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政坛风云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春天。
当苏联人翻开1946年的第一页日历,人们才真正地发现阔别4年的和平之神又降临在他们的身边。莫斯科卸去了战争的盔甲,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巨大的 红五星在克里姆林宫上熠熠闪光,辉煌的彩灯把莫斯科的大街小巷重新装扮起来,红旗、横幅标语牌和领袖像醒目地挂在各个重要场所,人们在街上安祥地走来走 去。这一切都意味着一个由和平建设代替战争的新时代的开始。
就在这一天,即1946年1月1日,颇具权威的《红星报》在头版刊登了巨幅照片。照片上,斯大林身穿大元帅军服,神采奕奕,紧站在旁边的就是喜气洋 洋的朱可夫和伏罗希洛夫,靠后一点的还有罗科索夫斯基、科涅夫、布琼尼、铁木辛哥,他们个个面带微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惬意。
这些从腥风血雨的沙场上走出来的苏联红军中的统帅们,他们为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丰功伟绩,他们理应获得人民的爱戴和尊敬。同时,也不可否认, 正是由于战争,由于千百万人血肉之躯的搏杀,才使他们得以展示自己的才能,并且在战后的漫长岁月里,始终保持着一种优越的政治资本。
此时的朱可夫正是春风得意。他作为苏联卫国战争统帅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而受到斯大林的青睐,他已经成为斯大林身后最耀眼的一颗星。
战后的苏联,当务之急是使国家体制尽快从战争状态转入和平建设。1946年的首要事情是召开最高苏维埃代表大会,确立新的历史时期国家建设的大政方针。
新年伊始,全国各地就大张旗鼓地举行集会,选举最高苏维埃代表。按照选举程序,朱可夫首先被鲁别日诺耶化工联合企业等单位提名为候选人;与此同时, 朱可夫的名字多次出现在《红星报》上。一周后,朱可夫被660号特别选区推举为最高苏维埃联盟院的候选人。显然是为了选举需要,《红星报》于1月24日精 心安排发表了朱可夫的长篇传略。文章颂扬了这位驻德苏联占领军总司令,并称他是哈勒欣河、耶尔尼亚、列宁格勒、莫斯科、华沙和柏林各个战役的英雄。文章 说,如今,"这位斯大林培养的著名军事首长已被选为最高苏维埃候选人。"
确实如此,朱可夫的名字犹如上述这些辉煌的战役一样,几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朱可夫的汗马功劳,得到那些从战争中被解放出来的苏联人民的最充分的承认,在当时,他的名声仅次于斯大林。几天后,当朱可夫会见选民的时候,人们纷纷发言赞扬他,高呼"乌拉"来称颂他。
但是,此时的朱可夫,面对的已不是实枪荷弹的法西斯军队,不是硝烟弥漫、枪林弹雨的战场。摆在他面前的,是如何带领群众尽快地医好战争的创伤,与美、英等西方经济大国展开一场完全不同的竞争。
可以说,昔日那场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浩劫,对苏联的破坏是致命的。2500万人流离失所,1700座城市和27000个乡村被大部或全部毁坏。约6 万多公里的铁路被破坏,其长度比绕地球一周还长2万公里。顿巴斯的矿井90%遭到破坏和水淹。巨大的第聂伯河水坝及周围的工业区消失了,航道遭到破坏。据 统计,战争使700万匹马、1700万头牛、2000万头猪被侵略者宰杀或抢走。3000多个工厂必须重建。战争使苏联损失最严重的还是人力的丧失。据苏 联政府统计,在整个卫国战争期间,有2000多万苏联人死亡。据说,如果加上额外的平民,死亡人员将超过这个数字的1倍。当时的苏联,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 牺牲。特别是在南方有些村子里,可以同年轻姑娘结婚的青年男子一个也没剩下,整村的妇女守寡,孩子失去了父亲。
这种严峻的局面自然不允许朱可夫为胜利的欢呼和掌声所陶醉,他知道自身的责任。他说,粉碎德国法西斯,苏联起过决定性的作用,现在在保卫和平的过程中,苏联也必须起带头作用。他号召人们要为苏联、为和平、为爱好自由的人民的安全而努力工作。
1946年2月14日,朱可夫当选为最高苏维埃代表。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朱可夫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并不如他在军事上指挥打仗那样能运筹帷幄、稳操 胜券。特别是他那倔强、豁达而又喜欢自夸的性格,大胆果断的处事作风,再加上独特和创造性的工作方式,使他与斯大林本人贯有的武断专横、沉醉于个人崇拜的 作风难以相融。当矛盾发生时,朱可夫自然以犯"骄傲自满、妄自尊大"的错误而败北。
4月10日,朱可夫离开柏林,回国就任苏联陆军总司令之职。可是到了7月份,《真理报》却不动声色地刊登了一则消息:朱可夫被调到敖德萨军区,担任一个不重要的职位。
顿时,外界的传闻和猜测纷纷扬扬。有的说,朱可夫失去了斯大林的宠信;有的说他在与国防部长布尔加宁的冲突中失败了;有的认为朱可夫不存在失宠的问 题,他已担任中国共产党人的顾问,帮助他们解放全中国;还有的说,朱可夫被派到敖德萨,是为了向伊朗、中东和希腊进军作准备。
对于朱可夫的突然隐没,艾森豪威尔分析道:"人们对于他实际上已不公开出面所推测的原因之一是:他与我有人所共知的友谊。我不相信这是原因。因为尽 管有这种友谊,但是他似乎始终深信共产主义学说根本上是正确的。他知道我是共产主义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因为我认为它是独裁的同义词。我向他说,我憎恨每一 种有国家统治主义味道的东西,我们整个西方传统就是献身于个人自由的观念。我说这些时,他总是耐心地听着。但他自己对共产主义的坚信,似乎是出自内心的信 念,而不是由于任何外界的强迫。"
随着时间的推移,铁幕后的真相逐渐明朗了。朱可夫突然被贬,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战争结束后,斯大林作为最高统帅,他在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战胜 利中的作用和地位是绝对不能受到威胁的。以专断著称的斯大林不能容忍他周围的人因名望太高而喧宾夺主。这正如在朱可夫当时出席的一次党的会议上所发生的情 况那样,会议主席粗暴地大声对他嚷道:"我们胜利的功劳不属于你,而属于党及其领袖!"二是朱可夫对于斯大林坚持把战争的胜利归功于他自己的天才,越来越 轻蔑,以至到了十分反感的程度,在一些场合,他公开表示了这种不满情绪。秘密警察把朱可夫的言论报告了斯大林。斯大林好像看见曾经被他杀害的许多红军领袖 们的幽灵都集合在朱可夫的身后。三是朱可夫历来轻视党和政治工作在军队中的地位和作用。在战争时期,斯大林曾对坚持搞一长制的朱可夫作了让步,在军队中取 消了政治委员。现在仗已经打完了,斯大林再也不能容忍朱可夫那种对党的工作人员的排斥态度。从更广泛的意义来看,或许斯大林还有一个用意,即撤去朱可夫的 重要职务,可以起到"杀鸡给猴看"的作用,从而吓唬住那些大权在握,不听招唤的军队将领们,使他们始终与自己保持绝对一致。事实证明,斯大林的这一手是成 功的,在之后的多年中,苏联最高统帅部始终处于安分守己、无所作为的状态。
当朱可夫离开仅仅坐了三个月的陆军总司令的交椅后,顶替他的是与他有宿怨的老对手科涅夫。后者自然有一种取而代之的喜悦,而前者却更增加了一份惆怅 和愤懑。与此同时,华西列夫斯基则幸运得多。1948年11月,他被任命为总参谋长,4个月后又被提升为国防部长。这位走红的人物与朱可夫的性格和作风截 然不同。他说话总是心平气和,从不提高嗓门,在下属面前始终保持一种自重的神态。如果遇到实在难以容忍的事情,他就捏紧自己的拳头,直到手指发疼,仍然可 以做到默不作声。
斯大林与这种性格温和柔顺的人似乎更合得来。他曾当着华西列夫斯基的面赞扬他说:
"华西列夫斯基同志,瞧您指挥着这么一大批部队,而且您干得不坏,但您自己也许连苍蝇都从来没有欺侮过。"
与此相反,斯大林对朱可夫却是另一番态度,他极尽贬低嘲弄这位被他当年称作为"胜利的象征"的副统帅。赫鲁晓夫在1956年的苏共第20次代表大会上对此有过一段详细的披露,他说:
"更为可耻的是,在我们付出了巨大代价,取得了摧毁敌人的伟大胜利之后,斯大林开始将许多对取得胜利有很大贡献的指挥员加以贬低,因为斯大林把在前线取得的成就完全归功于他自己,而不许归功于任何别人。
"斯大林曾经对朱可夫同志作为一个军事领袖应如何评价很感兴趣。他时常问我对朱可夫的看法。于是我告诉他,'我认识朱可夫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是一个优秀的将军,一个优秀的军事领袖。'
"战后,斯大林开始讲些关于朱可夫的各种无稽之谈,例如他说:'你曾经赞扬过朱可夫,但是他不值得赞扬。据说在每次战役开始之前,朱可夫总是做出这 样的动作:他取一把泥土,嗅一嗅,然后说--我们可以开始攻击,或者相反地说--原来计划的战役不能进行。'当时我就说:'斯大林同志,我不知道这是谁捏 造的,但这是不真实的。'
"可能是斯大林自己捏造了这类事,为的是要贬低朱可夫的作用,低估他的军事才能。"
朱可夫没有想到,1946年的失意还不是他下坡路的终点。他在敖德萨住了两三年后,又被调到乌拉尔军区更为低下的工作岗位,这更使他有一种雪上加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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