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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太平 第八章

  小屋还是我来时看到的样子,窗户的灯光依旧亮着,车库的门开着,之前那辆车还是停在那里,仍有几声充满野性的吠叫在夜幕之中传来。
  “真见鬼,这是什么东西在叫?”车速慢下来后,警长问道。“听起来像狼。”
  “它的确有一半狼的血统。”我说。
  前排的冷峻小伙转过头来说:“就在这前面停吗,吉姆?”
  “再下去一点点,停到老松树林那边去。”
  车缓慢地停在了路旁的阴影处,我跟着警长下了车。“安迪,你在这待着,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警长说,“我自有理由。”
  我们回到路上,穿过极具乡村气息的大门,那条狗又在吠叫。就在这时,小屋的前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警长走上台阶,摘下自己的帽子。
  “是莱西太太吗?我是吉姆·巴伦,彪马区的警员。旁边这位是来自洛杉矶的埃文斯先生,你应该认识他。我们可以进来吗?”
  那个女人看着他,阴影笼罩着她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她微微偏了偏头看着我。她说:“可以,进来吧。”声音毫无生气。
  我们走进去后,那个女人关上了房门。一个有着灰色毛发的大个子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看到我们进来便松开了手里抓着的狗站了起来。狗匆匆地穿过房间一个飞身扑在了警长的肚子上,在空中转过身后落到地上,跑了几圈。
  “是条好狗。”警长说着把被狗拉扯出来的衬衫塞回裤子里。
  灰发男人愉快地笑了。他说:“晚上好。”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友好的光芒。
  莱西太太依旧穿着那件对襟红外套和灰色便裤,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苍老和呆板。她看着地板说:“这位是森林俱乐部的弗兰克·吕德斯先生,班农先生和——”她停住了,抬起头,眼睛看着我左肩后方——“很抱歉,我还没记住这位先生的名字。”她说。
  “埃文斯,”警长说,并没有看我。“我的名字是巴伦,不是班农。”他朝吕德斯点头致意,我也点了点头,吕德斯报以一笑。他身材高大,有点发胖,面带喜气,不过身材保持得很好,看起来一副很有力量的样子。他一点都不忧心忡忡,高大而活泼的弗兰克·吕德斯,是所有人的朋友。
  他说:“我认识福瑞德·莱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次是顺道来拜访,没想到他不在家,我就在这等一个朋友开车来接我。”
  “很高兴认识你,吕德斯先生,”警长说,“我听说你曾在那个俱乐部大笔投资,只是一直无缘跟你见面。”
  那个女人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坐在了椅子的边缘上。我也坐了下来,那只叫雪莉的小狗跳到我的大腿上,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右耳,又一扭一扭地跳到地板上,钻到了我的椅子底下。她躺在那喘息着,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地面。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湖边传来细微的响动,警长也听到了。他微微翘了翘头,脸色却没有任何改变。
  他说:“埃文斯先生跟我讲了一个很奇怪的故事。既然吕德斯先生是你们家的朋友,我想当着他的面讲一讲应该也无伤大雅。”
  他看着莱西太太等她回答。她慢慢抬起眼睛,却没有看着他,数次吞咽之后才点了点头。一只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来回地滑来滑去。吕德斯始终微笑着。
  “真希望莱西先生也在这儿,”警长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吗?”
  女人点点头。“应该是的,”嗓音有点干涩,“下午他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如果下山的话会事先告诉我的,不过也有例外,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吧。”
  “很有可能是的。”警长说,“莱西先生给埃文斯写了一封信,让他尽快赶到这里来。埃文斯先生是洛杉矶的一个侦探。”
  女人不安地动了动。“侦探?”她吸了口气。吕德斯轻快地说道:“福瑞德为什么要给他写信呢?”
  “为了藏在鞋子里的钱的事。”警长说。
  吕德斯扬起眉毛看着莱西太太,莱西太太马上说道:“我们的钱已经找回来了,班农先生。福瑞德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他赌马的时候赢了点钱,就藏在我的鞋子里打算给我一个惊喜。我当时不知情,把鞋子送到鞋匠铺维修去了,但是当我们去鞋匠铺找的时候,那些钱仍然在里面。”
  “我的名字是巴伦不是班农,”警长说,“所以你的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是吗,莱西太太?”
  “为什么——当然,当然,我们原先想,那是一家旅馆,一个女服务员帮我把鞋子送去了鞋匠铺——嗯,我也不知道我们之前是怎么想的了,不过那确实不是一个藏钱的好地方——但是我们还是一分不少地拿回来了。”
  “是同样的钱吗?”我问,开始明白了什么,不过我并不喜欢这样。
  她并没有看着我。“为什么,当然了,为什么不是呢?”
  “我从埃文斯先生那听来的版本可不是这样的。”警长平静地说,两只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你现在讲的这个好像跟你对埃文斯讲的有些出入吧?”
  吕德斯突然将身体前倾,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我看得很清楚,那个女人做了一个茫然的手势,一只手继续在扶手上滑来滑去。“我……说了……我跟埃文斯先生说了什么?”
  警长慢慢把头转过来直直地盯着我,带着几分怒气。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一只手轻拍着另一只放在肚子上的手。
  “据我了解,埃文斯先生早先时候到这里来过一趟,你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莱西太太。说是钱被调换了?”
  “调换?”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埃文斯先生跟您说他早些时候来过这里?我……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我都懒得看她,吕德斯会支持我的,我看着他。这种感觉就像是等待着从吃角子老虎机(自动售货机,一种赌具)里掉出来一个硬币一样。他咯咯地笑了,划着一根新火柴去点他的烟。
  警长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小狗从我的椅子底下钻出来,站在房子中央看着吕德斯。然后她走到墙角钻进了长椅套的流苏底下,抽了抽鼻子,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哼,哼,笨蛋,”警长自言自语道。“我可没能力来处理这种事情,我没经验,我们山上也不会有这种情况,这里可是太平世界,很少有犯罪。”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揶揄的神情。
  他睁开双眼,“鞋子里面放了多少钱,莱西太太?”
  “500美元。”她的声音很平静。
  “现在这些钱在哪里,莱西太太?”
  “应该在福瑞德那。”
  “我觉得他并不是要把这钱给你,莱西太太。”
  “他是!”她尖声说道,“他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我现在不需要而已。稍后他就会给我一张支票。”
  “那这个钱是放在他的口袋里呢,还是在这个小屋里,莱西太太?”
  她摇摇头。“应该在他的口袋里吧,我不知道。你想搜查这座屋子吗?”
  警长耸了耸他胖乎乎的肩膀。“为什么,当然不用了,莱西太太。如果我发现那些钱没有被调换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吕德斯说:“巴伦先生,您这个‘调换’是什么意思?”
  “换成了假币。”警长说。
  吕德斯小声地笑了。“实在是太有趣了,不是吗?彪马区会出现假钞?这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不是吗?”
  警长难过地朝他点了点头。“实在是太不合理了,对吧?”
  吕德斯说:“你的这些消息都是埃文斯先生一个人告诉你的——他声称自己是一个侦探?他真的是一个侦探吗?”
  “让我想想。”警长说。
  吕德斯身体又往前倾了一些。“除了埃文斯先生告诉你福瑞德·莱西给他写了信以外,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吗?”
  “他只有了解了一些情况后才会上山来,不是吗?”警长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担心。“并且他知道莱西太太鞋子里面藏着钱的事情。”
  “我只不过问个问题而已。”吕德斯语气柔和地说道。
  警长转过身来对着我,我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了。自从旅馆那件事以后我就没看过莱西先生的那封信了。我知道我现在也没必要看。
  “莱西给你写了封信吗?”他冷冷地问。
  我伸手去摸胸口的内袋,巴伦把他的手放下去又举了起来,举起来的时候拿着他的柯尔特手枪。“我要先把你的枪卸了。”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站了起来。
  我拉下拉链把外套拉开,他弯下腰猛地把我的手枪从皮套里拔了出去。他不高兴地看了枪一会儿,然后将其塞在了他左边屁股后的口袋里坐了下来。“看吧。”他轻松地说。
  吕德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莱西太太把两只手放在一块儿使劲地搓着,眼睛盯着两脚之间的那块地方。
  我把胸口内袋里面的东西通通掏了出来,几封信,几张记事卡片,一包烟管清洁剂以及一条备用手帕。但是那几封信都不是我要的那封,我把那些东西放了回去,拿出一支烟放在嘴巴里。然后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烟,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你赢了,”我笑着说,“你们俩赢了。”
  巴伦的脸红了一下,目光闪烁不定。他的嘴巴抽搐着,身体转了过去。
  “为什么,”吕德斯绅士地问,“不确定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侦探呢?”
  巴伦扫了他一眼。“我不太在意这种小事,”他说,“现在我在调查一宗谋杀案。”
  他似乎并没有看着吕德斯或者莱西太太,而是看着天花板的一个角落。莱西太太抖了一下,双手抓得更紧了,由于太过用力指关节在灯下看来都已经泛白了。她慢慢地张开嘴,目光朝上,一声哽咽被生生地咽了下去。
  吕德斯将嘴里的烟拿出来,仔细地放到旁边烟灰缸的黄铜烟嘴上。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很可怕,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巴伦的时机把握得很好。他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来做出反应,却没给他们任何时间来调整。他说,还是一贯冷漠的声音:“一个名叫韦伯的男人是印第安酋长旅馆的收银员,他在埃文斯的房里被刀刺死了。当时埃文斯也在那,不过在事情发生以前,他已经被打晕在地,所以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是我,”我说,“是他们杀了人然后把尸体丢到我的身边。”
  女人甩了甩头,然后抬头看着我。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我对视。她的眼睛深处闪烁着可疑的目光,看起来很遥远很痛苦。
  巴伦慢慢站起来。“我没弄懂,”他说,“我完全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把这个家伙拉扯进来应该是没错的。”他转向我,“别跑太快了,伙计,至少开跑时别太快了。隔着40码的距离我都能击中一个人。”
  我什么也没说,没一个人吭声。
  这时巴伦慢慢说道:“吕德斯先生,我请求你在这等我回来。如果你的朋友来接你了,你叫他先回去。我很高兴晚一点的时候能亲自送你回俱乐部。”
  吕德斯点点头。巴伦看着壁炉架上的钟,现在是11∶45。“对我这样的老家伙来说可是有点晚了,太太,你说莱西先生很快就会回来?”
  “我……我希望这样。”她说,然后做了一个毫无意味的手势,除非那意味着绝望。
  巴伦走到门口打开门,下巴朝我点了点。我走到门廊上,小狗半路从沙发下面跑出来,发出哀怨的呜呜声。巴伦低下头看着她。
  “这真的是条好狗,”他说,“听说她有一半狼的血统,你说另外一半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莱西太太低声说。
  “有点像我现在正在处理的案子。”巴伦说,然后跟在我后面走出屋子到了门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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