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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4)

“陕给我挠挠。”夜郎说:“我知道你犯痒了,故意引你过来的。”就让宽哥趴在跺口,剥了上衣,用树棍儿在背上刮。那边远处的白茫茫月色里,传来虞白 和丁琳的唱声。夜郎悄声问:“你觉得人家怎么样?”宽哥说:“是正经人。”夜郎说:“岂是正经人,你瞧人家的气质;西京城里少见吧?”宽哥说:“你三脚野 猫的,倒能结识人家也是造化。跟这样的人交往,我倒放心哩!”

两人走过来,虞白就不唱了,宽哥说:“唱么,多中听的。”四个人就一起唱,唱着唱着,宽哥又来了兴头吹口琴,夜郎却坐在地上不动了。虞白说:“你比 宽哥小得多,倒没他活跃。”夜郎说:“你瞧他这阵活跃,平日在街上倒严肃了,动不动就是个警察脸。”宽哥听了,扑哧一下,口琴吹走了气,说:“今日夜郎说 你们要来,我说太好了,再忙也要见见,以前总说去看看的,就是忙得走不脱。本来我要把你们请到家去吃吃酒呀的,近日家里不方便,只好免了来这里。”夜郎 说:“是嫂子又吵了?”宽哥说:“家丑不外扬,但大家都觉得还对劲,以后又都是朋友,也不瞒你们,老婆又和我吵架了。”夜郎说:

“是不是房子的事?”宽哥说:“可不正是。房子原来是有把握的,现在却没分到。”夜郎就火了:“这明显的是在打击报复你了嘛,你没有去找领导?!” 宽哥说:“甭说这些了。我再吹一段——”就又吹起来。虞白和丁琳不明底细,小声问夜郎是怎么回事,夜郎简略说了,虞白和丁琳就闷不做声,抬头看宽哥还在那 里欢乐地吹口琴,要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出。这一切,宽哥是用眼瞧见了,吹完一段,笑了说:“都是小事,让夜郎一说七大八大的。哎,虞白,你那表弟办饭 店的事我没有出上力,你给他解释解释??听夜郎说现在一切办好了,快开张了吗?”虞白说:“你不说我倒忘了,那次你跑了路,没功劳也有苦劳,我替清朴多谢 你了!”夜郎说:“宽哥一生都是有苦劳没有功劳。”宽哥说:“开张时叫叫我呀!”虞白说:“哪能不让你去捧捧扬?!现在正整修门面,清朴高薪请了个厨师, 要创个饺子宴出来,你以后有什么客人了,只管领去。”宽哥说:“我倒没什么客人,吃瞎吃好我还有个家,只是夜郎没家没口,把他喂饱就是了。”夜郎说:“这 不用宽哥说话,他吴清朴不给我吃,我还要讨着吃的。夜郎现在是和尚化缘,谁给啥吃啥!”

说过一番话,四人又吹唱了多时,夜露就下来了。虞白怕古琴受潮,把琴抱在怀里,宽哥说:“时候不早了,该送二位回去了。”大家才收了场。自然是夜郎叫了出租车,先一块去送了虞白,后送了丁琳,下夜三点左右,才抱了琴回到保吉巷。

二十五日,北门里丁字路口,凌晨五点清洁工发现了一只大蜥蜴。大蜥蜴有柱子粗细,一抱多长,先是在马路边的水泥沿上一动不动,打扫卫生的是两个中年 妇女,远处的街灯朦朦胧胧,行人又没有,持了大扫帚刷啦刷啦扫,还以为是那些盲流人夜里睡在马路边,就说:“哎,哎,起床啦!”那人并不理会,便用扫帚去 拍打,叫道:“尘土迷了眼睛你别寻我的碴儿啊!”蜥蜴就动了,从一个女人的身边爬过了街面,钻到一家单位门前的小花园里去。这女人当下昏倒而死。蜥蜴后来 被人围了花园捉住,当晚在电视上与市民见面。刘逸山说了这是天下将要大旱的征兆。很快,这种说法流布全城。对于大旱,城里人并不觉得可怕——吃的自来水, 热了有空调,路面始终干净——只是大旱庄稼枯死,粮油必然涨价,菜蔬必然涨价,而粮油菜蔬的价已经涨得快要使人难以承受了。可怕的是这个城整体形状如船, 城址在于古昔从秦岭上下来的一条河道上,这条河未走到海里就死了,大旱使这个城里的人有一种遗传性的恐惧,所以,人们都在关注着钟楼彩绘工程的进度;每日 都有人来看那些浙江来的工匠做工,企盼着这象征船桅的钟楼很快地金碧辉煌。但不久,就又传来消息,是西京郊县的玉田,农民在河上发现了一个盆子般大肉球状 动物,这动物谁也没见过,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头一晚上,电视上做了报道,生物研究所的人第二天就赶去考察,那肉球状的怪物却已被当地农民杀了,并且剁成碎 末在锅里熬汤,一村人都来喝,说是灾象,吃喝了方能免灾消难。电视上又做了一回报道,指责了农民的愚昧和迷信,但玉田县里却迅速地有了明年是灾难年,人要 死三分之二的谣传,到处都在出售以黄丝线编成的裤带作为禳治物。这黄裤带成了最珍贵的礼品,老太太给外孙送的,女婿给丈人送的,亲戚相赠,情人相赠;原本 谁也不买的粗黄丝线、棉线、麻线,一下子成了抢手货。农村的老老少少腰里系了,县城的机关干部也是在皮带上再系一条黄带子。开始有人就在西京城南区出售, 虞白原在的机电公司一天之内许多人都系上了,公司宣传部长是在洗澡的时候,突然发现存衣室里挂了那么多黄裤带,引起警觉,汇报给了厂党委书记,党委书记就 汇报了西京市委,市委也得知了玉田的情况,便组织了人力在市场上收缴出售的黄裤带,总算煞住了这股歪风邪气。不巧的是,西京城里却发生了一场罕见的火灾, 闹得人心都惶惶起来,使得戏班又红火了多日。

火灾到底没有查清是泰安路那个剧场里的观众吸烟引起的,还是剧场后的木器加工厂的电闸出了毛病,反正火是在下半夜,很快烧着了剧场和木器加工厂。木 器加工厂没有工人,只有值班的一个老头,老头赤身跑出来,被褥和衣服烧成了灰烬。剧场里久不演戏,一年前就改成了录像厅,夏日里是整夜放映,火起的时候人 都从门里往外拥,门很小,又设了进场收票的栅栏,一齐拥挤人越发难以出来,有三男三女就烧死了。那一夜幸好无风,火势烧着了剧场,旁边的三个钢架木板顶的 衣亭也燃着了。这是一条服装街,齐压压排列了个体服装商的衣亭,街上没有顾客,各家守亭的人都一片惊呼,帮着来灭火,后来就将睡觉的被子、褥子拿到公共厕 所的粪池里蘸湿,搭盖了临火的亭子。臭气熏天,但火没有再蔓延。第二天清早,城市的街头上又是车水马龙地一派热闹,当人们看到市中心地带的一片焦土,惊骇 不已。四处在议论这场火灾。有人在高兴这火烧得好,说剧场里整日演乌七八糟的片子,后半夜在那里与其说看录像,不如说是男女情人在那里幽会。因为偌大的剧 场里全改造为两人一个高靠背沙发,灯光灰暗,谁知道那一夜都在干什么?据说每日早晨打扫卫生,总是要扫出许多卫生纸、卫生巾、避孕套之类的污秽东西。剧场 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天也不容的。有人却说剧场里放映黄色录像,干下流事体,应该是不能起火的呀,男女那事属陰,陰为水,以前藏书楼上防火灾都要在楼的四 角放春宫画或婬书的;火灾一定是服装街的哪家衣亭引起的。做服装的生意人从广州、深圳、上海进货,五十元的货卖一百元二百元的,日进斗金,富得要流油的, 有了钱就生邪事,许多小贩都吸大烟的,是不是半夜里吸大烟烧着了衣服引起的,而剧场是老房子,反倒燃得比这边还厉害?各类说法纷纷扬扬,服装街的大小老板 庆幸火未烧毁全街,但已经心惊肉跳,就各自掏高价请了——不叫买了——财神爷、菩萨的瓷像供在衣亭里,日夜高香不断。且联合了掏钱,要在街正中的空场子上 演出鬼戏。原来的计划,整个服装街停业,腾出地方搭台演出五天,后因演鬼戏需要大场地,报经街道办事处,单是税务部门就不同意,如果停业移亭,即使演出五 天,加上移亭、建亭各一天,一礼拜时间里要少收多少税金?南丁山的戏班就只好演两场花目连,即目连正剧外的折子戏《王婆骂鸡》、《贼打鬼》、《请巫禳 灾》、《灵界》、《雷打十恶》。

鬼戏一上演,夜郎就忙活了。先是服装街的老板选了代表来和戏班商谈演出的场地、时间和酬金,商谈好了请戏班全体人去怡祥饭庄吃饭,席间却碰着了宽 哥。宽哥也是吃请者,原来发生火灾那一夜正好他巡逻,发现火灾就去抢救,在搭梯上到墙头的时候,一股烟火烧着了头发,半个脸也熏成乌黑。夜郎见宽哥没有大 伤,就取笑他什么事都被他碰着,哪儿需要明亮就有宽哥嘛!这次请客原是要吃五只鳖的,但只坐了四席,多余了一只鳖,夜郎就没有让厨房剖杀,私自拿了要带回 去,就对宽哥说这儿离虞白家近,饭后去她那儿聊聊去。宽哥不去,嫌他成了乌面兽杨志。夜郎便一人去了,把鳖送给虞白让熬了汤喝。虞白当然高兴,但却说她要 养鳖呀,就买了一个瓷盆儿盛了水放鳖进去,说鳖是灵物,且长寿,养养吉利,还说:“你还可以常来看看,学习鳖的静寂,你就不那么浮躁了!”那日吴清朴和邹 云也在,说夜郎来得正好,就交给了他一个帖子,约的是隔日要请客,因是饭店装修到了一半,事先得请了街道办事处、税务所、派出所、卫生局以及地方上的闲汉 和街痞头儿,以保障日后开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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