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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邺悲歌(2)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佚名 时间: 2015-09-14 阅读:

“这一次,天网派出的是什么人?”可他仍不免担忧,因为天网确实如齐不失所说,已经到了无人可用,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不归剑,胡不归。”
“江东第一剑竟然也是天网的人?”
当年胡不归锄强扶弱、杀富济贫,一手不归剑法纵横江东,豪强恶霸无不闻风丧胆,但此人却在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众人都猜度着,应是他剑法通神,归隐山林去了。
孙攸有些惊讶,但随即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胡不归手刃孙綝的痛快一幕,脸上竟浮现出孩子般的天真喜悦,他道:“夜来,此事一了,我们便离开建邺,从此仗剑游侠,并辔江湖可好?”
孙攸的眼睛清澈透亮,吕夜来看着心中竟是一阵怯,她竟从未想过复仇之后的事,若真到了那么一天,恐怕自己的全部精神骨血都已在这漫长的复仇中熬尽了。那一天对她而言,该是一个终点,而不会是一个开始。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两人心中一凛,倏地将灯熄灭,悠然掠至门后。只听“轰”的一声,一股大力猛然将门撞开,一个血人踉跄而入,孙攸正欲将吕夜来护至身后,她却已抢上一步,将那人扶住了。
“胡前辈!”吕夜来失声叫道。来人面无血色,五官痛苦地扭曲,一条右臂被人齐肩砍断,血衣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伤处。她触手所及尽是湿腻,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无法想象有人能将独步江东的不归剑伤成这样!
“枯木绮风……咳咳……没想到十年之后,我胡不归竟会再遇到这两个杀神……”胡不归蓦地吐出一口黑血,全靠两人扶着,才没有栽倒在地。
孙攸骇然道:“什么?难道一直在孙綝身边护卫的高手,竟然是枯木绮风吗?”
枯木绮风,是那些习武之人连提都不敢提的,一旦遇上,就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吕夜来忽觉眼前一花,暗室里猛炸出寒光如电掣向她的心口,她惊诧之下本能地侧身一闪,却已慢了一步,血光飞溅处,匕首扎进她的左肩。胡不归伤重之下猝然发招,此刻收势不住,向前冲了两步之后便摔倒在地。
“吕夜来,你就是那个内奸!”胡不归左腕一振,暗器如星向吕夜来射去。孙攸腰间软剑铮然出鞘,正欲将它击落,吕夜来眼疾手快,左掌推开孙攸,右掌凝聚掌力,甫一触到那暗器便运掌画圆卸去上面的力道,将之稳稳接到手心——却是沾了血的随侯珠。
“随珠荆玉,你买的不是那贼子的人头,而是天网杀手的性命!”
一声怒吼如五雷轰顶,吕夜来身子晃了一晃,一张脸顿时血色褪尽。
胡不归躺倒在地,愤怒到了极处,竟低低沉沉地笑起来:“你串通孙綝,一次次花重金雇买杀手,无非是想将江东侠义道一网打尽。你将我们刺杀的计划告知孙綝,他自然防备妥当,任我们如何谨慎周密,也只是自投罗网。只有这一次,我看到那颗随侯珠时便已生疑,你二人虽然出身高贵,但也决不可能有如此价值连城之宝,因而动手前我并未通知于你,最后果然见到了孙綝本人,若不是遇上枯木绮风……”说到此处,他蓦地仰天长啸,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可恨哪!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能……”
声音渐低渐无,杀手的眼睛瞪着吕夜来,目眦尽裂,竟到死都不肯闭上。
“嗖嗖嗖!”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风啸,无数火矢飞射过来,顿时将这间破草屋射成了一只披火刺猬,几支箭从窗隙射入,孙攸猛地将果若木鸡的吕夜来向身侧一拉,她才躲过了一箭穿心之劫。
孙攸一脚将那燃火的木门踹开,左手护着吕夜来,右手软剑一刺一缠,天矫如火海中的一条冰龙,门口埋伏的两个侍卫只觉灼人烈焰中忽腾起一阵森寒剑气,随即一人心头一冷一人颈上一凉,痛感还未传来,神魂已被那清冽的一剑摄去。
夜风凄寒透骨,背后的火屋却逼来阵阵热浪,吕夜来抬头一看,残破的院墙上齐刷刷地站着四五十个裤褶戎服的侍卫,个个挽弓似满月,火矢搭弦咄咄欲射。
匕首仍插在肩头,吕夜来痛得眼前发黑。
天网的刺杀计划,她连孙攸都未曾告诉,但每次必会通知孙休早做准备。却原来,恨血千年土中碧,也不过是软弱的帝王讨好权臣的昂贵礼物。
黑暗是无涯的海,有光的地方她曾以为是温暖的归宿——直以来,她对他的信任,都是那么毫无保留,直到此时才在剧痛中悚然一醒,那些光明温暖的寄望之下,都是一支支燃着火的利箭!
“放……”
吕夜来足尖一点,飞掠而起,身法犹如夜鸢振翅般轻盈迅猛,院墙上的侍卫头领一个“箭”字还未出口,便已被她手中玄色的短剑割断了喉咙。火矢如蝗向她攒射而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吕夜来清眸中精芒一凛,四方院墙上站着的侍卫在她的眼中竟不可思议地连成了一条直线。她清啸一声,短剑风驰,身随剑走,飞掠至第一个侍卫身前,回剑如弧在他颈上一划,冲出五步剑势一递刺入第二个人心口,转身抽剑身子盘旋飞起,飞鹰搏兔般由空中扑下一剑扎入第三个人头顶天灵穴……
黑暗里的孤独之刃,如夜色一般无影无形,防不胜防。
那是茕夜之斩!
本是掩于袖中的短剑,长仅一尺三,玄色的刃光华喑哑,挥舞时隐泛的红光不是剑光,而是血色。
只见吕夜来身法曼妙如舞,婉转如歌,火雨在她身边陨落,而她的动作却一气呵成,未有一刻停顿,快得连死亡的速度都跟不上。前一个人尚未倒下,后一个人已被刺中要害,茕夜斩的血光在夜色中连成一条匪夷所思的赤线,分明是千回百转地绕着,却有直线一样的凌厉锋芒!随着最后一个侍卫的倒下,这条妖异的赤线终于首尾相连,画成了一个完整的死亡之圈。
黑漆似的夜里血色沉沉,吕夜来睁着一双空空的眼,长发披散,脸色煞白,那样的神情便像是夜游人间的修罗在屠刀挥落之后空茫无归的惘然,然后她的身子晃了一晃,从院墙上栽了下来,孙攸纵身将她接住——总是这样的,她冲到前面的时候他跟不上她,也不敢跟,只能在一旁替她防范着未知的危险,在她茫然失措的时候护着她,在她无力倒下的时候接着她。
吕夜来的发丝和衣裙都有烧焦的痕迹,却没受什么伤,只是胡不归的那只匕首仍插在她的肩头,涌出的血浸得玄紫的衣衫现出比夜还深的颜色。
“建邺是不能留了。”吕夜来咬着青白的唇,“明日孙綝一定会全城戒严,我们只能趁夜杀出去。”
“如果此时逃走,我们便再没有杀孙綝的机会了。”
“但是,天网已经无人可用了。”
“还有我……”孙攸将吕夜来散乱在额前被冷汗浸湿的鬓发掖到耳后,坚定了心中那个温柔又决绝的信念,“这一次,我去。”
夜色如水,孙綝与兄弟正在书房交谈。然而此时的他看着言谈激烈的几位弟弟,却说不出话来。他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殷切,看着他们灼热得像是立刻便能燃烧起来的目光,第一次的,竟然有了一种看破了世事的疲倦与清醒。
数年来他党同伐异,挟势弄权,到如今已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势荣华无以复加。可是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得寸进尺,得陇望蜀,人总是想要的更多、更多,直到连最后的皈依都被权欲吞噬。他相信权谋有谋朝篡位的力量,可是在权谋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力量的存在,它柔弱却坚韧,孤独却决绝,他恨他们愤怒的逼视和惨烈的勇气,那些前赴后继的刺客,他总是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们折磨至死,却依旧阻挡不了后来者义无反顾的脚步。世上总有这样的东西,不知畏惧,不会屈服,就像是——石可破而不可夺坚,丹可磨而不可夺朱。
他感到恐惧了,想要停下来了,停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让权欲之火不至于将一切都烧得灰飞烟灭。但是他清醒得太晚了,权力是一场有始无终、有去无回的追逐,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此事待我到武昌之后,再作计议。”孙綝话音未落,忽听门外的绮风一声娇叱:“什么人!”旋即便是一串兵器相击之声,孙綝快步推门而出,只见冶艳的绮风彩袖翻飞舞起一阵妖风,一双搞霞针在袖中银光流转,时隐时现。枯木干瘪的身子几乎都要被那彩影掩灭了,手中的暗器飘零闪却吐着幽光,漫天席地地袭去,肃杀如霜风残叶。一个家仆打扮的人且战且退,倏地软剑一旋,一道白电甩出格开枯木绮风二人,如白鹤振羽般掠地而起,二人正欲去追,孙綝却扬声道:“穷寇莫追!”
那人跃上墙头,转瞬之间已消失在无垠夜色中。
孙恩等人见状忧惧不已,皆道:“此事攸关性命,兄长怎可就这样放过那贼人?”
“敌之耳目,为我喉舌。”孙綝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高深莫测地笑着,“静观其变便是。”
孙攸奔到城北后苑城外的一片树林中,终于支撑不住,顺着树干坐倒在地,身上被搞霞针刺中的地方血流不止,而飘零闪上附着的剧毒也开始发作了。孙攸的眼前仿佛压着一片一片绵软的黑云,整个身体轻得像要浮起来了,他拼命拉扯着自己渐行渐远的神志,从怀中取出三根银针,扎入檀中、灵墟、中府三处要穴,砭肤伐髓的剧痛使他顿时一醒。
他还不能死,如果连他都这样不负责任地撒手而去,表妹一个人还如何在这荆棘苍凉的尘世孤孑一身地走下去?
孙攸慢慢攥紧了手中的碧血玉令,转头向后苑城太初宫的方向望去,夜色沉如铁,巍峨宫城像是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将归路都吞灭在那么静,那么暗,那么深的咽喉里。
可是,总要有人敢蹈险地,其他人才能安稳无虞。
总要有人死,才能有人生。
孙攸一路狂奔直入宫廷,跪倒在孙休面前:“陛下,孙綝与孙恩、孙据、孙干、孙闿四人密谋造反,来春便要起事,陛下宜早做决断,千万不可纵虎归山,任其领兵出屯武昌。”
“放肆!丞相忠心体国,岂能由你这曹魏叛臣血口喷人!来人,将这叛贼绑了送到丞相府!”
“昏君!”孙攸一声暴喝,三尺软剑绽开一朵硕大的银色莲花,冲上来的皇宫侍卫见状不敢冒进,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将孙攸困在其中。刀逼剑迫,一寸一寸地收紧战圈,孙攸牙关紧咬,负隅顽抗,身上伤口血如泉涌,不一会儿便将一件本已血色斑斓的粗布衣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白莲的花瓣在庄严肃穆的神龙殿里一片片凋零成血,一个侍卫瞅着破绽,飞起一脚踢中孙攸右手虎口,软剑脱手而出,剩下的侍卫一拥而上,反拗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向殿外,华美的地面上顿时迤逦出一道狰狞的血迹。
“昏君!昏君!”孙攸目眦尽裂,蓦地喷出一口鲜血,高声惨笑道,“哈哈哈,奸臣窃命,社稷亡矣!我死之后,望诸位壮士将我双眼剜出,悬于宣阳城门之上,让我亲眼看着魏寇铁骑踏破建邺,覆灭孙吴!哈哈哈哈!”
殿外的吕夜来一身宫女装扮,耳孔都似要被这凄厉的笑声震出血来。她听见自己心弦崩断的声音,她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奔出了那个一贯沉静冷酷的躯壳,就像很多年前,她奔出那个温婉娴静的皮囊,大刀阔斧地跳入庆功宴的比武场。她的一生都在被世间的种种规则、责任压抑,被种种大义、全局束缚,可是她也是活生生的人,她要救他!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惨烈,为了任何事都不能!
猛地脖颈后遭了一记重击,孙攸血淋淋的身影在视野中渐远渐暗,吕夜来踉跄奔过去想抓住什么,却一步跌进了深沉如渊的黑暗里。
醒是无路可走的绝望,而梦是迷宫重重,岔口处看似有多种选择,其实一条出路都没有。
月光星辉都被乌云吞噬,夜幕沉沉压下来,吕夜来负伤奔逃在迷宫一样的太初宫中,头顶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周身却是华灯璀璨,金碧辉煌。一片光影交错中,她听见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已经越逼越近,而眼前——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她踉跄跑过临海殿的时候,一扇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拉进屋里,她惊怖之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孙休那温煦深沉的目光。
太平元年,孙綝矫诏下令夷灭吕据、滕胤三族,吕夜来枕戈泣血,夜奔建邺,与右将军孙宪、禁卫统领王惇二人密谋于重九会宴时诛杀孙綝,事未发而泄,王悖被杀,孙宪以宗亲之贵,亦被迫饮鸩而亡。只有潜伏宫内的吕夜来幸被来建邺参加重九会宴的琅琊王孙休所救,逃过一劫。
她受伤极重,孙休悉心照顾,无微不至,重九会宴结束之后,她扮作孙休的仆从,竟得以安然出城。
那一夜天上竟难得地有了几点疏星,街上无人,九秋之菊芳香清烈,孙休送她送到巷口,两人心中悲梗,一时俱是无言。
夜风凄冷,伤势未愈的吕夜来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抱起双臂,孙休默默地走到风口处,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寒风。
多年后她不止一次地回想,就算那时他做的一切都是虚的假的,都是别有用心也好,没有那些温柔关切,她根本无法支撑着活下来。
“夜来,相信我,我会帮你复仇。”孙休夜一样黑沉沉的眼底,有着星辰一样清亮的光,吕夜来一度以为,那是她生命里最后的光,他将一枚玉牌放入她的手中然后握紧,“这是父皇留给我的碧血玉令,可以自由出入太初宫,任何时候都能保住你一命。”
她信了,即使在他被孙綝一手扶上帝位后都没有怀疑过,甚至当胡不归的匕首扎进她的肩头,当漫天火矢将她避难的草屋烧成灰烬,她都还攥着那枚碧血玉令,死死地像是攥着最后一点能支持着她活下去的温情。
“这是那个人给我的碧血玉令,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任何时候都能保你一命。”她将那枚带着她体温的玉令放入孙攸手中,踮起脚将双臂环过他的颈,她拥着他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冰冷坚硬的身体没有一丝温暖的回应。
不……不!那不是她温柔敦厚的表哥,而是巷尾老庙中那尊霜威肃杀的神像!
吕夜来惊惶而退,然后武弁绛衣的侍卫如鲜血之潮般拥来,侍卫头领举起黑沉沉的巨大铁棒,砸下时“轰”的一声,伍子胥神像与她最后的寄望一起崩坏于眼前,她听见一声长哭在心头响起,九幽之下的诅咒一字一字凄厉得直要砭入她的魂魄里:“挟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灭吴也!”
“表哥!”吕夜来一声惨叫,惊坐而起。
锦衾罗褥,床温软得似能让人陷进去,透过蜀锦流苏帐,吕夜来茫然若一梦未醒又入一梦,这样的锦玉生涯,对她来说早如前尘隔世一般了。
“夜来,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锦衣绣裳的孙休掀开帷帐,坐在她床边,目光中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
吕夜来本能地向后一缩,惊魂未定地盯着他,孙休淡淡地笑了笑,正欲扶她躺下,胸口衣襟却猛然被揪住,寒芒闪处,吕夜来反手一剑已抵住了他的脖子。
“混蛋!姑奶奶当初就是瞎了眼才会那么相信你!”吕夜来声音嘶哑,扯出的每一个字都针一样血刺剌地划过她的嗓子。
孙休不言,不动,面上的神情恍如一叹。
“你难道不解释吗?”茕夜斩的刃口丝丝浸出血,吕夜来双目血红,泪珠噙在眼眶里,都似将要滴出来的血。
“夜来,你应该明白,江东之难,不在孙峻,不在孙綝,而在君权旁落,尾大不掉,如今孙氏一门五侯,枝附叶连,重兵在握,若不将这股势力瓦解清除,就算杀了孙綝也无济于事。意欲取之,必先予之,朕必须取得孙綝的信任,才能趁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刺客身上的时候,一点一点在朝野培植自己的势力,而后因势而起,伺机而动,将这一颗孙家的毒瘤连根剜除。”孙休平静地直视着吕夜来忧愤欲绝的眼睛,心中既无恐惧亦无悲悯,“总要有人心如铁石,才能扭转乾坤。让生者平冤,死者昭雪,这是唯一的方法,朕只能这么做。”
“呵!”吕夜来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悲谬,喜欢他已是鬼迷心窍,相信他更是错上加错。父亲引刀自决的时候她没有哭,吕家三族夷灭的时候她没有哭,孤剑复仇重伤垂死的时候她没有哭,甚至在孙攸的血衣消融在那片绝望的黑暗里时,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而此刻,她在这场合情合理算计多年的谬论前,无言反驳,更无以接受,无声一笑,竟自落下两行血泪。
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地想了解他、靠近他,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有些人,有些事,她是永远不会懂的,就算她的理智懂了,她的感情也不会懂的。他眼界高远、心坚如铁,告诉她未来会是万业清宁,可是她真的没有那么坚强,真的看不到那么虚幻的未来,她只看到一路走来的白骨支离,哀鸿遍野。她走到这里,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
“随侯珠还给你,这东西太贵重了,我要不起。”
沾了血的随侯珠光华暗哑,映得罗衾上的牡丹刺绣都有了一种凄然欲萎的神态,孙休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响,却是吕夜来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下篇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旗。
——《小雅·庭燎》
随侯珠上的血仿佛还是滚烫的,孙休紧握着,寒冬腊月里,手心竟慢慢沁出了汗。凝涩的血迹在汗液里消融,明珠慢慢吐出清柔的珠光。
“陛下,那贼子恐是得了什么消息,今日腊宴竟然称病告假。”老将丁奉忧心忡忡地道。于腊宴之上擒杀孙綝,是他献的计策,前前后后策划周详,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岔子竟然走漏风声。
“哼,由得了他么?”孙休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回头对丁奉道,“朕已派了人去,就是抬也要把孙綝抬来,若是他执意不来,那便直接以抗旨之罪就地论处,也省得将军宝刀受污了。”
趁孙綝一门心思筹谋来年造反大计时,孙休已经召回了灭寇将军丁奉,并掌握了建邺城中的禁兵,手握重兵的孙貅只要一出建邺便能颠覆江山,但是那也得要能活着出去才行。
琉璃灯、绿漪琴、雕花案、琥珀酒、玛瑙杯,姗姗来迟的孙綝脸上带着真假难辨的憔悴,他心不在焉地坐在席间,一双眼不时望向远方,过了一阵果然有一个小黄门趋步而来,跪下来慌慌张张地道:“陛下,丞相府差人来报,府里着了大火,几位夫人和公子小姐俱陷火海,情势危急,还请丞相速速回府。”
“什么!”孙琳面上神色一惊,起身向孙休行了一礼,道,“陛下恕罪,臣先行告退。”转身欲走,孙休使了个眼色,丁奉已领着一列亲兵将孙綝去路挡住。孙休这才施施然起身,慢慢向孙綝踱过来,笑道:“丞相今日是怎么了?先是装病告假,朕好不容易三邀五请将你请来了,你却又嘱咐管家在家里放火,借故离席。怎么,朕的腊宴是有毒蛇还是恶虎,竟让丞相畏惧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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