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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凄凉黄沙(3)

金寅达情急之下,蓦然心生一计,右足一曲,膝头一送,撞向天一大师丹田要一穴一,他知天一大师双足困陷在沉沙中,必不能反击,这一招果然一陰一辣得很,天一大师右手一松,金寅达得此良机,哪里肯松手。左手又是一翻,也搭上天一大师的右腕。

一瞬间,金寅达连施诡计,竟能从下风之势扳持平手,也真不愧为一代宗师。

天一大师心中甚是焦急,双掌同时用力一挥,但金寅达也自全力相抗,一连数下,都纹丝不动。

而这样较劲,甚费内力,足下一浮,沉沙已升至膝头,天一大师双目尽赤,蓦然全身功力孤注一掷,左肩一塌,电光石火间,左掌仍用力和金寅达互持,左臂却自一曲,呼地一式“肘锤”撞向金寅达右肋的“章门”一穴一。

金寅达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近身互搏,内力相抗之间,天一大师竟仍能分出力道用外家至刚的招式来对付自己,心中一寒,“呼”地长吸一口真气,下盘不动,上身陡然横移半尺,说时迟,那时快,天一大师瞠目一叱,左手肘锤陡收,全臂自肩窝猛力一摔,内家摔碑手已自发出,右手可也不丝毫停缓,一颤之下,震脱金寅达的五指,同时间里,在金寅达来不及再出招相阻之际,双掌已如两条灵蛇,一交一 相而上,但闻“啪”、“啪”两声,都紧扣金寅达的脉门。

金寅达身形后仰,重心失据,一着之差,全盘尽没,天一大师猛可一呼,嘿然臂上用力,向上一挺,将金寅达身一子凌空举起,一荡之下,猛力向身前的峭壁上掷将过去。

“呼”的一声,天一大师双手同时一颤,在这急迫之间,拍住了金寅达“关元’,“玉枕”、“华盖’、“公孙”等五六个主要脉道。

“噗”的一声,是血肉和石壁相撞的声音。

金寅达惨吼半声,平空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昏死过去。

天一大师仰天一呼,哺哺自语道:“天数如此,今日……”

蓦然,他瞥见死在地上的金寅达似乎蠕蠕一动,急忙大吼一声,左掌虚拍,右拳猛捣,一虚一实,一陰一陽一相济之下,威力大得惊人,虚空又结结实实击在金寅达的身上。

天一大师一掌劈出,双手合十,默默祷道:“非是老僧手辣,今日之约,乃是生死关头,金施主安息吧!……”

祷毕仰天疾呼,高呼道:“自古以来,沉沙之谷,无人能渡,今日……今日老僧拼着也要……也要渡出此谷,虽然……”

天一大师长吸一口真气,闭住任督双脉的一穴一道,飞快地在体内运行一周,身一子竟然缓缓从沉沙谷中升起!

假如有人在一边看见这个情形的话,包管他不能相信这失传近百年的少林“一苇渡一江一 ”

的心法竟又重现在天一大师之身,只见他升出沙面,闪电般便是一个反身。

他不能,也是不敢再停留一丝一毫了,反身拔足而渡。

呼一呼,是衣袂破风声。

呼一呼,这却是拂面如刀的寒风!

月儿缓缓地又钻出了云端。

天一大师的身形愈来愈不稳了。

他想:“啊!我佛慈悲,万望助我天一能渡过此谷……”

他想:“啊!天一啊,你使命重大,万不能让少林神功绝自你身…”

八十多个年头了,他的心神从来没有如此烦乱过,但在这人生的尽头,在这生死的一交一 界之间,他的心灵深处仍然是烦乱不堪!

这是人的常情,这是不可免的!

渐渐地,近了,只有二十三四丈便能达对岸了。

“呼!呼”,这不是衣袂声,也不是寒风,却是这衰老的僧人垂死的喘息声!

本来,人生——这红尘世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自从他发现这沉沙谷的秘密后,对于这渡过此谷的一方面上,至死也不能释然于怀!

蓦然,他感到一阵气阻,气血上逆——

“沙”,“沙”,天一大师终于支持不住,开始下沉了!

这号称神州第一高手的少林老僧在剧战后抢渡沉沙谷,和白石、青筝、慧真他们一样,再也不能完成这个工作,缓缓地沉了下去!

“噗!噗!”黄沙漫天。

一阵寒风拂过,地平线上,再也没有留下一个影子。是这一阵风,又拂平了黄沙上凌一乱的足印,但奇怪的是,在天一大师下沉的地方,用不着风,原本就是平平的一片,连一个下沉的痕迹也没有,难道……

仔细观察,这里的沙上淡淡地有层黑影,那是由于月儿照着沉沙谷那一边尽头山舟上的峭壁所投下的暗影所致,在这时候,在这天一大师下沉的地方,正是在这片峭壁黑影的峰岭,一片介于黑影外,一片包在暗影内。

远方有一两声稀疏的鸡鸣了……

沉沙之谷,险甲天下。

飞鸟不渡,鹅毛不浮。

是的,今夜里这整个武林的一精一华,竟也没有一人能够生还在这沉沙之谷中!

寒凉的夜风肆劲。

时间是壬戌之年,七月既望,夜半四更,残月当空而挂,洒出淡淡的清辉。

车辚磷。

“噼”的一声,马鞭抖在空中,车轮滚过,扬起漫天灰尘。

河南的官道上,两匹骏马拉着一辆木车奔驰着,车上坐着一个健壮的青年,他抖着马鞭,吃喝着,熟练地赶着马车,在曲折的官道上匆匆而过。

这是雪后初晴的时候,本来挺平的大道经过这场大雪之后,立刻变得泥泞不堪,虽然经日光晒干,但是,灰尘可免不了,那两匹马都是灰色的一片,赶马的少年也是一身尘沙,和着汗水,简直成了泥人。”

“噼啪”,他右手抖了一鞭,腾出左手松开胸前的纽扣,露出健壮的胸膛,任凉风吹拂着,但是不消片刻,他的胸口又成了灰色。

车又转了一弯,前途尽处出现一个村落,他抖了抖缰绳,放缓了马行。

他掏出一条肮脏的手巾,招了揩额头,喃喃自语:“还有一站,还有一站就到了。”

马车走进了村落,他熟悉地往左一转,停在一家老牌“福禄栈房”前面。

栈房门口出来一个中年胖子,大叫道:“陆小哥,辛苦你啦,货来了吗?”

少年把马鞭往车厢一指道:“招呼人来搬吧。”

那中年胖子道:“陆小哥,快下来洗个澡吧,牲口让俺们来料理。”

少年道:“不打紧,我先料理了牲口再洗澡。”

中年胖子笑道:“一胡一 老板不知哪来的好福气,雇到陆小哥你这种勤快的帮手。”

说着一面进去唤人来卸货。

马厩中,少年一面挥着刷子洗着马身,一面喂着草料。然而,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把右手的棕刷丢入了马槽,却把一束稻草抛入了水桶。

但是他仍毫无感觉,茫茫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陆介啊,陆介啊,这马夫的生涯还有十二天就要结束了,只要,只要他老人家一来……”

他嘴角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一伸手,却从水桶中抓出一把稻草来,不禁哑然失笑。

他拍着洁自的马身道:“我自己也该去洗个澡了。”

“陆介,陆介,吃饭啦。”

陆介一面抖着头发上的水珠,一面把头发挽在顶上,应着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胖子啧啧赞了一两声:“好俊的小伙子。”

陆介没有表情地跟着他走到饭厅。

桌上大鱼大一肉,香气溢然,陆介风尘仆仆地奔了一整天,也着实累饿一交一 加,风卷残雪地吃了四大碗,轻轻放下碗筷。

胖子笑道:“陆小哥,再吃一碗。”

陆介道了声:“饱了。”径自离席,桌上全是粗豪汉子,从来没有什么礼节客气,大伙儿仍然大吃大嚼。

陆介走出饭厅,缓步渡到街心。

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这小村中炊烟袅袅。西天红霞遍布,彤云如飞,随风吹来阵阵烧松枝的清香,那令人心神俱醉的清香,把陆介又带人童年的甜蜜……

一江一 南的春天,杨柳摇曳,燕子斜飞。

花园里,桃李争艳,百鸟竞鸣,轻风拂着花朵,蜜蜂儿在摇晃的花一蕊上转来转去。

陆介,就生长在这大花园中。

“大哥哥,你在哪里?小花猫把我的纸鸳扯破了,你来帮我贴一贴啊。”

娇一嫩的童音响着,园门外闪进来一个小姑娘,灵活的眸子闪动着,顶上一双辫子跳动着,春天像是在她的小一脸上活跃了。

陆介一面整着她弄绉了的衣衫,一面笑着替她补贴风筝。于是,小姑娘由衷地笑了,她真高兴有这么一个无微不至的大哥哥。

“小真快进屋去,妈妈方才叫你呢。”陆介一面贴着风筝,一面正色地说。

小真拍了拍身上的灰,像一只蝴蝶般跑进了房屋。

陆介靠在墙角上,嘴角上露出一温一 罄的笑容,他凝视着如火的红云中霞光万道,渐渐地,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脸上像是罩上了一层冰霜,令人望而生寒。

他眼前,那满天红云变成了满天火光,浓烟弥漫着,楼阁塌崩声,巨大的火舌,腾跃着,飞闪着,吞噬着。

然后,这一切如幻景般烟灭了,剩下的是一片空的,无穷无尽的,茫茫的。

他痴然皱着眉苦思,那片空白却愈来愈大,终于占据整个心灵,他一丝影子也找不出。

“唉,我呆想些什么呢?还有十二天,他老人家就要来了,这次他一定要告诉我的。”

天色渐渐暗了,他又缓缓地踱回栈房。

夜阑人静的时候,栈房里四周传来阵阵鼾声,陆介安详地躺在床 上,忽然,他像一只狸猫一样爬了起来,他斜眼了望窗外的月亮,时间一点也没有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夜到了这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醒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窗门上贴耳听了一会儿,然后满意地坐回床 上。

月光斜进窗栏,正照在他的床 边,他,竟如一个和尚般盘坐入定在床 上哩。

东方旭日初升,早起的农夫已成群在田里忙作了。

陆介喝了两碗豆浆,从客栈走到后面的田埂上,他坐在微湿的石头上,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卷来。

凉爽的晨风拂着,陆介翻开书卷,立刻聚一精一会神地看下去。

他从书卷中一抽一出一张像地图一样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暗中喃喃自语:“沉沙谷,沉沙谷……”

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嘘——我且休息一会儿。”

陆介从树孔中望去,只见那姑娘年约十六七岁,脸颊娇红,模样十分可一爱一。

那小姑娘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怎么办呢?”

陆介不禁有些好奇,仔细从侧面看去,只见小姑娘轻轻从背后把辫子拿到手中,忧愁地玩一弄着辫子。

那姑娘黛眉微蹙,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要是给师哥抓回去……唉,怎么办呢?”

陆介不禁大是惊奇,他悄悄地偷一听 下去。

那姑娘玩了玩手中的辫子,忧愁地呆望着天,那神情就像求天帮忙的模样,令人见而生怜。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笑容,她轻声自语道:“对啦,我可以雇一辆车,一面躲在车里,一方面也比跑路要快得多,只要——只要一跑到水口,哼,我就不怕啦。”

霎时之间,她像是一切问题都已解决,欣喜地一逼一着草中的小虫儿玩。

忽然,她又哎哟叫了一声,陆介偷偷从树孔中望去,只见她花容失色,口呆目瞠,半天才悄声自语:“我——我身上没带钱啊,怎么……怎么办呢?”

陆介瞧她那神情,心中竟然也替她着急起来,他暗中道:“怎么办?怎么办?她没有带钱啊。”

那小姑娘托着香一腮,伸出一根纤指支在脸颊上,一副苦思的模样,一只枯黄色的炸猛跳在她的裙带上,她也没有发觉。

“呀,我真笨。”她忽然叫着说:“我雇一辆车,央求那赶车的先上路,到了水口,要大哥付钱不就得啦。”

陆介在树后一听,险些也拍腿大叫道:“我真笨。”

“啪”,他手中的书卷跌落地上。

那姑娘“咦”了一声,四处看了看,却不见动静,她也就不再注意。

过了一会儿,她又自言自语地盘算道:“那赶车的要是年纪大的,我就叫他‘大叔’,若是年纪轻的,我就称他一声‘大哥’。”

陆介听她说得有趣,不知不觉地,一个一温一 馨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上。

“喂,赶车的大哥——”

陆介吓了一跳,连忙爬起一看,原来那小姑娘仍在自言自语:“我要赶着上水口去,你的车子能不能载我一程呀?”

“他要是说:“成啊,你出多少价钱?’我就说:“没关系,多少随便你。’要是他不急着说要钱,我就乐得不提钱的事。”

她认真地一温一 一习一 了一会儿,继续自言自语道:“要是他说:‘你先一交一 钱吧。’我便说:“嗯,没关系,我到水口再给你。”

她把前后仔细想了一遍,觉得这番问答编得天衣无缝,于是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土。

“嗒”一声,衣带上的炸猛跳入草中。

她口带笑容地望了望四周,轻一盈地从田埂上往村墟中走去。

陆介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才惊觉到自己的书卷掉在地上,上面已沾着好些泥土了。

栈房里,人声嘈杂,装货卸货地忙得不可开一交一 ,陆介斜靠在屋角,双手握着一片竹叶,卷成小卷儿放在嘴里一吹,“吱”响了一声,他嫌那卷儿卷得太松,又放在手中使劲一搓一着。

一个伙计拿着两瓶酒走过,叫道:“陆介,要不要来一杯?”

陆介眼都不抬地摇了摇头。

这回卷得够紧了,他吹了两下,呜呜地有高有低。

“马胖子,马胖子。”门口一个粗嗓门叫着。

那胖子正在忙着指挥伙计运货,叫道:“干什么?谁找我?”

门外那人道:“是我,老王。”

马胖子挤出去问道:“老王找我干什么?咦……”

显然他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是老王的声音:“今天你们这儿有没有车去水口?”

马胖子呵了一声,道:“可是这位姑娘要搭车?”

老王道:“正是,她急着要去水口。”

马胖子道:“这个我可作不了主,货车搭客是他们赶车的老哥的外快,全要看他们肯不肯,喂,姑娘,你请进等一会儿,我去帮你问一声。”

栈房里嘈杂不堪,谁也没有听见马胖子在外面和老王说什么,只有靠在墙角的陆介,他一句一字全听真了。

马胖子和老王挤了进来,后面果然跟着那个小姑娘。

陆介装着不在意地吹着手中的竹叶儿,呜呜地怪响着,一点也不好听。

马胖子向一个小伙计道:“小余,你去把钱普三和赵胜唤来,他们俩人正是要赶车去水口的。他们俩多半在对门酒店里。”

那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伙计们忙忙碌碌地出出进进,不禁东张西望,颇觉有趣。

过了一会儿,那伙计小余跑了回来,后面跟着四五个彪形大汉,前面两人陆介认得,正是钱普三和赵胜,后面几人也都是马夫,想来是听那小余一番一胡一 言乱语,跑过来凑热闹的。

马胖子道:“老钱,明天你不是要上水口吗?这位小姑娘想搭乘你的车,你瞧——”

那钱普三摇了摇头道:“胖子,我车上堆得连只苍蝇也挤不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马胖子道:“那么,老赵你呢?”

赵胜像是有点醉醺醺地瞟了小姑娘一眼道:“你出多少钱?”

那小姑娘眨了眨大眼睛,像是背书一般他说道:“没关系,多少随便你。”

陆介想起方才在田埂上这小姑娘的自问自答,不觉哑然失笑。

赵胜搔了搔头,小姑娘紧张地望着他,看他会不会说出“先要钱”的话儿,哪知赵胜搔了搔头道:“好吧,明儿清晨,你到这儿找我。”

小姑娘喜孜孜地转声对老王和胖子道:“谢谢您啦。”

她这一转身,赵胜和钱普三齐齐惊叫了一声,霎时脸色大变,赵胜急叫道:“不,不成,咱们不能搭这姑娘……”

说罢转身就走,马胖子叫了两声,两人理也不理。

老王“咦”了一声,回头望了望马胖子,马胖子向随钱、赵二人同来的几人道:“小方你们三人要到下半月才出马,闲着送这小姑娘一趟如何?”

那三人还望了望小姑娘的背,忽然脸色大变,大叫道:“不成,不成。”说罢也是掉头而去。

马胖子吃了一惊,忽然听得“哇”一声,那小姑娘竟坐在地板上哭了起来。

好几个伙计围了上来,一看那小姑娘,齐是脸色大变,马胖子不禁莫名其妙。

那小姑娘坐在地上哭得甚是悲切,马胖子道:“小余,你再去把苏全他们唤来。”

一个伙计上前在马胖子耳边叽叽咕咕一阵,马胖子望了望小姑娘的背,竟然也是脸色大变,急得直一搓一手。

小姑娘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一看,马胖子正在和那带她来的老王低声说话,竟是没有一个人理睬她,不禁又低头哭了起来。

陆介冷眼看着这一切情景,他鼓气把竹叶卷儿吹得拉了一个尖,“刷”地将竹叶卷儿丢在地上,走了过来。

他冷冷瞧了马胖子一眼,回头对小姑娘道:“喂,姑娘,我送你去水口。”

那小姑娘喜悦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道:“你?……你送我去?”

陆介用力点了点头,窗外的风吹着他的一双衣袖,缕缕飘摇着。

背后马胖子叫道:“陆介,不成!”

陆介回首道:“为什么?”

马胖子道:“大后天你要赶车回清坊。”

陆介道:“大后天还有三天时间,我赶得回。”

马胖子又道:“不成……”

陆介抬起双眼,盯住马胖子,马胖子忽然感到一阵不自在,儒然道:“你自己瞧……”

说着指那小姑娘的背。

陆介一看,只见那小姑娘的背上衣衫绣着一朵梅花,他心知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只冷冷回头道:“有什么不对?”

马胖子变色道:“陆介你不知道……‘神拳金刚’……”

“嗨哟”,工人扛重物的吼声压住了马胖子的声音。

陆介掀眉冷笑了一下,转身道:“小姑娘,我送你去水口。”

说罢转身就走,小姑娘叫道:“明天清晨吗?”

陆介停下一身来,简单地道:“现在。”

“嗨哟”,“嗨”……苦力的吼声。

陆介坐在车上,小姑娘坐在车厢里,两匹骏马轻嘶着。

马胖子拉着赵胜和钱普三从对面酒肆中跑出来,他身上的肥肉随着奔跑的脚步一起一伏。

“喂,陆介,等一下。”

陆介缓缓转过头,赵胜和钱普三已带着一身酒气而至。

赵股道:“陆介,这祸可闯不得啊!”

陆介歪着嘴应了一声。

钱普三大声道:“陆介,何必惹这种事?”

陆介早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他就是不肯出口相问,索一性一装着完全知道的样子,不在乎地笑了一声。

赵胜和钱普三相对愕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噼啪”,陆介的鞭子抖在空中,马匹轻嘶一声,车轮开始转动。

众人惊呼中,“噼啪”又是一声传来。

赵胜呆呆望着,钱普三往地上吐了一把口水,道:“陆介这小子我早就知道非吃大亏不可,哼,这回……”

空中只剩下一卷黄尘。

不出半个时辰,一匹快马冲进了村墟,一直冲到“福禄栈房”门口,马上之人才猛一抖疆,那马端的神骏,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那么快的冲势就定了下来。

马上一个英挺的少年,熊腰虎臂,他抖着马鞭,大喝道:“兀,那栈房里的汉子都给我滚出来。”

钱普三和马胖子对望一眼,脸色齐变,钱普三道:“坏事了……神拳金刚……”

马上少年又喝道:“干吗,不出来吗?”

马胖子连忙出去,道:“大爷有何吩咐?”

马上少年道:“听说方才一位身穿梅花的姑娘在你们这儿雇车是不是?”

马胖子啼儒道:“是……是……”

那少年喝道:“雇着车没有?”

马胖子不敢隐瞒道:“有……有个新手……不知大爷的……”

少年道:“我问你雇着没有?”

马胖子吃了一惊道:“雇着了。”

少年大怒,“刷”地一鞭一抽一在马胖子头上,大喝道:“该死,混账!往哪里去了?”

马胖子抱着头,向前面指着,嚅嚅道:“那边……那边……”

马上少年一夹马,扬鞭如飞而去。

马蹄得得得,陆介把缰绳一交一 在左手上,右手在车旁拿出一顶风帽,斜斜戴在头上。

她一直没作声,他也一直没讲话,只心中盘算着:“神拳金刚?神拳金刚是什么人?他和这姑娘有什么关连?”

“这小姑娘一个人在江湖上跑,也不知是什么路数?”

马车在土路上奔着,颠簸着。

忽然,他的耳朵里发现了一阵马蹄声,虽然那还远得很,但至他已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喂,姑娘!”

车内没有回音。

他回头轻轻掀一开门幕又叫了声:“喂,姑娘。”

那小姑娘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惊了一跳道:“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道:“可是有人要追赶你?”

小姑娘瞪着眼点了点头。

陆介哦了一声道:“那就是了。”

他回身勒了勒缰,顿时马奔得更快了。

两匹马都是上选之驹,这时放开蹄来,只觉路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倒去,然而马车上,陆介的脸色却愈来愈凝重了,他的听觉告诉他,后面的马愈来愈近了。

“哼,这厮的马好快。”

前面路转出,出现分岔两道,陆介知道左面的是通水口,右面的却是经过一个荒岗直达临汾。

陆介冷静地盘算着:“虽说这姑娘是要到水口去,但是这路上一路平坦,无处躲藏,只怕不到一半路程就会被后面的赶上,倒不如……”

想到这里,猛可回身道:“姑娘,后面追的已近,若是直奔水口,非让人家追上不可,咱们先往临汾方面跑去再说——”

这时马车已奔到分岔路上,陆介猛然一抖经绳,马匹一声长鸣,带着庞大的车辆一个急转弯,走上右面道路。

陆介偏着头倾听了一会儿,后面的马蹄声又近了一些,他忽然有点烦躁地猛抖一鞭,发出轻脆的一响。

他想是实在拗不住了,终于回头道:“姑娘,你可知道神拳金刚是什么人?”

他心中暗暗解释:“我可不是怕他才问的。”

车中传出一温一 柔的声音:“他——是我师哥。”

陆介愕了一愕,手中的绳缰不觉松了一些,马行也缓了下来。

“嗒嗒嗒”,背后的蹄声终于清晰了,这回连车上的小姑娘也听真了,她恐煌地从车厢中往后望去,却也看不见什么。

陆介忽然镇定起来,他沉声道:“姑娘,抓紧座椅,咱们要加速了。”

“噼啪”,“噼啪”,皮鞭科在空中,马儿展开全速奔驰,陆介弓着腰,全神贯注着,迎面而来的风把他的衣襟吹向后方,在空中猎猎作响。

那个小姑娘坐在车中,紧一抓住椅靠,她感到十分紧张,但是那紧张中却夹一着一丝说不出的兴奋,这使得她的心不住地跳着。

“他,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帮我?”她开始想到这奇怪的马夫。

“他不怕吗?他并不是不知道神拳金刚呀!他方才还问我的。”

她拂了拂鬓边的散发,肯定地,结论地暗道:“不过,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悄悄掀一开一角幕帘,偷偷注意这奇怪的马夫——

只见雄伟的背躯挡住她的视线,褛褴的衣角飘动着,却增加了几分粗犷之美。她斜着头,从侧面望去,歪斜的风帽下,瘦削的脸庞构成动人的线条。

她头一次发现这赶车的竟是如此秀俊,她的心扉中忽然生了无限的好感。

“他也会武艺吗?不然怎么他不怕?”

“不会的,一个赶车的怎可能会武艺。”

陡然,她听到更清晰的蹄声传自车后,她往后一望,顿时大叫起来:“喂,赶车的大哥,是我师哥……神拳金刚……”

陆介听她喊得惶恐,不自觉地单眉一场,暗中冷笑道:“神拳金刚是什么东西?”不过他可没出声,只用力抖出一鞭。

忽然,他回头道:“你会不会骑马?”

小姑娘答道:“会。”

陆介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坐到前面来。”说着自己往右移了移,让出座位。

那姑娘依言上前,和陆介并肩坐在车前轼木上。

陆介道:“咱们的马虽不差,可是拖着车就跑不快,所以——你先骑到马上去。”

那姑娘应了一声,轻轻一跃,身形就跨在马背上,大风把她的秀发吹得在空中飘扬,那姿态真美极了。

陆介怔了一怔,暗道:“这姑娘既是那什么神拳金刚的师妹,自然是会武功的啦。”

他猛然一抖马缰,一来把马上的辕木放开,一手扯着皮带,大喝一声,那皮带“啪”地被扯断,他身形却如一只大雁飞上另一匹马的马背!

小姑娘见他一跃而至,大喜叫道:“大……大哥,好本事。”

陆介猛然觉得一股甜香直往鼻孔里钻,心中一阵子迷糊。

那车虽然脱离马匹,但是速度不减,仍然紧跟在马后面疾滚,但是车滚愈来愈慢,马行愈来逾速,霎时就远落背后。

两匹马脱离拖车,果然轻松得多,那小姑娘回头看了看,叫道:“师哥已赶近了……”

陆介不答,抖手两鞭一抽一在两匹马一臀一上,两匹马长嘶一声,拼命前奔。

呼的一声,转过一个小弯,前面一座小山兀立,陆介叫道:“往山上跑。”

两人纵马上山,那山虽是不高,形势却甚险绝,陆介从小径中一拉马,猛然跳上一块大岩,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块虎形巨石巍然当头斜出,正罩在底下惟一的山径之上,不禁心中一动。

转身道:“姑娘,你先行一步,我马上就来。”

小姑娘怔了一怔,但仍是依言纵马前行。

正行间,忽然耳边一声巨响,她吃了一惊,回首一看,只见方才所经处烟尘弥漫,她拉马跳上一块高石,俯望之下,不由大大惊奇,方才所经狭径,这时竟然被一块巨石封死。

正奇怪间,耳后蹄声响处,陆介悄然而来。

她惊喜地问道:“是你弄的吗?”

陆介不答,挥鞭道:“我们快到那边林子里去。”

两人藏妥身形不多时,但闻马嘶之一声 ,敢情是神拳金刚被巨石阻住,但是不一会儿,只见一条人影腾跃而起,跃上巨石。

原来神拳金刚会马施展轻功而上,他站在巨石上四周望了望,大声喝道:“那赶车的汉子听着,再不滚出来,可莫怪小爷子手辣心黑。”

这神拳金刚年纪虽轻,内功却似极为高强,他的声音凝聚不散地直送出去,近处树木被震得籁籁而动。

然而四周却是毫无动静。

他再次大喝道:“师妹,出来!”

藏身林中的陆介忽觉身边的姑娘全身震了一下,他转首一看,只见她脸色苍白,似乎极是害怕。

那神拳金刚见无人理睬,一跃而下,往右边搜了过去。

“喂!你究竟会不会武艺?”

她忽然带着迷惑的低声问。

陆介也不知听真没有,茫然摇了摇头。

他心中口心相商地想着:“他老人家一再说不许我显露,我隐藏了两年零三百五十三天,没有一个人发觉,难道还有十二天就忍不住吗?

“可是——他老人家也曾一再他说,扶弱抑强,应该当仁不让于师,那么这两者冲突的时候我该选择那一样呢?

“我若贸然出手,要是给他老人家惹来麻烦,那……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我看着这小姑娘让那厮捉去吗?”

他皱着眉,心中虽下决定,忽然他自私地想道:“对了,这可是人家派门中的私事,我若硬插一手,倒是犯了武林大忌,嘿,我何不……”

这时,忽然那两匹马高声长嘶,在右面搜索的神拳金刚立刻扑了过来。

他的手心淌着冷汗,不过他知道,这不是因害怕出的汗,而是为他方才那一番思想而大感尴尬。

忽然,身边的小姑娘凑近来悄声道:“你,你快走,我出去。”

陆介只觉秀发拂面,如身置兰芷之中,他凛然而惊,暗忖道:“陆介啊,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哩,虽说你是怕替师父惹上麻烦,可是……你若是真有此意的话,师父要你这种徒弟干吗。”

神拳金刚愈来愈近了。

忽然,一条人影如鬼魅一般跃上岩石,正在搜索的神拳金刚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叉腰站在石上,一块破巾蒙着脸,身上衣衫也褴楼得很,但是,却令人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

神拳金刚正思索此人是谁,忽然心念一动,大声喝叫道:“你是那赶车的小子吗?”

蒙面人不答,吸了一口气大声道:“神拳金刚报上名儿来。”

他声音隔着布传来,辨不出他真实的口声。

神拳金刚哈哈大笑,似乎无限诧异地道:“你不知我名吗?”

蒙面人双目一翻,宛如未闻,大声道:“神拳金刚报上名来!”

神拳金刚仰天狂笑,忽地面色一沉,厉声道:“黄方伦,听过吗?”

蒙面人用力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他心中暗暗得意:“看看是你狂还是我狂。”

神拳金刚四处望了一眼,道:“你是有意架梁的了?”

蒙面人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呔,不知死活的小子!”

神拳金刚黄方伦怒骂着,身形已如一阵旋风般扑了过来,他左手如戟,右手如扇,由外向内一齐攻到。

蒙面人正在故作狂态逗怒神拳金刚,这时,见他来得异常惊人,心中竟是一慌:“我该用那一招呢?躲闪还是还攻?……‘凌霄于云’?‘横飞渡一江一 ’?还是‘白挂袋’?……

对,‘三分拂扬’!”

只见他双足针立地面,上身前后一晃,猛然往左一折,神拳金刚左手的二指,右手的一掌全都落了空,呼一声,也落在岩石上。

黄方伦惊诧地盯着他面上的蒙巾,心中暗忖:“这厮是谁,我先还怀疑他是赶车的小子呢。”

蒙面客一闪而卸敌势,双目射一出异样的光辉,他仰首,暗暗盘算:“然后,我该用那一招呢,师父说不知敌人底细时,要先一逼一出他是哪一派的,再想法致胜,我且试他一招。”

只见他左手一拳挥出,身形滴溜溜一转,右掌横抹过去,姿势怪异已极,神拳金刚陡然一惊,一招“荷蒲飞驾”斜退半步。

蒙面人并不追击,却垂下双手暗中思索:“这厮既用‘荷蒲飞驾’避我这式,大概不出华山、嵩莱、元一江一 三派的了,我再试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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