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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邺悲歌(3)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佚名 时间: 2015-09-14 阅读:

“水火无常,疾病难料,岂会是臣刻意而为?臣惶恐,不知陛下所言何意。”孙綝的一双丹凤眼定定地看着孙休,声音里并无感情。
年轻的帝王步履轻缓从容,笑容温文尔雅,而那轻缓和温文中的威仪却如一座无形的山岳般压下来,让孙綝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水火疾病不是丞相刻意而为,那‘来春大计,江山易帜’呢?”孙休龙袖一甩,一封奏疏掷到地上,“孙綝,你以宗亲贵重,位极人臣,自太平元年以来,专擅大权,倚势作威,宠树奸党,残害忠良,逼迫骠骑将军吕据自戕疆场,大司马滕胤血溅宫廷。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城归降,你率兵接应,反害寿春沦陷,将士枉死。你悖乱朝纲,毒虐百姓,如今更欲兴兵篡位,作乱天下,种种恶行,擢发难数,般般罪逆,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摔在地上的奏疏上字字如刀,密密麻麻写满了孙綝的罪状。孙綝心胆俱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知罪,望陛下开恩,臣愿沦为官奴流放交州以赎臣罪。”
“徙交州?沦官奴?”孙休冷笑一声,字字如金石裂地,“你当年为何不将吕据、滕胤收为官奴流放交州?你将忠臣义士赶尽杀绝,恶贯满盈之时倒来求朕开恩,太迟了!”
孙綝却慢慢地站起身来,飞挑的丹凤眼中倒映着孙休年轻的面孔,暗沉沉的眸底倏闪过阴戾的光——像是夜枭扑击那一瞬眼中的凶残。
孙休心中一凛,他并不懂武功,却于永夜的生涯中练就了超乎常人的敏锐,下意识地向后疾退数步——银凛凛的光芒刺来,尖锐地刺破了薄纱一样笼在席间的灯雾烛辉,护卫在孙休左右的将军魏邈和武卫士施朔同时出手,魏邈挺身横刀,将刺向孙休的峨眉刺格开,施朔双钩霍霍,划向那人小腹要害,那人身子一旋让过施朔双钩,左足一抬竟将他的左钩踩在脚底,右足飞踢向他心窝,同时仰身双针并出刺向魏邈胸前“天突”、“紫宫”两处要穴,身姿竟是纤软如柳,轻盈如舞,于决不可能之际变招反攻。孙休的亲兵这时才回过神来,纷纷挥刀斫去,魏、施二人总算在那人收招格挡间堪堪躲过一劫。
只见那人双手寒光森森,时而圆似月华轮转,时而锐似针芒遍洒,风铃似的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身子滴溜溜一转之间,手中双刺竟快似风驰电掣,众人皆觉自己手中兵器逼来一股锐劲,兵器顿时哐啷啷掉了一地,功力强些的,也向后踉跄数步才刹住身形。
孙綝的嘴角勾起残酷的笑意,他并不想将事情做到这样无法回头的地步,但是他别无选择,以孙休为质,逃出建邺,已是他最后的生机。
唇红齿白的小黄门婷婷袅袅地立在几十个猿背蜂腰的侍卫中,嫣然一笑间竞有种令人心颤的妩媚。她勾着峨眉刺的双手纤纤如兰,慢慢为自己褪下了那身宦官的服饰,乌黑的青丝如瀑飞泻,彩裳广袖斑斓似霞,这一瞬妖韶若破茧成蝶,满堂宾客都几乎为之窒息。
孙休冷眼而观,他还是低估了枯木绮风的实力。
绮风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这皇城中的亲兵,他现在还能掌控多少?
禁卫森严的皇城都阻挡不了这样的杀神,他还能有机会吗?
绮风轻笑着,眼波欲流,腰肢一转姗姗起舞,庭燎映照着那回裙转袖的风姿,彩裳上每一株花都翩然盛放,每一只蝶都振翅欲飞,五光十色的瑰丽中,搞霞针的寒芒时隐时现,防不胜防。
侍卫们虽然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勇士,面对这样妖艳诡谲的武功也甚是无措,明明瞅着只是一片霞袖轻轻飞过,后面却是一刺迅如雷霆,明明一刀就要刺到她心口,可她彩裳一转,人竟也会消失如魅。
银刺在指间轮转的光环本已极尽惑敌之能事,再加上那令人目盲的七彩罗衫,致命的杀意更是避无可避。
绮风从容地游走于侍卫之间,搞霞针每一次刺入都会带起一溜血光。孙休瞳孔一缩,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他终于明白了搞霞针这三个字的含义,那竟是—穿魂引魄,搞血为霞。
在绮风的护卫下,侍卫们无法靠近孙綝,而绮风几次想突围擒住孙休,也俱被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侍卫挡下。
孙綝有天下权,掌中利,而孙休能与他一搏的,也唯有这流不尽的英雄血。
寸步寸血,枯骨支离,而这是必须由他一步一步走完的路。
总要有人心如铁石,才能扭转乾坤——这黑白颠倒,永夜无尽的乾坤!
僵持的战局,无论是孙休还是孙綝,都已经不可能抽身而退。
孙休的亲兵已是死伤无数,而绮风虽然并未受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这些亲兵经孙休精心选拔,秘密训练,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又是人多势众,这样打下去,纵是她武功绝世,早晚也会力竭而亡。更何况,枯木绮风之所以无敌于天下,是在于她彩袖银刺的惑敌之能与飘零闪的致命杀技的配合,枯木迟迟不来,她孤军奋战,武功自是无法完全发挥。
连孙綝也觉出不对,焦急地四处张望——伏在草丛里?藏在大树上?掩在房梁后?孙綝相信枯木那神乎其神的藏身之术,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出手?
终于,他看见右侧方的那棵雪松的松枝动了一下,喜色还来不及爬上眉梢.就见一个玄紫的人影像是墨中化出的人形,从夜色中渐渐凸现出来。那女子跃下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本是受了伤的样子,却看得孙綝凛然生惧,那一种柔弱中蕴着的锋利,就像是玉龙出匣时,剑尖那令人胆寒的一颤。
吕夜来踏着受伤的、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灯辉中的容颜似一夜寒气凝结的秋霜映着晨光熹微,那肤色已惨淡得近乎透明了,眸子却亮若寒星。那是怎样的一种清亮啊!是将极剧的悲愤沉淀成无声的哀凉,又在这哀凉中拼尽最后一点精神,磨砺出孤锐的杀意,当黑漆似的夜将一切美好的寄望都掩灭殆尽,在苦难和屈辱里挣扎的人就是凭着这一点不甘于磨灭的孤锐杀意,睁开了这样一双清亮的,刺痛人心的眼。
绮风双刺飞舞,荡开周身的兵刃,蓦然回首间,她看见吕夜来缓缓抽出袖中的短剑,喑哑的剑光递过来,似缓实疾,似钝实锐,那是黑暗中的孤独之刃,却是为了斩断这永夜而挥出——茕夜斩!
绮风喘息着笑起来,她的彩袖霞针独步天下,根本不将这些米粒之珠放在眼里,更何况,吕夜来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绮风笑靥如花身似柳,彩袖翩飞中,斑斓的色彩在孙休的眼中宛若花海盛放,银色的小蛇在其中疾蹿如电,缤纷绚丽的攻势如一浪一浪的海潮般拥过来。吕夜来步履踉跄,似是不堪承受,茕夜斩却于这踉跄中挥出,纤巧的剑身挥出那样沉痛的剑意,只听“嚓啦”一声如撕裂伤口的血痂,绮风右针刺入吕夜来胸口的同时,右边宽大的彩袖竟也被一剑斩落。吕夜来细长的柳眉轻轻一蹙,分明是极痛的一刺,可是她的剑意却并不知痛,凌风一扬又斩断了绮风左边的彩袖,随即一剑一剑,如无边夜色侵过来。绮风双针上下飞舞,一线线血光从吕夜来的身体里扯出来,却依旧阻挡不了她那暗的、钝的,却追魂附骨、无处遁逃的剑意。
她清亮的眼眸中透着沉静的疯狂——如果那些光明的寄望都需要用鲜血来灌溉,那就让这一腔热血在永夜流尽吧!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浮上绮风的心头,这样孤惨的悍勇,每一剑都长吟泣血,蹈刃赴火而来,身披百创仍不舍不弃。绮风只能被迫由进而退,易攻为守,失去了双袖的掩护,吕夜来竟仿佛能洞悉她那鬼神莫测的招式似的,总是在她力劲未发之时,便一剑击中她的发力点,将那力道生生反震回去。搞霞针被那沉痛的剑意越缚越紧,绮风拼命挣扎,却如入网之鱼,丝毫摆脱不得。
随着鲜血的流失,吕夜来的视野也沉沉地暗下去。好重,好重的黑暗啊!可心中执着的剑意竟不死不灭,她一剑一剑,疲惫却固执地挥斩着,要斩断,斩断这黑暗的永夜!
“夜来!”孙休撕肝裂肺的呼喊声中,吕夜来最后一剑挥出,极致的速度隐于无形,那来自于黑暗的刃,最终消融于黑暗。片刻,绮风莹白的脖颈才慢慢浸出一抹血。
吕夜来努力地睁大眼睛,所有的光亮从瞳孔涌进她的身体,挣裂了心中深沉如铁的黑暗,那些久远的记忆悠悠浮上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不真实的轻盈。
——神乎其技,吕小姐好刀法……
清脆的掌声在记忆深处响起,她下意识地回头,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它那不舍昼夜的迢递,摇曳的庭燎之光中,她看见孙休惊惶的眼,心中竞悠悠茫茫地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满足。
——纵你心如铁石,毕竟也会为我惊惶。
尾声
史载:
永安元年十二月戊辰腊会,孙体以左右亲兵缚孙綝,斩之。以綝首令其众曰:”诸与琳同谋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夷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休耻与峻、綝同族,特除其属籍,称之日故峻、故綝云。休又下诏日:“诸葛恪、滕胤、吕据盖以无罪为峻、綝兄弟所见残害,可为痛心,促皆改葬,各为祭奠。其罹恪等事见远徙者,一切召还。”
江东难得一见的雪,在夜空里簌簌飘落,像是一夜随风飘落的梨花,闪着幽茫柔和的光亮。坟前的女子任那雪浸湿衣衫,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建邺看到雪,恐也是最后一次了。
宁死也不愿叛国的父亲终于得以归葬建邺,生者平冤,死者昭雪,那个人答应她的事,最终还是做到了。
胡不归至死仍是相信她的,那扎入她肩头的匕首卜其实刻着击败枯木绮风的方法,再强大的武功也会有弱点,她依言找到了胡不归的剑谱,趁绮风随孙綝入宫时先手刃了枯木,而后拿着碧血玉令进入皇城,以重伤之身击杀了不可一世的绮风。
陷危亡之地,决死而战,不可怀生,则胜。
——这是《不归剑谱》的最后一句话。
她竟然做到了连江东第一剑都没能做到的事。
冬季的黎明总是迟来,五更夜尽,东方的雪空仍是一片昏暗之色。如今奸相已除,朝政百废待兴,这一场任重道远的生涯,其实才刚刚开始。
孙休看着吕夜来单薄的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渐行渐远,消失在光明将近的地方。
最后的最后,他们竟是这样平静地走出了彼此的生命了吗?
他想起上一次她离开时泣血的眼睛,她怒极时的口不择言,她敢骂皇帝是混蛋,还自称是姑奶奶,其实如果按辈分算,她明明还是他远房的外甥女。他觉得既悲凉又可笑,他原本是想成全她的,可到头来,他却毁了她。
吕夜来不会懂他的坚毅和残忍,但孙攸却是懂的。所以那个少年拼尽最后一点生命拿着碧血玉令来到他面前,心甘情愿用自己惨烈的死亡换取孙綝对他的信任,换取他与孙綝一搏的机会。
他想起孙攸最后的话:“我不知道你对夜来心意如何,但你既然能把碧血玉令给她,想必是不愿让她为此事牺牲性命的。这些年来,夜来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她也已经拼力做到了极限。流的血已经够多了,这阴暗的太初宫不是她该留的地方,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让她死心,放她离开。”
孙休的嘴角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雪被风吹落在嘴角,丝丝的冰凉。
长夜未央,就让我独自一人在这里守候黎明。
永远地离开建邺吧,愿你能放下一切负荷,从此肆意江湖。
愿你——终有一天能够原谅并忘记,我残忍的成全与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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