸一口气,暗暗忖道:“总算渡过了!”

右手一挥,戒刀直上直下,一式劈下。

“喔!”一声,刀尖在山石上留下一道寸深的印痕!

虽然,隔着一道长长的沉沙谷,这边峭壁上的人却能清清楚楚地瞧见慧真和尚这一式乃是峨嵋不传之秘——“指天划地”。别看他简单的仅是直削一刀,但普天之下各门派的狠招攻式却悉数包括在这一式中。

但见慧真一刀劈下,刀身纹丝不动,石屑翻飞中,那锋薄的戒刀却有如千斤铁杵,极其沉重地落回地上。

“好深的内力!”低沉沉地是华山神鹫的声音。

慧真和尚反身一纵,一点之下,连连数跃,尽量避免不要踏入沉沙面上,他这是一股作气,呼一呼几声,身形已掠出十五六丈。

迎面武当白石和青筝等两人急奔而来,白石道人到底不凡,“平步青云”的身法始终没有缓慢下来。

左首青筝羽士倒也没有怎吃紧,洪声道:“恭喜慧真道友渡过难关。”

他这一开口,真气陡然一浊,身形立刻有微微波状的跄踉,但身形可丝毫不慢。

慧真身在空中,闻言呵呵大笑道:“好说!好说,此祝道友一路顺风……”

蓦地里,慧真大吼一声,身形一阵子一抽一搐,呼地平空坠一落 下来,霎时便沉下那无底的沙谷中。

峭壁上所有的人都是一阵惊呼,白石和青筝何等定力,丝毫不被这突生萧墙之祸所惊,一齐暴喝一声,身一子拼命拔起。

青筝道士长吸一口夏气,身在空中,双饱袖往后一拂,身形一连在空中跨出七八步,竟然凌空虚渡过这十五六丈的距离。

呼的一声,白石道人也抢上沙舟之上。

峭壁上,仍是闹哄哄一片,慧真和尚的陡然下沉,给大家原本已是紧蹦的心弦更拉紧了一点,这当口里,只有少林的天一大师仍然沉静地站在一边,口中低声徽宣佛号,心中却忖道:“青筝道友深藏不露,方才危急时那一式‘凌空虚步’身法之高,平生仅见,看来他师兄青木道友功力定可盖世了!”

站在山麓下的青筝和白石,心中惴惴,他们可真不明白那慧真和尚好好的掠在空中,却突然下沉,难道这沉沙谷中果然有鬼神莫测之险吗?”

两个玄门羽土虽则功力绝顶,但也没一分把握能渡回这一湾黄沙,虽然,他们已经飞渡过来了!

青筝道士倒底玄门之土,豪气逸兴仍然丝毫不敛,哈哈笑道:“白石师兄,看来——看来咱们也未必能够重返生天!”

白石道人苦笑一声,答道:“今日之约,你我都不存生还之心,死则死矣……”

青筝道人豪气陡振,洪声道:“白石师兄说得是……”

武当白石道人又是一笑,蓦然反手一振,一缕青光冲天而起,“叮”的一声,青光一连跳动数下,一一柄一长剑已到手中,单瞧他这一抽一剑之势,便可知其功力之一斑!

白石道人微微喟道:“青筝师兄,小弟现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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