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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笑解金刀

夜雨,孤灯,江南晚秋。

透过敞开着的窗帘,梧桐的树影轻轻摆动。黄叶凋零,时有飘落。

这里是“江南小筑”——“琴姑娘”特别为之安排的住处,傍山背水,景致清幽。

细雨霏霏,夜蝠出没。偌大的宅院,其实空置,也只有在接待像公子锦、琴姑娘这等本门嫡系人物或是与“本门”有着密切关系来往的人物才会偶尔开放。也就说明了这个武林帮派,确是有其领袖天下的实力,当然在某些方面来说,是神秘的……

半日相处,似乎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像回复到前日在岭南同室习艺、切磋武功的少年时光。

对于“琴姑娘”这样的女子,公子锦仍是感觉着有一层永远也猜不透的神秘,他们虽曾“谊属同门”,但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一别几年,再相见时的一份陌生总是有待时日才能完全消除的。

就像现在,这位姑娘忽然动起了为他“画像”的念头,就令他有无所适从的迷惑,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案上纸笔铺陈,灯影婆娑。

琴姑娘那样子认真透了,特别又加了两盏高脚灯,把公子锦那张脸映得一清二楚,毫睫毕现。

公子锦可真有些迷惑了。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我可真没这个闲心……”

“别急,再一会就好了。”

边说边画,彩墨兼施。

倒还真看不出,琴姑娘居然还是这一方面的丹青妙手,这里涂涂,那边抹抹,一幅惟妙惟肖的人物写生图画就完工了。

公子锦走过来,自己瞧瞧,惊讶得呆住了。

真想不到,这位师姐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儿,即使坊间的一等画工怕也不及她高明。

面对着自己的肖像,公子由不住连声赞叹,叫起好来。

“了不起!”他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打量着她道:“真没有想到……怎么以前我不知道呢。”

“哪能都让你知道?别动。”

说时,她就扳过了公子锦的脸,留意打量着他的发式、鬓边、额角。

“这里还不像。”她说:“你的额头比人家高,额角更深……”

边说边画,三两笔,顿收“画龙点睛”之妙,看起来妙在毫巅,更像了。

公子锦笑着说:“画得太像了,送给我吧。”

“那可不行。”

琴姑娘打量着他,一笑说;“哟!看起来咱们俩高矮相当,一样高。”

一面说,并着肩与公子锦比了比,可不是,几乎一样高矮。

公子锦被她逗得乐了,说:“我们以前不早比过了,还要比?”

“我都忘了。”

琴姑娘说着叹了口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眼睛瞪着公子锦,颇有感触地说:

“女人太高了麻烦,在路上走人人都看,当怪物一样。”

“这倒没什么,只是耽误了我们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哈哈,是不是?这才要紧。”

琴姑娘眼睛“白”着他没有吭气儿。

公子锦忽似忆及“哦”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这张画是师父要你为我画的。”

琴姑娘问:“为什么?”

“凡是天南堡的门下,都要留一张本人的肖像存档,以备不时之需,是不是?”

公子锦自以为这个猜测很近乎情理,得意地看着她。

“你真聪明。”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来走过去,把桌上的画拿起来,仔细端详再三,缓缓走到了公子锦身前,仔细地两相对照,极是认真。

公子锦笑道:“够了,简直太像了!”

“这样就好。”

一面说,她随即把这幅画好的图画小心卷起,放人事先早已备好的长长纸筒。

忽然,她向着公子锦微微一笑问:“我们明天什么时候上船启程?”

公子锦说:“一大早吧。”

琴姑娘点点头,问:“那两个跟船的也是你们的人?叫什么来着。”

公子锦摇头说:“不是,是临江寺外面兼营的生意,一个叫小江,一个叫老周。”

琴姑娘点点头:“很好,我明白了……小师弟,你人真好。”

说时她的一只手不自禁地搭在公子锦肩上,这是一个极其随便的亲昵的动作,公子锦自然不会觉出有异。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料到,他这位同师习艺,亲若手足的“师姐”,竟然心存叵测,蓦然会对他施以奇袭毒手。

那是一招极其巧妙令人防不胜防的“拿穴”手法,尤其是在这位“琴姑娘”的生花妙手施展出来,简直是恰到“妙”处。

但只见她妙指轻捏,只一下,已准确地拿住了公子锦位于肩胛七处经脉之一的“奇”

脉。登时后者只觉着身上一麻,便即动弹不得。

妙在他还能说话。

“你……这是干……什么?琴师姐……”

“我是你的师姐么?”

虽然她脸上仍含着笑靥,却已不再温柔,那一双湛湛的目神,这么近地向公子锦逼视,简直像一双匕首般的锋利。

公子锦由不住打了个寒噤,一时睁大眼睛。

“你……难道不是……宝琴姑娘?”

“宝琴姑娘?”琴姑娘忽然仰天发笑道:“小伙子,你认错人了,你睁大了眼睛再瞧瞧,看着我是谁?”

后面这几句话一经出口,公子锦简直不寒而栗,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那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变了,原来娇滴滴的女音一下子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男人”腔调。

非但如此,更让公子锦吃惊的是,随着对方转变的男音,他的咽喉部位明显地为之突出,十足的已是一个“男人”了。

“啊……”

公子锦一时呆住了。

随着“琴姑娘”左手起处,已把“他”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揭下,一个十足男人的面庞呈现面前。

那是一张颇为英俊的中年人的面庞,对于公子锦来说应该似曾相识,不算陌生。

甚至于,就在几天以前,在临江寺他们还见过。

“你……云飘飘……”

“不错,就是我……哈哈……小伙子,没有想到吧?”

云飘飘极其快速地已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看着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公子锦,他耸肩而笑。

“这是一个秘密。”云飘飘说:“多少年来,江湖上对我的种种传说,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今天,最起码已被你识破了。”

“可……是你……”公子锦张口结舌地讷讷道:“你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云飘飘唇角显出一种玩世不恭的轻蔑:“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的,包括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嘿嘿……那只是一种技巧而已……”

他用双手整理成平日模样,再无破绽。

随即他面向公子锦落座,十分平和地道:“你是第一个看破我行藏的人,就此一点,我便不能留下你的活口……”

“你不会。”公子锦无奈中面现怒容:“杀了我,你将一无所获,否则,你早就下手了。”

云飘飘“哼”了一声,用着冰冷的声音说:“不要太自信,小伙子。”他说:“当然,这是明摆着的事,在那批东西没到手之前,我是不会下手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三两天的差别而已——不!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也许只是明后天的事情,你一样会死。”

“你是一个卑鄙的小人。”

说了这句话,公子锦真个悲从中来——想不到三太子、叶居士、恩师紫薇先生……

这么多数不清的人以重任相托,眼看着成功已在眼前,竟然会变生时腋,功亏一篑,毁在了这个人的手上。“这个人”其实正是早应防阻的敌方首脑,第一大敌,却是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仍然会着了他的道儿,落在了他的手上,真正是天大遗憾,死不瞑目了。

想着,他无限气馁,低头发出了恨恨的一声叹息。

“你说错了。”云飘飘说:“真正的小人是成就不了大事的,我只是伪装自己成为一个小人,勉强说只是一个‘伪小人’而已,哈哈……你大概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吧,正因为这个天底下太多的人都在扮演‘伪君子’,所以使我想到偶尔扮扮伪小人也很好玩,人生如梦,原本就真假难分,能够演好伪小人这个角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时,他站起来,走向公子锦,随即不再客气,两只手在他身上大肆搜索,把对方身上每一件东西都搜了出来。

最后,他解开丝绦,取下了公子锦新得的那口“碧海秋波”宝剑。

宝剑出鞘,冷气袭人。

“你知道吧?”云飘飘说:“这口剑原来是我铁马门一门副座徐铁所有,这个人武艺平平,原来就不配持有,可是我却不屑由他手中取得,现在徐副座已被擒受害,这把剑却被你巧取豪夺弄到手中,今天被我收回,应是顺理成章之事……哈哈……你看我又在扮演‘伪小人’了。”

公子锦无限气馁地看着他,真个欲语还休。

老实说这口剑落在他手上,不过遗憾而已,而使他为之摧心碎骨之痛的却是受之三太子的两封密札,以及那枚代表其本人的信物“金鹤令”,这三样东西落在了云飘飘手里,那才可怕……想到这里,公子锦只觉着身上不寒而栗,恨不能一头撞死算了。

这几样东西,正为云飘飘由革囊中取出,一一过目。

两封密札,一封是给台湾延平郡王二世,一封是在即将面见时交给紫薇先生的,俱为火漆密封,不容开启。那一枚代表三太子本人的信物“金鹤令”为大明先帝当年亲赐,仙鹤内翼更有“慈炯”两个凸出一陽一文为证。

看到这里,云飘飘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笑容。

他把这些东西收入革囊,向着公子锦道:“很好,这些东西现在到了我的手里,再加上明天我即将取得的财富,哼哼,这样我就有足够的实力与你们‘天南堡’甚至全天下所谓的‘正义’帮派比比高下,看看到底谁强谁弱?”

公子锦这一霎心乱极了,却强制着力持镇定。自然,他也意识到此番自己落在了云飘飘这个海内第一怪杰的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无助的眼神,无奈地向对方望着,脑子里却思索着一些错综复杂的问题。

云飘飘看着他,冷冷说道:“你知道吧,我恨透了你们这些自认为是正派的人,这一次就要和你们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怕谁?鹿死谁手?”

公子锦轻轻一叹道:“你也不要得意太早,天下事未必都会尽如人意。人算不如天算,这个道理,想来你是知道的。”

云飘飘说:“我当然知道。”哈哈一笑,他站起来道:“因为天是站在我这一面的。”

说着转首向外叱了一声:“贺啸风。”

门外立时应声:“卑职在。”

门开处,进来一人,躬身请示,执礼甚恭。

小头秃顶,黄眉鼠目,正是日间茶楼所见,被称为“天马神木门”中第五号的那人,敢情他们原来就是一伙的。

此人正如云飘飘所说“贺啸风”外号“天马行空”在铁马神木门身当一令之主,应是位高职重,无如此时在总令主云飘飘面前,却不敢丝毫托大,一副毕恭毕敬模样。

云飘飘手指公子锦说:“你们白天见过,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锦公少侠,把他交给你,先不要太难为他,留着他一条命,日后一起算账。”

贺啸风应了声:“是。”

嘴里应着,走过去当胸一把,已把公子锦提起,转身待去的当儿,云飘飘唤住他:

“慢着。”

“总座还有什么交待。”

云飘飘一笑说:“昨天那个姑娘,你把她押在哪里?”

贺啸风道:“风字一号地牢。”、

“那就把他也押过去吧……他们是同门师姐弟,一年多没见面了,临死之前,也叫他们见见,说说话儿。”

“是!”贺啸风躬身道:“卑职遵命。”

“还有。”云飘飘嘱咐道:“不要小看了这两个人,我要你亲自防守,任何人不得进入,明天一过就不碍事了。”

贺啸风道:“总座请放心,这里的‘四明幽暗’阵势已经照你指示发动了,不要说人就是只飞鸟也不得妄入。”

云飘飘一笑点头道:“很好!早上那个叫燕子姑娘的下落,你可打听清楚了?”

公子锦心里一惊。他们彼此间的谈话,他都听得很清楚,这才知道宝琴师姐原来也被他们擒住,关在这里。此刻又听见燕子姑娘的消息,自然入耳惊心。

贺啸风聆听之下,愣了一愣,讷讷应道:“卑职受命跟踪,开始倒也不曾让她逃脱。”

云飘飘面色一沉:“后来呢。”

“后来……”贺啸风接道:“这位姑娘十分狡猾,还有个姓麻的互相策应,卑职一时失察,在太湖上,被她走脱了。”

云飘飘哈哈一笑说:“岂能走脱?那个姓麻的也是一样,木老三已缀上他们了,迟早也是这里的人,你等着接待吧。”

贺啸风应了声:“是。”

云飘飘又问:“人皮项三呢?”

贺啸风说:“在,我已代传主座的话,他没有敢离开,卑职这就去吩咐他,叫他来见?”

“不必了,我去见他吧!”云飘飘一笑挥手道:“小心看着你的差事,你去吧。”

“是。”贺啸风应了一声,提着公子锦大步离开。

公子锦不自禁地浮现出一种悲哀,这是他前此从来不曾有过的现象。

活了这么大,除了在小小孩提时被父母拉扯怀抱过,像现在这样被人家当家禽或是包袱样地提着,这样的经验可是前此从来也不曾有过。

“天马行空”贺啸风不愧是轻功一流,提着公子锦这个人一路蹿高纵矮,简直如履康庄大道,三五个起落飞纵之后,来到一处院落。

公子锦心知此行即将被送牢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任人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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