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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邺悲歌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佚名 时间: 2015-09-14 阅读:
引子
夜空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寒星几点,扑朔着微茫的光亮,寥寥落落的,倏忽便被沉沉夜色吞噬不见。万籁俱寂中,忽有马车声由远及近,御赐的云母车以纯云母替代窗纱,窗外被以锦绣,垂着绛朱流苏,锦车夜行,驾着一双青骢骏马,从建邺富贵繁华的深处驶来。所过之处,夜色都似为之一亮。
李遥伏在墙头,黑色的劲装暗得仿佛已经融成黑夜的一部分,他冷冷地盯着渐渐驰近的云母车,似乎能透过那华美的锦帘和剔透的云母窗看见孙綝颈上青红的血管。
这一次决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了,身为天网的第一杀手,李遥从未失手过。
云母车转过巷口的刹那,李遥如夜色无声掩至,手中离魂剑却于黑暗深处跳出一道道闪电般的光芒。强敌骤至,云母车前后的十几骑护卫立刻冲马过来,李遥掠向车厢的速度不变,手中剑似惊雷掣电,血花在他周身绽放又凋落,阻拦他脚步的生命仓促地消亡,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
转瞬之间李遥已掠至车前,剑光交织处红木雕花的车门“咔嚓”碎成一地木屑。
仿佛看见人间至可怕的一幕,李遥的瞳孔骤然一缩,中了咒似的定在原地。
宽敞的车厢里并排坐着一对男女,枯瘦如柴的老人好似刚睡醒般睁开眼睛,彩裳艳妆的丽人则嫣然一笑,纤纤玉指在李遥的眉心一点,曼声道:“鱼儿还是上钩啦!”
上篇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小雅·庭燎》
建邺城外的不失酒家是一间破旧的酒肆,寒风中翻卷着的一面酒旗与其说是在猎猎飘扬,不如说是在瑟瑟发抖。肆中的孙攸一身琉璃白直裾,衣料朴素却一尘不染,他眉目俊雅,气度高华,虽是跽坐在朽案前,手擎着带豁口的酒盏,竟也别有一种落泊却不颓丧的贵气。
门口的光忽然一暗,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孙攸起身,左掌右拳,竟向他行了一个江湖上的抱拳礼,中年男子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齐先生,这次可有什么线索?”两人一坐下来,孙攸便问道。
“唉,还是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齐先生摇了摇头,神色惨淡,“孙公子,自太平元年以来,你们林林总总出了快有四万缗钱,而我们天网也前前后后策划了十二次暗杀,每一次都竭尽心血,每一次都有去无回。离魂剑李遥,已经是天网最好的杀手,原想由他出马,纵是不能诛杀此贼,最少也能探出在他身边护航的是哪位高手,也算能给你们一个交代。没想到……唉,齐某惭愧,为杀那贼子,天网损兵折将,还险些被官府的人知道行踪,如今是维持也难,实在是折损不起了,还是请孙公子另请高明吧!”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孙攸目光湛湛,道,“天网以此八字为宗,先生以‘不失’为名,为的就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难道以天网之恢恢,却要放任这样的奸贼祸国殃民,逍遥法外吗?”
“道之所在,天网兄弟人人皆能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但那贼子是何样人物,孙公子你是最清楚不过了。去年寿春沦陷,先帝还没来得及问罪于他,便被他废去了帝位,远放会稽,之后又一手拥立了如今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傀儡皇帝。天‘子尚不脱其股掌之间,天网又能何为呢?”齐不失眉头紧锁,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初为着夜鸢的情面,为着与吕家的交情,也为着替天行道的教义,天网拼得骨碎血溅,接下了你这单生意。可事到如今,不是齐某推脱,实在是事不可为。天网之中,现今只剩老弱残兵,已无人可用了。”
孙攸猛地将盏中酒灌入口中,江东少有这么烈的酒,烧灼得他五脏如焚,眼睛都仿佛要呛出泪来。
“说来也蹊跷,天网的策划向来谨慎周详,别的不说,便说九尾天狐苏妙容那一次。妙容为杀那贼人,不惜舍弃清白,装扮成弱质孤女被卖入青楼,后被那贼子赎出做了侍妾。妙容心细如发,将~切算计妥当,足过了半年才敢动手,照理说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可第二天传来出的消息却是妙容因与家丁有染而被杖毙……”齐不失想起那夜他们冒死来到乱葬岗,苏妙容遍体血污的尸身映着皎洁的月光,她衣衫破碎,大大睁着的眼睛里一片死灰,让人不忍去想她死前所受的凌辱。饶是齐不失过惯刀尖舔血的生涯,说到此处,也只有猛将一碗烈酒灌下,才借着那烧灼的酒意说完剩下的话,“那贼子纵是手眼通天,也断不可能次次料知我们的计划,除非出了内奸!”
“内奸的事,我会去查,但是无论如何,请世伯再帮我们最后一次。”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以两人的功力,竟也到这时才发现夜鸢吕夜来已来到身边。
吕夜来一身黛紫色的曲裾深衣,青丝用荆钗松松绾就一个挑心髻,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描金小匣,打开来里面竟放着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莹润的光华流转如水,昏暗的酒肆也为之幽然生辉。
“随侯之珠,卞和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孙攸看着那夜明珠,神色似赞似叹。饶是他出身皇室,也未见过这般绝世珠光。这样的清晖映着那女子肤光若雪,容颜殊丽,然而清眸流盼间却总透着一种清清冷冷、楚楚谡谡的孤独之意。
齐不失看着她,目光似哀悯,似沧桑,那其中沉淀的太多情绪使言语已变得无力,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收起了珠匣默然离开。
“又是那个人的东西?”孙攸迟疑半晌,问道。
吕夜来点头。吕家当年被抄家灭族,她跟着舅父孙壹逃到魏国才算侥幸保住性命,这两年与表哥孙攸为着刺杀孙綝四处奔走,散尽家财,说是一贫如洗都不为过。若不是靠着那人资助,他们恐怕连给天网杀手殓葬的钱财都拿不出来。
“夜来……那个人是被孙綝一手扶上如今位置的,你……”孙攸声音一顿,转头望着窗外千里冬景萧条,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们中间,可能出了内奸,你知道吗?”
“我信他。”吕夜来轻轻地道。孙攸转过头看见她的眼睛,竟是月夜秋湖一样的清澈平静。
吕夜来转开视线,看向茫茫天地,思绪回到多年前……
芳樽里倒映着一张韶秀的面孔,五官精致,眉是之前特意修过的,英煞的剑眉被修去了锋芒,竟现出弯弯若新月的柔婉,然而目光还是过分明锐了些,没有那眼若秋波的旖旎风情。
“都说了穿上龙袍也不会像太子了,非要让姑奶奶打扮成这个样子,真是憋屈死人了。”吕夜来心里抱怨着,罗袖掩唇饮尽芳樽,身上的这件穿袖对襟紫罗裙繁复至极,腰封束得紧到让她喝酒都不痛快。尽管极力想维持大家闺秀的优雅,可毕竟挟着怒气,落下的手一不小心便没把握住力度,酒樽落处那张花梨木雕花小案竞裂出了一条条细缝。
若不是父亲吕据就坐在对面,她或许一怒之下会直接一掌把酒樽拍进案里。
正是热闹的庆功宴,打退了侵略东兴的魏军,吕据战功卓越,被拜为右将军,其余人也都论功行赏。战场上的吕夜来也是擒敌杀将、千人辟易的气概,此刻却只能跟那些贵夫人一样敬陪末座,在英雄豪杰的身边,做红颜粉黛的点缀。英雄豪气与儿女情长在觥筹交错中上演,一切都按部就班,唯有她不伦不类,格格不入。
武将们的庆功宴自然少不了比武助兴,宴席中央的空地上刀光滚滚,两个小将斗得正酣,其中一个是吕据的部下,另一个却是左将军留赞手下的骁将。只听那留家小将一声叱咤,环首刀将吕家小将劈下来的刀一架,顺势飞起一脚,便将对手踹倒了。
“承让了!”留家小将哈哈大笑,年轻的脸上踌躇满志。他的功夫很是不赖,已经连赢了三场,却还没有半点疲倦之色。
“哼,少得意,姑奶奶来会你!”吕夜来心里本就窝着火,此时见吕家居然连输三场,哪里还忍得下去。纤手在案上一按,裙摆起处,人便似一片紫霞翩翩落至场中,留家小将正目瞪口呆时,她已夺过吕家小将的环首刀不由分说地斫过去。
大开大合的刀法挟着披风斩云的气势,一经展开,玉钗罗衣的吕夜来便活脱脱变成了一只下山猛虎,吕据苦心让她维持的娴静气质顿时灰飞烟灭。交手不到十回合,留家小将的刀便被她震脱了手,向末座上的贵夫人飞去,吕夜来听见身后女子惊恐的尖叫,像是华丽的锦缎被撕裂的裂帛声,她心中也扬起裂帛般的快意,轻声一笑,大刀一扬缠上了空中飞驰的刀,她的刀仿佛有黏性似的,留家小将的刀竟绕着她的刀刃哗啦啦转了几转。吕夜来趁势转身猛地一振臂,只听“夺”的一声,留家小将的刀竟分毫不差地飞插回了他腰间的刀鞘。
技惊四座,喧闹的酒宴一时竞鸦雀无声。
吕夜来握刀的手急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她的大胆有时会让自己都吓一跳,她本是如此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却就这样大马金刀不由分说地入了局。
至于该如何收场——她大约能够想象身后父亲铁青的脸色。
“神乎其技,吕小姐好刀法!”身后响起清脆的掌声,吕夜来的心猛跳了一下,她回过头来,鼓掌的却是琅琊王孙休。他温煦的眼神让吕夜来想起了春天的湖水,柔和的水波看似软弱,却能承载千帆。其实孙休并不是那种五官英俊如画的美男子,但这一眼却没来由地让她心中一动,竞再舍不得移开目光。
幸得孙休解围,庆功宴恢复如常,一切的热闹与欢乐都与她无关了,吕夜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同时也怅然若失。
“如果我也能有个军衔,当个女将军就好了。”吕夜来走到孙休身边坐下,直截了当地说道。
“想做女将军啊?”孙休笑得温文尔雅,“这又有何不可呢?”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吕夜来卸下了笨重的盔甲,换上了轻纱玉罗,光滑的紫缎束出窈窕的腰身;她弃掉了剽悍沉厚的雁翅刀,修习起秀气优美的短剑,再欢喜也会以袖掩唇笑不露齿,再生气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大喝一声拍案而起,偶尔对着铜镜眉目婉转,也会觉得滑稽好笑,摇头晃脑地叹息自己英雄难过关人关。
她带着忐忑不安却无法抑制的憧憬一个人偷偷来到孙休的封地,却赶上他与他的发妻朱氏执手泣别。那时丞相孙峻独专国政,大肆诛戮异己,鲁育公主被陷害参与谋反而赐死,朱氏身为鲁育公主的女儿也被牵连。她为了不连累丈夫,毅然决定独赴建邺,吕夜来什么也没说,一路护送朱氏到建邺,又联络朝中故识、江湖旧友,多方周旋,终于让朱氏虎口脱险,平安回到了孙休身边。
她以为这就是结局了,却没想到之后的世事天翻地覆,故事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快停下来,快停下来,不要再回想,回忆再深一寸,她知道那是冤魂痛于幽冥,疮痍被于草棘。
吕夜来猛然惊醒,窗外晨光熹微,街上断断续续地传来哭骂哀号声,她披衣而起,匆匆洗漱后便下了楼。
孙攸也在楼下,两人相视一眼,循声而去,一直走到了巷尾的一座伍子胥庙。庙虽然是古庙,但一直香火鼎盛,数百年来多次修葺,始终在历史沧桑中维持着它的庄严气象,并不觉朽旧。
庙前黑压压围着数百人,却像被抽去了声音一般鸦雀无声,铁一样的缄默压得人心头沉重,两人欲挤上前一探究竟,人群竞自动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不能拆啊,官爷,不能拆啊!”老妇人满身灰尘草叶,趴在地上死命地拽着侍卫头领的小腿,哭喊道,“伍将军英灵守护江东数百年,拆庙毁像,冒犯神灵,是要遭天谴的呀!”
“老不死的乡野愚妇!”侍卫头领狠狠地将老妇踹开,尖刀一样的眼神扫过人群,“孙丞相谋宁社稷,武安邦国,日日夜夜为国事焦心劳累,江东若无丞相支撑大局,你们这些无知小民哪能像现在这样安居乐业?如今丞相要在此处建筑官邸,你们一个个不思报恩,反倒为着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伍子胥多番阻挠。我好话说尽你们听不进去是吧?好好好,谁敢阻拦,官爷我立刻一刀送他见那英明神武的伍将军去!”
他一声令下,近百相府侍卫围了上来。一片凛凛刀光中,古老的庙宇显得如此单薄无助,摇摇欲倾。就像某种脆弱而虚幻的希望一样。
反抗与挣扎都是徒劳的,庙中十几个道人被双手反绑,按跪到地上,冲上来的百姓被砍翻在地,血流到哪里都是红的,与尘土一起混成血泥,哀号声在其中辗转至灭。孙攸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猛向前踏上一步,却被吕夜来伸手扯住。
孙攸错齿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吕夜来低声道,孙攸看着她的眼睛,灼如火焰,却又冷若冰雪。
太平元年,狼倾虎视的孙峻死于北伐途中,从弟孙綝继代其位,大权独揽,怙恶不悛,骠骑将军吕据与司徒滕胤密谋发动政变,欲趁孙綝根基未稳将其推翻。孙綝遣兵阻截吕据兵马于江都,吕据寡不敌众,身被数刃,部将皆劝其投降曹魏,吕据却慨然道:“耻为叛臣!”继而引刀自刎。滕胤在宫中孤穷失援,与所从将士数十人皆死于乱刃之中。
那时吕夜来正在舅父镇军将军孙壹的营中,镇南将军朱异奉孙綝之命偷袭孙壹军营。孙壹万般无奈之下,竟以宗室贵重之身率数干部曲投降曹魏。
吕夜来没有亲见吕、滕两家被夷灭三族的惨况,可是那千百人的鲜血却夜夜流淌在她的梦里,湿腻黏稠的血像海一样无涯汹涌,却又有着烈火一样焚心灼骨的温度。她痛不欲生,却强迫自己在这噩梦一样的生涯中活下去——忍辱负重,从来都比慷慨赴死更需要勇气。
“这些债,总有一天,我会一一讨回来。”吕夜来一字一字地道,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意志竟是如此冷酷和残忍,双拳紧握时,指甲已深深陷入肉里。
同在建邺城,此刻的丞相府却灯火辉煌,登门之人络绎不绝。
“丞相正在城郊冬猎,李大人请在此稍候片刻。”丞相府的侍者恭恭敬敬地道。
锦袍珠履的中书郎李崇闻言奇道:“冬猎?这天寒地冻的,如何使得?”从来都只听说过春秋狩猎,隆冬腊月百兽潜行,千鸟飞绝,这时出猎端是奇闻,莫非去猎西北风不成?
“丞相近日为国事日夜操劳,早该出去透透气了。昨日伍子胥庙前有一群刁民闹事,本该就地正法,丞相仁惠,不但不予责罚,反倒开恩让他们陪猎,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李崇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冬猎猎的不是禽兽,而是活生生的人!
日影西斜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串高亮的笑声,李崇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相迎,孙綝身披猩红狐裘,大步流星地踏进来。这位连天子也要忌惮三分的丞相兼大将军,竟然是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青年。李崇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孙綝了,但想起这年轻人的深沉心计,狠辣手段,还是忍不住把“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又在心里叹了一遍。
两人寒暄了两句,李崇立刻奉上礼单请孙綝过目,珠玉金银孙綝倒不放在心上,唯有两壶百年绿酃让他眼前一亮。酃酒是当世第一的佳酿,向来只作为贡酒,可谓干金难求。
李崇满脸堆笑,道:“丞相,犬子的事,还请丞相多多关照。”
孙綝哈哈一笑,道:“校书郎一职空缺已久,朝廷求贤若渴,以令郎之德才兼备,担当此职原就是众望所归的事。”
“选贤举能,陛下自有圣断,一个小小的校书郎拔擢,丞相也要横加干涉,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一听到孙綝要让李崇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担任校书郎,将军魏邈便忍不住拍案而起,嗔目道,“如今国家政务事无巨细皆由丞相独断,难道丞相真不知君臣之义为何物吗?”
孙綝恍如未闻般安坐席间,一双细长美丽的丹凤眼却盯着主位上坐着的孙休。
皇帝孙休大摇其头,好不正经地道:“哎,魏卿家言重了。朕于丞相,恰如身之有股肱,有股肱方能成其身。昔日管仲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终九合诸侯,称霸天下。”他笑望着孙綝,眼里的信任满得就差要溢出来了,“而今丞相心怀社稷,才兼文武,正是我江东之管仲啊!有丞相辅佐,朕自然是乐得高枕无忧了。”
他头戴五梁进贤冠,身着纹龙赤纱袍,穿戴倒不失天子风仪,但这般言谈举止却让众大臣心中齐齐一叹。
“臣定当竭忠尽智,不敢有负陛下信任。”孙綝笑得神采飞扬,那双好看的眼中却闪着阴戾的光,“臣新近得了两壶上等绿酃,如此佳酿,臣岂敢独享,今夜特带来请陛下品鉴。”
琼浆玉液从翡翠镶金的壶嘴泄入芳樽,漾出一圈圈的涟漪,只那琥珀似的波光就已令人心醉了。但孙休却清醒无比,清醒得后脊梁都冒着冷气——酒鸩,在庙堂宫廷的倾轧中,实在是缺乏新意又屡试不爽的手段。
“近来朕身体不适,太医嘱咐不宜饮酒。丞相的美意,朕只好心领了。”孙休脸色微白,对身边一直向他使眼色的右将军张布视而不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孙綝,好像生怕他不相信似的。
孙綝将孙休嘴角那牵强的笑和额上沁出的冷汗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
席空客散,灯火阑珊,右将军张布去而复返,看见孙休一人独坐席中,正自望着案上那一樽绿酃出神。
“陛下,孙綝纵是贼胆包天,也断不敢在这酒里做手脚,您怎么……”
孙休将那一樽绿酃一饮而尽,张布顿时愣在原地,眼前的少年神色冷峻,双目沉沉若不测之渊,直教人凛然生出敬畏之心,哪还有半点方才没心没肺,畏缩怯懦的模样?
“孙綝操弄权柄,欺上虐下,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朕若表现得一点戒备防范之心都无,反倒会令他警觉朕是在表面上刻意讨好,暗地里另有所图。”孙休转着手中的酒樽,幽幽道,“这算计人心之事,最是微妙,露出过分的聪明固然会惹祸上身,可若是装傻装过了头,同样也是引火自焚。刺客的事还未解决,孙綝此时无心他顾,他无非希望朕是一个无能怯懦的皇帝,今夜献酒也无非是为了试探,朕如他所愿,让他安心便是。”
中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晰晰。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小雅·庭燎》
旧窗残破,寒风“呜”的一声卷进来,吹灭了案上的灯台,孙攸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他也曾鲜衣怒马,享尽这建邺城中极致的繁华,如今竟落拓到在寒冬腊月里租住在这连遮风避雨都勉强的草屋,三餐有一顿没一顿也便罢了,甚至连夜里都是提心吊胆,不能安眠。
但他对这一切并无怨言,反倒生出相濡以沫的感动来,就如此刻,当素手纤纤重新将灯点燃,温暖昏黄的灯光映着表妹吕夜来清丽沉静的脸庞,孙攸便觉得自己心中某个温柔的角落仿佛也被这灯光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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