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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路见灾黎侠行消仇恨 夜来旅店妙手戏英雄(2)

就有几个人跪在地下求饶,哀求著说:“一江一 爷!我们是瞎了眼!可是这不怨我,也不怨我们张四爷,这都是纪广杰。他不但遍处贴报子捉你,并且激我们四爷。我们四爷刚才看你来了,他就带著我们追下你来。为是叫你被马撞伤,好捉住你,叫纪广杰看看他的本颁。因为我们四爷是龙门侠纪老爷的外甥,论起来纪广杰还是他的侄子呢!”

一江一 小鹤就急急问道说:“纪广杰现在往哪里去了?”

地下跪著的人就说:“纪广杰是前天走的,往商水县刘青孔的家里找一江一 爷你去了!”

一江一 小鹤立刻点头说:“好,我找他去!”

拨马刚要走,却见远处拥著许多车马。一江一 小鹤本疑惑是这黄马张四的羽一党一 ,后来细一看才知道是一帮过路的客商。因为这里打架,都被截住了,不敢过来。

一江一 小鹤就收了剑,骑著马过去。到了临近一抱拳,说:“诸位都是远方来的,没看见有人在沿路贴帖,往墙上写字要捉拿一江一 小鹤吗?”

就有几个客人都说:“我们在路上没留神。”

一江一 小鹤点点头,又说:“那写帖子的人是纪广杰,他所要捉的一江一 小鹤就是我。我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没当过贼,也没犯过法。那纪广杰与我素不相识,素无冤仇,只为他受了昆仑派中人的怂恿,便到处这样侮辱我,这口气我真不能忍。现在被我杀伤的这几个人都是纪广杰的一伙,刚才的事大概诸位都看见了。是他们先要害我,并不是我无故地伤他们。请诸位作个见证,到各处把这件事说一说,并请诸位以后看见有甚么捉拿我的字和墙上写的字,就请替一我撕了,涂了。”

那帮客商齐都答应,说:“好啦!以后我们只要看见那样的字,一定替你刷了去。”

一江一 小鹤随拱手说:“奉托,奉托!”说毕他抛下了那几个受伤的人,就策马又往东南方向走去。心里想著还是很生气,自言自语说:“师父虽嘱咐过我,不许我随意就伤害人的一性一命,可是纪广杰我却不能饶他。他欺我太甚,若见了他,我的剑下决不留情!”匆匆地催马往南紧走,晚间就来到商水县境。

刘青孔在本地虽不算是财主,可也是有小小的庄院。

一江一 小鹤来到这里,下马一直进庄,他的几个徒弟就迎过来,一齐行礼,说:“一江一 师叔回来啦?”

一江一 小鹤自上月来到这里与刘青孔比武,一拳就将刘青孔打倒,二人倒结成了深一交一 。一江一 小鹤在这里曾住了几次,备蒙刘青孔的款待,所以这些徒弟们全都认识他。

小鹤却急匆匆地问说;“没有人来到这里找我吗?”

有个徒弟就说:“昨天有纪广杰到这里来找你,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

一江一 小鹤一听,就立刻瞪眼问说:“他们现在哪里?”

那徒弟说:“昨天当日就走了。因为他听我们说我们的师父往信一陽一州去了,他疑惑你也去了。临走时还在门前贴了几张条子,书著捉拿一江一 小鹤。我们虽然看著生气,可是因知他武艺高强,师父没在家,我们就没敢惹他。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们才把纸条子都刷了下去。”

一江一 小鹤一听,气得怒叫:“我追赶他们去!”说著,在庄里就上马飞驰出去。

赶了一夜 的路,到次日清晨,就来到一江一 南府正一陽一县境。

这时,一江一 小鹤的精神虽还很兴奋,可是他又渴又饿。抬头一看,面前就是正一陽一县的北关,茶饭馆还没有看到,却有一种凄惨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

原来是一大群比叫化子穿的还破烂的穷民,个个扶老携幼,背著破行李,提著破瓦罐,往南去拥著走。

一江一 小鹤恐怕撞倒了这些穷人,便赶紧下了马,拦住一个问道:“你们是干甚么的?”

那穷人说了一句话便赶紧走。

这句话是很生疏的口音,一江一 小鹤没有听懂,旁边倒有个买卖人的样子,说:“这都是淮北的灾民。因为淮河开了口子,闹了水灾,把他们的田地都冲坏了,他们遂都逃到河南来。今天那边有人放赈,所以他们都赶去领钱了。”

一江一 小鹤点了点头,心说这不知是甚么人放赈,一定是个有钱的善心的人。

灾民是越来越多,也数不清有几百人,简直把一条街都挤满。有几辆大车全都搁在街道当中,赶车的人全上了车,不敢在地下,怕被这些灾民给撞倒踏扁。

一江一 小鹤牵著马当然也不能再往前走,幸见旁边有一家店房,他就大喊著:“借光!”

牵马进店门里,把马一交一 给店家。心想:我身边也有三四百银子,为甚么我也不放一回赈,救救这些灾民呢?

这时店里的伙计和客人,全都站在门前看热闹。

有个客人就慨叹著说:“这就叫善门难闻,善门难闭!南边米家店住的那位年轻客人,看那样子也不是多么有钱的人。就因为刚才他取出五两银子,换了钱分给几个灾民。这一下就了不得啦!一传十,十传百!灾民越来越多,把米家店的大门都快挤倒啦!那个客人除非会变钱,要不就是有五百银子也不够放赈。”

一江一 小鹤一听,心中很觉得新奇,便要想去看看那少年客人到底是怎样的人,也许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于是他就挤进了人群,这人群虽然拥挤,仿佛把街道都塞死了,连一道缝儿也没有。可是一江一 小鹤的力大身轻,一霎时他就到了米家店。

就见这店门前万头攒动,都哀声喊著:“菩萨老爷!还没给我啦!快饿死啦!我还有八十岁的老一娘一!”

并有妇人一手抱著骨瘦如柴的孩子,一手高举起来,惨呼道:“救命!救命!”

米家店的大门早已关上了。只见一个少年上了墙头,举著手向下头的数百灾民大喊,说:“我现在是一个钱也没有了,一百多两银子都放完了!连我朋友的钱都放给你们了,我没有钱了!”

下面灾民都不肯走,依旧大声哀呼:“菩萨!……救命!……给我吧!……”

一江一 小鹤见这少年的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多,短小一精一干,面色微黑,穿著一身青绸裤褂,腰系一条青纱带子,足登青靴鞋,鞋头上有一撮丝线穗子,似是个练武的人。

一江一 小鹤就不禁暗暗钦敬,便招手向灾民叫道:“他没有钱啦!可是我还有钱,你们跟著我走。我有三四百两银子,一下都分散给你们,跟我走呀!”他连喊了三声,可是那杂乱的声音把他的声音给掩埋了,没有一个人听见他喊得是甚么,还以为他也是向墙上的人要钱呢!

这群灾民依旧都扬著面向墙上那少年哀求,叫著:“菩萨爷!”

一江一 小鹤心中真著急,同时四周围被人挤得难受。他恨自己的银钱包儿没在身旁,假若在身旁,他也一定要用力一扔,抛给墙上那少年,叫那少年替自己施舍。可又想:不行!我那钱都是整银子,还有一半是阆中府钱庄的票子,在这儿破成零的都不能够。

这时墙上的那少年,见没法办了,也就又向下面大喊,说:“今天我真没有钱啦!等明天你们再来,明天我一定每人放发二钱银子。我预备下几百银子,放完了算完!”

一江一 小鹤一听,心说:这人好大口气!想必他是个很有钱的人。

此时那店房里又有两个人上了墙头,也同时大声喊著说:“你们还不走吗?明天早晨再来,一定把钱给你们。”

这两个说话的人,一个瘦个子,一只眼;另一个却微胖,黑脸膛,有点儿黑一胡一 子。

一江一 小鹤觉得此人十分眼熟,细一想,才说:“啊呀!这不是刘志远吗?”

于是知道了,那放赈的少年必是纪广杰。到此时一江一 小鹤反倒十分灰心,便转身随著纷纷散开的灾民走开,回到店房里。

喝了点水,吃过饭,就在炕上歇息。院中的店伙和客人们还正在谈那件放赈的事情,并听有人说:“那个年轻的客人多半是有名的捕头,是到此办案的。现在他带著人正在街上贴报子呢,写的是捉拿一江一 小鹤。”

一江一 小鹤在屋中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倒不怎样生气了。暗道:叫他去贴吧!我一江一 小鹤的宝剑决不伤害侠义之人。

这一天他也没出店门。到了晚间,派店家的人出去打听一下,就知今晨放赈的那个少年确实是纪广杰,现仍住在米家店内。灾民们因为等著明天早晨领赈,所以有好多都是在那店门首过夜。

一江一 小鹤忽然心中发生一个疑问,暗想:纪广杰决不是甚么有钱的人,今天他把钱施完了,明天他从哪里再筹划几百两再施舍呢?

随在店伙送进灯来时,一江一 小鹤就问说:“你们这个小地方,大概也没有大财主吧?”

那店家说:“怎么没有大财主?北边古家庄的古百万,比谁不阔?”

一江一 小鹤笑著说:“大概你们这里也就是一个古百万,还有第二个称得起大财主的吗?”

店伙摇头说:“没有啦!这一个还不行?”

一江一 小鹤又问:“这里来了许多灾民,他为甚么不拿出一万两、二万两的来赈济呢?”

店伙说:“有钱的人才不干这事的呢!古百万的那大员外,他化一个铜钱全都觉著心疼,要不怎么外号儿又叫古啬皮呀!”

一江一 小鹤冷笑了笑。店伙把灯给他放在桌上,走了。他随即又吹灭了,走出店门。

这时已一交一 过了初更,街上却还有不少人来往。尤其是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全追著人乞钱,并沿著铺户叫化。铺户还都没有上门,只有一家酒店,门前搭著备棚,点著两三盏明亮的油灯,有许多光著膀子摇著扇子的人在那里喝酒、谈天、下象棋。

一江一 小鹤就走近前,找了个桌子角坐著,要了几两酒慢慢地喝著,耳边听许多人谈论一些街头杂事。

过了很多时候,已敲过二鼓了,这席棚下的人多半散去了。一江一 小鹤酒已喝完,却仍不走,眼睛只向街心望著。

少时,便见出南边急匆匆地来了一个人,身穿青布短衣裤,臂下挟著一个很长很细的包里,仿佛要办甚么急事去似地。这个人虽然在一江一 小鹤的眼前一晃便走过去了,但一江一 小鹤却看得十分清楚,知道是纪广杰。

一江一 小鹤也掷下酒钱,急忙跟著纪广杰向北走去了。

这时四下昏黑,一江一 小鹤紧随纪广杰,相离不过二十来步。

纪广杰是顺著大道直走,一江一 小鹤却捱道旁种的高梁走去,纪广杰竟没有察觉。他在前面走得很快,少时又偏东走去,进了一遍密松林中。

一江一 小鹤至此时不得不谨慎一点了,因为刚才是自己在暗处,纪广杰在明处,现在却大大相反。假使纪广杰刚才故意没看见自己进了森林,其实他却在暗中藏匿,自己手中又没有带著剑,岂不要吃亏么?所以他等著纪广杰往里走进去一会,自己才伏住身慢慢向林中走去。

草鞋踏著林中的青草,觉著又一温一 又软。走了几步,只听嗖地一声,有个东西从自己的胯一下蹿过去了,不知是兔子还是狐狸。

一江一 小鹤顿住脚,侧耳细听,只听林间松籁乱响,草底有唧唧的虫声,前面并有微微脚步之一声 。一江一 小鹤却攀著树枝,坐在树上向下去望。

待了半天,纪广杰方才提剑走出了林外,一江一 小鹤也跳下了树,随著他出了树林。便见林前是一道小溪,明亮亮的,有许多星星在水面上浮著。

纪广杰微微向西走,便踏著板桥过了小溪,一江一 小鹤也随著走过去。

这时两旁地里都种著高梁和玉蜀黍,微风吹著叶子喇喇地响。再走不远,前面便看见了灯光,便知道那里一定是有村庄,纪广杰向前走进高梁地去了。一江一 小鹤不便再在小径行走,他便也走进田地里,双手分著那触到臂上便发疼的叶子,曲折地往前。

走了半天,才走出这片田地,可是已看不见纪广杰了。

林间乡舍里的灯光还剩下两盏,却都很暗。一江一 小鹤躲开树林,由林中转到乡舍后,便看见有一大座庄院。院墙是石头叠成,很高,上面还覆著酸枣枝子,简直像监狱的墙壁一样。

一江一 小鹤站在壁下,又待了一会,便听乡里一交一 到三更了。一江一 小鹤低著身将草鞋系紧了一点,便耸身一蹿,蹿上了高壁。一脚踏在酸枣枝子上,他赶紧又一用力,便又跳到壁里的一座大房子的后屋。草鞋上带了一枝酸枣枝子,他摘取下来便放在瓦上,伏下一身,爬到前面,便见这庄子真是广大。心说:“不愧古百万!可是这么阔的人家,他为甚么不取出钱来放赈呢?”

于是便想:“我临下山时,师父嘱咐过我,叫我应当助弱扶贫,怜孤恤寡。现在我从这吝蔷的大房之中取他一些银子,好帮助纪广杰夫赈济灾民,这不能算是偷盗吧?”

当下他便爬在瓦上向下望去,只见东屋和北屋全都有灯光,尤其是北房的灯光特别明亮。

一江一 小鹤心说,这时天色尚早,一定不容易下手。又在房上待了些时,便听北屋的门帘一响,跑出来一个仆妇,往西屋去了。小鹤赶紧也由北房上爬到西房上;便见那仆妇并不进屋,她只站在门外,向里问道:“老爷,二太太请你歇著去啦,天不早啦!”

西屋里有算盘“吧拉、吧拉”地响声,并有人像很不耐烦似地说:“账还没有算完啦,叫她先去睡吧!”那仆妇慢慢地回到北屋里,大概是回覆了她们的二太太。便见“吧”地屋门关上了,灯也忽然灭了,好像是赌气吹的。

这西屋里灯光黯黯,算盘乱响,并有人轻声说话。待了半天,算盘还是不断地响著。

一江一 小鹤趴在屋檐上,一只手揪住瓦,探下一身去,隔著窗上糊著的凉纱向屋里看了一眼,屋中的一切便映入他的眼中。

原来这屋子好像是书房,柜子上有不少书卷。当中一张大桌子,一盏盛油很少的锡灯台,圆桌坐著三个人,都在那儿翻书,可是一面看书,却又打算盘。打算盘的是个白一胡一 子的老头子,穿著绸裤褂,另一个的一胡一 子却稍微黑一点露著上半截的肥肉,旁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给他打扇子,大概这位才是老爷。

老爷手里几本厚厚的书,放著嗓子念道:“二百五,三千七百六,四百八,五百整……”那个白一胡一 子就拨动算珠。

一江一 小鹤才知道这个老爷不是在读书,原来是在算账了。

那个打扇的小丫鬟大概已打了多时,她的手酸了,站得腿也发疼了,并且倦得且打盹,一个不留神,拿扇子把灯给煽灭了。

屋中忽然昏黑,一江一 小鹤倒不禁吃了一惊,他赶紧一挺一腰,全身回到房上。就听下面屋内,是老爷的声音骂道:“笨蛋!”又听吧的一声,大概是老爷的手打在丫鬟的脸上了,小丫鬟可没敢哭。

一江一 小鹤趁著屋中昏黑,他就跳下房来,轻轻拉开屋门,伏著身走进屋内,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位老爷却正在著急,大声嚷嚷著说:“火在哪儿啦?火在哪儿啦?”

那个打算盘的先生却说:“我这儿有,我这儿有!”他随摸著了取火之物,把灯又点上。

老爷气得浑身的肥肉直颤一动,又连骂说:“笨蛋,笨蛋!……重新再打吧!七百六,二千零三,四百五十吊……”那年老的先生又低著头拨他那算盘珠,小丫鬟抹著眼泪还谨慎地替老爷打扇。

此时一江一 小鹤却由一只立柜的旁边慢慢地爬到靠墙的一张竹榻之下。幸因桌上的灯光太暗,两个老头子都在专心地算账,小丫鬟又疲倦又伤心,竟没有人察觉他。

但一江一 小鹤的心中却十分生气,恨不得一下子推翻那竹榻,奔过去把他们的账本全都扯碎,算盘抛了,然后跟那个又贪又狠又吝啬的老爷要钱,叫他去放赈。但自己却又不愿这样明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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