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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宪冤陷县监牢(2)

怎么倒先定钱粮数目呢?况且叫我批定,又怎样个约略核计多少呢?譬如就照前日现勘的丈尺,据先生你看,应用多少钱粮?" 那师爷说:" 要照现勘的丈尺,多也不过百十金罢了。" 老爷说:" 可又来!就着这数目据实报出去就是了。"那师爷连连摇头说:" 这是作不来的!" 老爷便问:" 这又怎么讲呢?" 那师爷道:" 承东家不弃,请晚生在这衙门帮办公事,可不敢不倾心吐胆的奉告。我们这些河工衙门,这' 据实' 两个字,用不着,行不去的哪!即如东家从北京到此,盘费日用,府上衙门,内外上下,那一处不是用钱的;况且京中各当道大老,和本省的层层上司,以至同寅相好,都要应酬的,倒也不容易。这也在东家自己,晚生也不敢冒昧多说。但是就我们这衙门讲,晚生是有也可,没有也可,倒也不计较。户、这内面门印跟班,以至厨子火夫,外面六房三班,以至散役,邵一个不是指望着开个口子,弄些工程吃饭的?此犹其小焉者也。再加那工程一出来,府里要费,道里要费,到了院费,更是个大家;这以后委员勘工要费,收工要费,以至将来的科费部费,层层叠叠,那里不要若干的钱?东家是位高明不过的,请想想:可是" 据实' 两个字行得去的?" 老爷听了这话,心下一想:" 要是这样的顽法,这岂不是拿着国家有用的帑项钱粮,来供大家的养家肥己,一胡一 作非为么?这我可就有点子弄不来了!" 因向那师爷说道:" 据先生你讲起来,这外费是设法的了。至于我家的家人,断乎不必,我的这层更不消提起。" 那师爷见不是路,果然不愿意。但是三分匠人,七分主人,无法只得含含糊糊的,核了二三百金的钱粮,报了出去。从此衙门内外人人抱怨,不说老爷清廉,倒道老爷呆气。

都盼老爷高升,说:" 再要作下去,个家可就都扎上口袋嘴儿了。" 且不说众人的七言八语。

却说一日忽然院上发下了一角公文,老爷拆开一看,原来是自己调署了高堰外河通判。老爷看毕,正在心里纳闷说:" 我到这里不久,又调署了高堰,这是何意?" 早见那长随霍士端正匆匆的走上来道喜说:" 这实在是件想不到的事!这缺要算一个美缺,差不多的求也求不到手。如今调署了老爷,这是上头看承得老爷重;再不然,就是老爷京里的有甚么硬人情儿到了。这番调动,老爷可必得象棋象样答上头的情才使得呢!" 老爷便说:" 我也不过是尽心竭力,事事从实,慎重皇上家的钱粮,爱惜小民的性命;就是答了上司的情了,难道还有个别的甚么的法子不成?" 霍士端说:" 这个全不在此。只这眼前便有一个机会,小的正要回老爷。这下月便是河台的正寿,可不知老爷打算怎么样个行法?" 老爷道:" 那早巳办妥当了,我上次在淮安首县,就说过每人备银五十两公办寿屏寿礼,我已经一交一 给首县了。" 霍士端笑道:" 难道老爷打算这样就完了不成? "老爷说:" 依你还要怎样呢? "霍士端回说:" 小的可敢说怎么样呢?不过是老爷待小的恩重,见不到就罢了;既见到了,要不拿出血心来提补老爷,那小的就丧尽天良了。

就小的知道的说:那淮徐道是绸缎纱罗;淮扬道办的秀气,是四方砚台,外面看看是一色的紫檀匣子,盛着端石砚台,里面却用赤金镶成,再为漆罩了一层,这份礼可就不菲;淮海道是一串珍珠手串,八两辽参;河库道办的更巧,是专人到大人原籍,置一顷地,把庄头佃户,兑给本宅的少爷,却把契纸装了一个小匣儿,带到院上当面送的。就是那二十四厅,也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巧妙。老爷如今就这五十两公分,如何下得去?何况老爷现在调署这样一个美缺呢! "老爷说:" 这可就罢了我了!慢说我没有这样家当,便有,我也不肯这样作法。"霍士端说:" 这事,老爷有甚么不肯的?这是有去有来的买卖,不过拿国家库里钱,捣库里的眼,弄的好巧了,还是个对合子的利儿呢!不然的时候,可惜这样的好缺,只怕咱们站不稳。" 老爷听到这里,便说:" 你不必多讲了,去吧去吧。" 那霍士端看这光景,料是说不进去,便讪讪的退了下来,另作他自己的打算去了。

话休絮烦,安老爷自从接了调署的札文,便一面打发家眷,到高堰通判衙门任所;自己一面打点上院谢委,就便拜河台的大寿。不日到了淮安,正遇河台寿期将近,预先摆酒唱戏,公请那些个河员。众人的礼物,都是你赌我赛,不亚如那些临潼斗宝一般。独安老爷除了五十两公分之外,就是磕了三个头,吃了一碗面,便匆匆的谢委禀辞,上任而去。不到一日,即到了新任,只见那人烟辐辏,地道繁华;便是衙门的气概,吏役的整齐,也与那冷清清的邳州小衙门不同。更兼工段绵长,钱粮浩大,公事纷繁,一连几日接交代,点垛料,核库册,又加上安顿家眷,把个安老爷忙得茶饭无心,坐卧不定,这才料理清楚。列公!你道那河台,既是和安老爷那等不合式,安老爷又是个古板的人,在他跟前没有一毫的趋奉,此外又不曾有个致意托情的,他忽然把安老爷调子这样一个美缺,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列公有所不知,这从中有个原故,那高堰外河地方,正是高家堰的下游受水的地方。这前任的通判官儿,又是个精明鬼儿,他见上次高家堰开了口子之后,虽然赶紧的合了龙,这下游一带的工程,都是偷工减料作的,断靠不住。他好容易挨过了三月桃汛,吃是吃饱了,掳是掳够了,算没他的事了,想着趁这个当儿躲一躲,另找个把稳道儿走走;因此谋了一个留省销算的差使,倒让出缺来,给别人署事。那河台本是河工上的一个虫儿,他有甚么不懂的?只是收了人家的厚礼,不能不应,看了看这个立刻出乱子的地方,若另委别人,谁也都给过三千二千,一千八百的,怎好意思呢?

没法儿可就想起安老爷来了。偏看了看收礼的帐,轻重不等,大家都格外有些尽心,独安老爷只有寿屏上一个空名字,他已是十分着恼;又见这安老爷的才情见识,远出自己之上,可就用着他当日说的那个" 拿他一拿" 的主意了。想着如此,把他一调,既压一压外边口舌。他果然经历伏汛,保得无事,倒好保他一保,不怕他不格外尽心;倘然他办不来,索性把他参了,他也没的可说,因此上才有这番调署。

那安老爷睡着梦也算不到此!不想皇天不佑好心人,偏是安老爷到任之后,正是春尽夏初涨水的时候。那洪泽湖连日连夜涨水,高家堰口子,又冲开一百余丈,那水直奔了高家堰外河上游而来,不但两岸冲刷,连那民间的田园房屋,都冲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那安插难民,自有一班儿地方官料理,这段大工,正是安老爷的责成,一面集夫购料,一面通禀,动帑兴修。那院上批将下来,批的是:" 高堰下游工段,经前任河员修理完固,历尽桃汛无虞,该署员到任,正应先事预防,设法保护。乃偶遇水势稍涨,即至漫决冲刷,实属办理不善,着先行摘去顶戴,限一月修复,无得草率偷减,大工未便。" 安老爷接着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说道:" 这是外官必有之事。况这穷通荣厚的关头,我还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是这国帑民命,是要紧的。" 说着,传出话去,即日上工。

就驻在工上,会同营员,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认真的修作起来。大家见老爷事事与人同甘同苦,众情踊跃,也仗着夫齐料足,果然在一月限内,便修筑得完工。虽说不能处处工归实用,比起那前任并各厅的工程,也就算加倍的工坚料实,大不相同了。一面完工,一面通报上去,察请派员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应了俗语说的:"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偏偏从工完这日下雨起,一连倾盆价的,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又加着四川、湖北一带一江一 水暴涨,那水势建瓴而下,沿河陡涨七八九尺丈余水势不等。那查收的委员,又是和安老爷不大联络的,约估着那查费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这个当儿越耗,雨越不住,水势越加涨。又从别人的下段工上,开了个小口子,那水直串到本工的上泊岸里,刷成了浪窝子,把个不曾奉宪查收的新工,排山也似价坍了下来。安老爷急得目瞪口呆,只得连夜禀报。那河台一见大怒,便批道:" 甫作新工,尚未验收,遽致倒塌,其为草率偷减可知。仰即候参!" 一面委员摘印接署,一面委员提安老爷到淮安候审。那委员取出文书,给安老爷看,见那奏稿上参的是革职拿问,带罪赔修。安老爷的顶子,本是摘的去了,国家的王法不敢不领,立刻就是两个官役看了起来。幸而安老爷是个读书明理阅历通达的人,毫无一点怨天尤人光景,但说:" 邻省水涨,洪泽湖倒灌上段,口岸冲决,我可有甚么法子呢?断不敢说冤枉,总是我安学海无学无能,木通庶务,读书一场,落得这步田地,辜负天恩祖德,再无可说了。" 只是安太太哪里经过这些事情,只吓得她体似筛糠,泪流满面。老爷说:" 太太,事已至此,怕也无益,哭也无用。我走后,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几间房屋住下,再慢慢的商量个道理。" 话休絮烦。那安老爷同了委员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门住不下了,便连夜的带着行李,拖泥带水的,也奔淮安而来。安老爷到淮投到,本没有甚么可问的情节,便一交一 在山一陽一县衙门收管,追取赔修银两。还亏那山一陽一县因他是个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监里,就安顿在监门里一个土地祠居住。那太太到了淮安,还那里找什么公馆去,暂且在东关饭店安身。那时幕友是走了,长随是散了,便有几个孤身跟班的,养活不成,也荐出去了;只剩下程代弼,- 一程相公——并晋升、梁材、戴勤、随缘儿几个家人,并几个仆妇丫鬟,无处可去可怜安老爷从上午冬里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过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场黄粱大梦。这正是:世上茫茫如大海,人生何处不风波?

要知那安老爷夫妻此后怎的个归着?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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