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国乱归园 1节 “驾崩”的风波(2)
“天子已经驾崩,我看这一点丝毫没有疑问。”单穆公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判断说, “说天子是因为需要静心养病而口授意旨将深宫禁闭,这是自欺欺人的弥天大谎。我为 何要这样说?理由是,一、天子养病,怕人打扰,这只须向人们告知一下即可,根本无 须兴师动众,进行封闭;二、如若真的须要小题大做,实行禁闭,那只须天子卫队的首 领进行宣布,尽管宾孟是近身的宠臣,也仍然不须他宾孟出面宣布;三、天子在深宫养 病根本不存在外人打扰的问题,更何况人在病中绝大多数是想念亲人,希望别人照看, 以从中得到安慰,丝毫没有以禁闭断绝和外界联系之理。从以上三条推知,宾孟说天子 因养病而让他实行禁闭,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完全是假。天子已经驾崩,这才是真。 这宾孟不愧是个十足的蠢家伙,他若不禁闭,对他们更立世子的政治阴谋,或许别人看 不恁清楚,这一禁闭,欲盖弥彰,他不光告诉别人,天子已经不在人世,而且告诉别人, 他要更立世子,先下手为强,以禁闭为借口,拖延时间,创造时机,作好准备,打算突 然之间让姬朝强行登基。基于以上这些,我们必须以枪对枪,以刀对刀,做好充分准备, 决不让他们更立的阴谋得逞。”
“穆公高见,穆公高见,穆公对事情判断得好。”刘伯蚡说,“恶毒的独夫,可恶 的宾孟,我们决不让你的更立计划变成现实。……唉,早已确立世子,又来更立世子, 万岁也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单从这一点来看,万岁也不能不是一个无道昏君。……”
“有道也好,无道也罢,”单穆公接着说,“情况已经如此,从目下来讲,我们的 当务之急,是急需要拿出应变的办法,急需做好切实的准备。”
“说得有理。”刘伯蚡说,“今晚把二位请来,我的意思就是让大家好好各抒己见, 然后形成统一认识,在此基础上,拿出一致认为切实可行的详细计划,然后按照计划, 决然地行动。为了使咱们的行动方案周密无误,我提议,咱们要进一步充分发表自己的 见解,现在特请大殿下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没啥话说的。”活泼不足、严肃有余、内心缺乏主张的世子姬猛说,“我只有 一个心意,就是按穆公、刘公的意思办。”
……
次日早晨,景王天子驾崩的消息突然公开,满朝文武及宫中男女老少,各各穿孝, 人人戴白,满宫琼花玉树,遍地“霜雪”生寒,秋芍吐悲意,白云含哀情,殿台楼阁全 部沉浸在悲哀的气氛之中。
事情的变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甚而至于连那些促成变化的主导者们自己也是难以 意料的。起先,宾孟他们打算将景王去世的消息紧紧按着不放,以便让王子朝突然登基; 后来一想,不对,如果这样,就会落个夺位。天子在世时说过更立之事,而且此事也已 向大臣们通过了风,既然如此,不如名正言顺公开继位。公开继位,大料也没谁敢起来 反对。如若他们不起来反对也就罢了,如若他们真的起来反对,对他们来说也只能是无 济于事,这只能给王子朝登基制造理由,因为“既然你们反对天子遗愿,我们就有理由 起来讨伐,正因为你们不规,王位才更应理所当然归我方王子朝来坐,不管怎样,反正 我方有武力作后盾”。基于这种想法,宾孟一方决定将景王去世消息向宫内公开,暂时 不让宫外百姓知道,这样好在世人不因暂时天下无王而心惶的情况下去和世子猛进行交 涉。如果交涉成功,就顺利即位,如果交涉不成,就立即起兵讨伐。交涉的时间暂时定 在正午。地点是正殿之上。世子猛一方的想法和王子朝一方的想法大致相似。他们认为: “既然你们将天子去世的消息封锁而后又公开,证明你们想登基而不敢登基,证明你们 心里有鬼。你们心里有鬼,反而促使我们做好准备。既然我方王子猛早已立为世子,继 承王位之权,当然该归我方,不该归你方,且别说天子已死,即便是天子活着,出尔反 尔,随便更立世子之位也是错误,何况他说更未更,未行而崩。你说交涉咱就交涉,不 管咋样交涉,反正我们是当位不让,如若交涉好了,我方名正言顺,顺利即位,如果交 涉不好,我们再起兵讨伐不迟。不管怎样,反正我方有武力做后盾。”
双方都有武力做后盾,双方都等正午到正殿来进行交涉。关于双方交涉之事,这一 点是双方皆知;关于双方都已做好了武力准备,这一点是一方只知一方做好了准备,而 不知对方也有准备。关于景王去世的消息,按宫内的想法是暂时只让宫内知而不让宫外 知。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因为宫内一片素白,此时宫外世人有的也已知晓。宫外已知, 这一变化中刚刚出现的情况是促成事情变化的宫内主导者们此时根本未能意料的。
在此瞬息多变的情况之下,此时的李氏老聃到哪里去了呢?他在守藏室里。老聃因 为昨晚在守藏室里紧张工作熬到深夜未回家去而睡在守藏室西边的两间屋子里,因为夜 宿守藏室旁,所以今日早晨一大早起来工作,坐在守藏室未走。
老聃正静静地坐在守藏室内,忽见丧礼司者拿着他们才赶制出来的孝衣孝布向他走 来,心里一震,大吃一惊。当他清楚地得知景王天子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一下子陷在巨 大的悲哀之中。
老聃遵嘱换上素衣素裙,将一块方形孝布盖在守藏室官冠之上,小心地将四个角折 回来掖在帽口之下,立即泪如泉涌,整个身心全部沉浸在深深的哀痛之中。凭心而论, 他老聃对于周朝天下,对于这个天下的景王天子是充满感情的,为同类者的悲苦和死亡 而悲是人之常情,何况老聃是个善心之人,很有感情的善心之人!老聃先生啊,年岁已 经进入老者范围之内的老聃先生啊,对于一位曾经对他有恩的老者的永离人世,对于 “能隔千里远,不隔一块板”,此一别双方永远再不能见,他能不悲哀?能不泪如泉涌?! 他似乎感觉出来景王天子的己欲和因为己欲而出现的不当之处,尽管这不当之处世人不 应原谅,但是他,他是不会予以计较的。这是为什么?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品格,他的与 众不同的品格,你想,对善者他以善心对待,对不善者他也以善心对待;对恶者的阴暗 一面他都能加以原谅而不计较,难道对于一个对他有深厚感情的周朝天下的天子,对他 有恩的天子,他能不去加以原谅而不去计较?当然这不能说人有私欲也是完人。
景王天子的去世,使老聃深深为之痛惜,他为一个对他有恩者离他而去而痛惜,更 为周之天下失去一块蓝天将要受到损失而痛惜。在这尘世各国你争我夺、干戈不息的多 事之秋,有一块蓝天作总揽会比无一块蓝天作总揽好,尽管这蓝天上有几片乌云。正然 柔辉当头,忽地蓝天塌陷,宇宙玄黄,人心慌慌,本来乱得不可收拾的人尘各国会乱得 更加不可收拾,景王的去世,对李氏老聃确实是个噩耗。老聃先生近来对于周之天下曾 经不知不觉地产生一个美丽的寄托:他看见他头顶上出现一块蓝天,一块大周的蓝天, 一块春光明媚的蓝天。这个蓝天之下,一切的一切,上合天理,下合人情,中合规律。 由于这个天下的主宰——景王天子的功德和调理,这个天下的所有国家安宁幸福,互不 侵扰,各乐其乐。此时,他李氏老聃已经完全无须有半点忧虑,他唯一所有的只是为了 这个天下发光尽力的本分,此时,他的身心已安然自得地和天下一切有形物体一起溶化 在春光之中。此时,也是此时,他的学说,他的已经朦胧下去的而且不一定合乎实用的 学说再无须去费心劳神地建立,因为这学说已经完全成了摆在面前的现实。齐了,齐了, 一切都齐了!大周之天下,成了老聃美好理想之完好化身。“景王死了!蓝天崩塌了! 尘世各国将出现更大的混乱!王宫之内也将涌起不祥的乌云!”一个使人惊骇的声音在 老聃耳边震响起来。老聃先生,一颗善良的心,立时沉浸在痛苦和不安之中。
按照天子七日殡葬,诸侯五日殡葬,大夫庶人三日殡葬的一般规定和习俗,此次景 王去世需在家住七天再行殡埋。老聃已自作打算,除其他的机会他要好好将他哀悼之外, 到出殡那天,他要痛哭上一场,好好表达一下他对他的感情!至于说景王去世之前,老 聃对他已经不能不算尽意。他竭尽全力为大周劳作,在景王身体不适的时候,他曾三次 找机会前去瞧看,这都是他已经尽意的表现。如果非要找出他在他面前缺乏的东西,那 么这缺乏的东西只能是他在他面前象狗一般的阿谀和奉承。
此时,老聃先生的心里是忧虑的。他不能不去忧虑。他仿佛看到一块乌云向他压来, 而且这块乌云会越展越大,会很快把天下仅有的阳光全部给遮掩掉,使人举目四望,黑 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最后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的跳进深渊。他从景王去世之前曾说 出要更立世子,从国不可一日无君而这次景王驾崩之后无人即位,从深宫禁闭之后到解 禁,从苌弘那里得知的猛、朝双方打算正午交涉,从外松内紧的气氛,从种种不祥的迹 象中看出,朝中将要大乱,猛、朝兄弟之间将要出现大的分裂、大的争斗,周朝天下将 要严重受损在这场很大的分裂之中。他不无疑虑,他忧心忡忡。
他知道他的忧虑是多余的,因为只能是空忧空虑而无能为力。他想去说服王子猛和 王子朝,以防患于未然。他想,“既然李聃现在已是大周臣子,既然臣子已经清楚地看 出乌云将至,猛、朝兄弟要争权夺位使大周天下蒙受损失,就应当急早劝说他们以社稷 利益为重,兄弟团结,和睦相处,以互让之心,携起手来将塌了蓝天的地方换上一块新 的蓝天,一块更加明净更加美好的蓝天。”他本已打算对什么事情都不再去过问,只去 做好本分之内的事情,只去顺任自然,客观冷静地观察尘世,哪想事情一到面前他又坐 不住了,他又想起来干预世事了。但是想去干预只能归想去干预,想法能不能实现,目 的能不能达到,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细细一想,“不行,我李聃,一个微不足道的 小官,要去说服他们兄弟,要使他们由争夺江山变成让江山,这是很难办到的。王子朝 那样的人很有理论,而且行为十分坚决,谁想用谦让将他说服那是徒劳的,这一点我是 有了体会的。至于说世子猛,他是什么心情,这一点,我的心中完全没数。我们之间, 只接触过一回。接触过一回,还因他说话很少没能见他心性。徒劳,又可能是很大程度 上的徒劳。”
怎么办?唉,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李老聃只能是空有好心。
李老聃满心忧愁地回到家里。他刚在他的这所客室兼住室的屋里坐好,就见好友苌 弘善知人意般地走了过来。
“聃兄,我来了。”他说。
“来得好,我正想找你,说说自己心里的话。”
“我看出你有一肚子话要向人说,一时不知向谁去说。”
苌弘,这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留着漂亮的小胡,精明而儒雅,机巧而含藏,一 副真正艺术家的风度。他已从乐工领队升为乐师。他懂得很多乐理知识,是东周王朝有 名的音乐大家。
老聃向苌弘谈及自己的心事,谈及他对景王天子驾崩之后的政局的看法,苌弘深有 同感,和老聃的看法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我们怎么办?”李老聃定定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苌弘。
“看到周之天下将要分裂,立即起来动手缝补,是我们作为周之臣子的义不容辞的 责任,”苌弘说,“然而我们无能为力,我考虑,我们的劝说将会完全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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