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回 错里错安贵妃五更拼命 疑上疑文丞相一旦骄人(2)
次日,素臣入城。邢全捺上气性,仍去参谒。尹雄使气不去,只着人打听,说:“相公一下营,汪总兵便进了美一女 ,延安府又送来八名美妓;相公大悦,优待两位老爷,赐坐赐茶,笑容可掬;十名女妓,俱收下了。两位老爷出营,就歌唱起,此时尚未散席哩!”尹雄太息道:“富贵不一婬一四字,原来如此难的,又有这等小人去逢迎他,真可叹也!”
二十八日平明,素臣出去看兵,发令;本日看东营;次日看西营;三十日下战书讨战,临阵有退缩者,不论正将偏将,一概军法从事!东营是宣、大两镇兵将,两总兵负一弩一前驱。素臣摆设钦锡仪仗,鼓乐导引。鼓乐后,一对一对,俱是十二三岁披发俊童,垂鬟秀女,或执笙箫,或执壶拂,鲜衣骏马,标致可爱。迎身两个蛮装美妇,锦条勒发,金环穿鼻,一捧金节,一捧玉符。两个宫装美一女 ,乌纱花帽,圆领红裙。一执黄钺,一执白旄,左右夹护,尤觉动人。
素臣每至一营,不过大概一观,即鼓吹而过。汪鉴暗笑:如此便算是看兵!屠文也在肚里忍笑,但只怕战时退缩,便真要处斩,未免怀着鬼胎。是夜宿宣化右营,复令乐工作乐,女娼歌唱,美一女 捧觞,两个蛮女舞剑跳丸,两个宫女捶肩拍背,二十个童男女围绕左右,翻斤斗,竖蜻蜒,滚跳戏耍,亦至沉醉,扶掖而入。两个美一女 ,八个女娼偷看内帐,见两宫女扶素臣上床 同寝,两蛮女坐一胡一 床 前,二十个童男女各蹲地打盹。须臾,命熄灯烛,内帐、外帐一时俱熄。外帐设有一胡一 床 被褥,美一女 、女娼便各上床 和衣而睡。帐外京兵四面防守,提铃喝号,彻夜不绝。
尹雄在营气了一会,忽转过念头:“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我非此人,尚盘山一盗耳!奈何因其小愆,而忘其大德?总他功在社稷,泽在生民,倘有失误,何以见皇上?见东宫?何以见况大元帅?见龙、铁诸兄?”因急选了几员健将,五百名一精一兵,赶至东营,在五里外北虏必由之冲,彻夜巡徼,以防虏骑猝至,袭劫素臣。守至五更,平安无事,便收兵至右营来。见中军及本营诸将,齐集帐外,伺候朝参,俱屏息而待。须臾,两个美一女 ,八个女娼,仓皇而出道:“怎公相与宫女们几十个人,一个也不见了?”众将大惊,尹雄大悟。忙带原兵将,驰往延川。
行至半路,遇着报马说:“文太师半夜里飞入延川城内,把虏帅杀死,虏兵死者死,逃者逃。有两个仙女在县,其余追入虏营去了。吩咐尹都爷速派人前去守城,不得迟误!”尹雄大惊,又赶有一二十里,接见素臣,拜伏于地道:“公相奇谋,真古今第一人也!”素臣以鞭挥之使起,笑道:“此何足言谋,但可曰愚虏耳!”复把鞭梢远指虏营道:“适已破其三营,此数十营,当于三日内破之耳!”尹雄默然而起,命两员骁将,带那五百兵,去延川防守,随在一干女童马后回来。暗忖:谋则奇矣;勇则神矣;何骄若此也。
是日,巡视西营,止看过延安镇标头营,天色已晚,素臣令打起火亮,乘夜观兵。至辽东卫标头营,一交一 二鼓,仍令童男女歌唱,沉醉入帐。
至三更,两蛮女归帐。素臣密传尹雄进帐,问营中有无奸细。尹雄道:“末将不材,然军令尚算严明,何来奸细?”素臣道:“奸细非必虏兵,别营之兵,焉知非奸细也!”尹雄瞿然道:“二更以前,尚有别营军兵;三更以后,即皆本营矣。”素臣道:“可以言矣!”尹雄恍然道:“绕帐皆亲兵,无敢漏军机者矣!”素臣起立,先作揖下去,尹雄已不敢当;作过揖,更复屈膝;尹雄忙伏于地,叩头不已道:“尹雄知罪,不特悔死,且愧死矣!”两手扶掖素臣起来,请问其故。素臣附耳与语道:“颇闻边将有通贼卖城者,故即假以愚虏,弟之虚名,虏所震恐;敞以一婬一佚养望,怠其心,疏其备,而后可行吾之意也!”尹雄如梦方醒。素臣令同坐在床 ,尹雄惶惧不敢。素臣笑道:“尹兄犹有芥蒂耶!”尹雄愈加惶恐,只得坐下。
两人各叙别后之事,尹雄道:“尹雄错闻公相凶信,痛不欲生,后闻成功大拜,狂喜欲死!满拟此番驾到,有许多关切缠一绵 之意,而乃示威示侈,令此心儿如冰炭!孰知公相固有如此深谋远虑乎?”素臣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一身 ,机事不密,则害成;易之三言,如提我耳而命之矣!邢将军前,幸而莫泄,更无论汪镇也!”尹雄敬谨受戒。因问:“昨晚如何出营?”素臣道:“自后帐潜出,帐后皆京兵,戒使勿泄,故前不知也。”问:“如何登城?”素臣道:“此二蛮女及此童男女,及此童男女二十人,皆登险如飞;惟此两宫女,略谙武艺,足力亦健,尚不能登城,乃已上者絙之耳。”问:“如何复城?”素臣道:“此二蛮女隐形入县署,从睡梦中杀了虏帅;此十二童,分头放火;此二宫女与此十童女,弟率之截杀仓皇出救之虏;复合此二十四人,并力掩杀余虏;故得复城。”问:“如何连破三营?”素臣道:“此特破竹之势,迎刃而解耳!窘城贼营。见城中之虏败归,不得不纳,亲弟与此二十二人俱以捷足得之;虏心已乱,进一营则破一营矣。”问:“二日内如何尽破营?”素臣道:“此又兵机,非可执着也。”因嘱令如此如此。
尹雄咋舌惊叹,令选快马二匹,送春燕、秋鸿至红盐池东路伏兵头营,将熊、鸟等二十二人一齐留下。改换军装,独牵黄马,偷出营盘,乘夜趱行。次日日落,已至红盐池,一路遇着元彪、袁无敌、张大勇、天生四人,俱依素臣指示处所,分四伏守候虏兵。素臣前年同金相巡视九边,匹马四出,将各边形势,逐细察看;何处山谷深邃,可以伏兵;何处水草便益,可以宿兵;何处险要,宜设土堡;何处高阜,可建望楼;一切道路远近,东西方向,俱灼然于心,了然于目。故前日分派诸将如指掌,此时按图索骥,如探囊也。
素臣分了天生一百名兵,领至池口。以神忙赴西路头营,分飞一娘一一百,于初更赶到。须臾,老营火起,知金砚在内发作,素臣、以神领兵攻破左堡,直奔老营,大喊:“东西虏兵,已被天兵杀尽;大军来此捣巢,快快投降!”老营止剩一二千名老弱,是日正值大年节下,因东破延川,西围巩昌,虏势正盛,各营献神还愿,放心欢饮,俱入醉乡,忽然火发,呐喊捣巢,挣扎起来,头重脚轻,心慌胆落,怎当得两只猛虎,中刀着杖,非死即伤!二百名兵,乘着这势,俱如小虎一般,剪尾咆哮,逢人即攫,无不抱头鼠窜,争逃出口。东西层层有伏,如猪羊走入屠家,更无生理!素臣把中国虏去的妇女点过一边,将番地带来一胡一 妇一齐绑起,审出一名满鲁都的妻子,小可汗之女越离居次,五名是孛罗忽亦思、马因扎加思兰妻女。问:“满鲁都现在何处?”众一胡一 妇道:“台吉原在延川,因请可汗移牧,留着过岁。”素臣问:“可汗游牧,离此多远?”一胡一 妇道:“离此止六七百里。”指着死虏,问明等级。一逼一令孛罗忽亦思、马因扎加思兰妻女,写下血书,招降其父夫,各出信物一交一 付以神、金砚。令以神割首之有名位者十级,飞越巩昌,如此如此;令金砚割十级,飞越延安,如此如此;复令转付天生、春燕、秋鸿至营听令。自领原兵二百,在营搜拿余孽。
日中,天生等至营。素臣查出神驼三只,一日行八百里,令天生骑坐一只,春燕、秋鸿合骑一只,将越离居次背翦绑缚,骑坐一只。天生带来之兵无马,即拣骡驼乘坐,复多牵一半备用。令原来兵一百五十名守池口土堡,有逃虏回来者,即便擒杀,余五十名留守老营。绑的一胡一 妇一交一 与中国妇女看守,幼小男女亦一交一 照管,兵丁如有奸一婬一凌辱情事,定按军法。令毕,同天生先走,百名兵随后而行,向西路头营,令飞一娘一上驼,押着居次,所管百名兵,挨后兵到时,凑骑骡驼,一同趱行。
素臣马快,因神驼在前引路,不能驰骤,直至三更,方至可汗游牧。五人下骑,跳跃入营。虏帅、虏兵俱在睡梦中,伸颈受戮。拿住可汗、阏氏及满鲁都三人,捆起作质。闹到天明,有未破之营,及逃脱之虏,合兵来攻,却见可汗、阏氏、台吉夫妇被擒,恐致杀害,便不敢上前。可汗、台吉俱哀号乞命,世世降伏,不敢犯边。素臣约以三事:“一件,折箭为誓,亲至延安,自缚乞降,年年纳贡;二件,积年所虏生口,俱行放还;三件,各帐房供养的番僧,俱缚来正法。有一件不依,即将尔四人立时枭首!”可汗、台吉齐声答应:“前二件愿从;后一件恐得罪佛天,还求宽免!”素臣道:“番僧一婬一恶,天理必诛;佛教荒唐,更何足信!你们妻女,生受其污,父母死时,复将骸壳与狗噬食,乃汝等世世不共戴天之仇也!何尚迷而不悟,为彼乞怜耶?”把手中刀便要向可汗颈上砍下,慌得各虏号哭跪求道:“别帐房的愿去拿来,只有哒赖喇嘛是可汗剃度,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不敢拿他!”素臣大怒,令天生监押可汗引导,亲至其营,内见帐房前蹲着两只斑斓黄虎,帐户上盘着两条蜿蜒青龙,帐户内焰腾腾化作百丈火坑,火中发出九品莲花,哒赖喇嘛金顶貂冠,黄袍红采,趺坐其上。可汗道:“天使请看,如此神通,谁敢触犯?”素臣大笑:“此宋子贤故智也!”大喝一声,持刀直入。正是:
伏虎降龙皆是幻,吞针吐鸽总成虚。
总评:
食活人脑髓,极恶之事,出自宦寺,尤堪发指,独至文恩,食脑则不觉可恶,翻觉可喜。所当极力形容,以赏之者也。况素臣志在灭释老,诛逆Yan,而使领竹、继晓、靳直之脑,俱为其仆所食,尤为快事!渴于文恩之直人道,必特费笔墨以写之,曰弥勒、曰定光、曰金刚坚固、莲花妙明等语,嘻笑甚于怒骂。非但作雅谑也,亦大声疾呼之意欤。
不辞熊、鸟者,感东宫之意也,东宫无穷之意,使必一切绝之,不恭甚矣。固当酌其可受者而受之,迨后,忽发其病,满屋皆妖妇一婬一娃,即有天生、飞一娘一接踵探看,终难执涂人而谕之也。至熊、鸟出嫁。仍然处子,而素臣之心,乃真如青天白日,有目共见,此又作者苦心经营,为一笔两用之法。
封王爵,赐女乐,命督师,皇帝之远虑也。素臣知之否乎?知之则俱辞可也,不应力任搜套。或俱受可也,不应辞王爵、女乐。素臣盖知之而仍若不知,惟视吾力之所能为,理之所当却,而辞之,而任之已耳。鞠躬尽力,死而后已,武侯之志也。肖何之买田宅自污,留侯之从赤松子游,皆瞠乎后矣。
矿妃之死,由于错疑何、陆之进谗,错认小娥之打死,错恐皇帝之情绝,故标题曰:错里错,贵妃拼命。
素臣出师,主意在直捣老营而攻其不备,老营一破,东西不劳而定,此围魏救韩而兼入壁易帜之计也。况东有尹雄,西有奚叶,牵制而遏截之耶。然非攻其不鼻,则胜负之数未定,夫无备,孰有如除夕者乎?故遣发以神、金砚诸将,俱定于此日;池口入伏,即制老营;兼截东西二虏,最为扼要,神乎!神乎!非素臣,孰能出此谋乎?且示骄示侈者,威名太重,恐虏之惧而备也。其复延川,兼破三营而留此数十营,更明语以三日内尽破之者,缀东虏之势,使其急于自保而不暇顾虑老营也。迨闻虏王游牧不远,即乘岁朝以并袭之,则临事趋利,使迅雷不及掩耳,为一劳永逸之计,非始谋之所及,不可不知。
十五一日,不收一揭,不见一人,奇不可解,妙不容言。十回后姑知其故。
可汗乞降,约以三事,而必行干诛灭喇嘛,此作书本旨,喇嘛一婬一恶,更踰中国诸僧,固孟子所谓不待教而诛者,非真为虏人报仇雪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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