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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8)

然而夜郎没有想到的,第二天,邹云就从平仄堡打来电话,宁洪祥要请夜郎带他去拜见祝一鹤。夜郎倒感动他还肯去看望祝老,便赶到约定的地点,宁洪祥已 经和他的马崽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在候着。到了祝家,祝一鹤是记不起了宁洪祥,宁洪祥如何自我介绍,祝老只是笑容可掬,夜郎觉得很尴尬了,陪客在厅里坐下, 说:“他病成这样,人也显得瞎了,宁先生不要生气。”宁洪祥却掉了两滴泪下来,说道:

“我哪里生气?只是伤心,祝老当年多英武的人物,病却害成了这样!”当下拿出一万元来说让给祝一鹤买营养品,阿蝉“啊”了一声,被夜郎瞪了,退到厨 房去,夜郎就把钱塞到宁洪祥的手提箱里,说祝老本身工资高,就是祝老的钱不够花,也有他和颜铭的,怎么能收这一万元?宁洪祥说:“我真没想到祝老会病成这 般模样,说心里话,这笔小钱原是想让祝老转给市政协的。——你不会耻笑我吧?我不是政协委员,三年前我见祝老的时候,祝老曾提说要推荐我当政协委员的,但 后来听说他日子也不好过,后来又听说他病了,也就没有来。这次来西京,路过市政协大院,我是瞧着政协那么大的单位,院门竞还是老式小门,就有了心思要资助 资助的。现在祝老成了这样,这钱就让祝老花吧。”夜郎听了,越发对宁洪祥有了好感,但话里是有话的,便试探着说:“宁先生办实业倒关心政治,这样的人现在 也不多哩??政协那边你还有没有可认识的人?”宁洪祥说:“我哪里能认识?现在国家财政紧张,各单位什么都有就是缺钱,我是想出些力却有力不知往哪儿使。 祝老以前说推荐的话,是提到他一个同学在政协是个副主席的,可我没有见过。”夜郎说:“是那个司马靖副主席吧?”宁洪祥说:“你认识?”夜郎说:“以前祝 老带我去过他那儿,祝老病后,他也偶尔过来看看。你要认识他,我可以领了你去,这钱就不必给祝老,资助一下市政协,也算办一件正经事。”

宁洪祥说:“夜先生到底是经见大世面的人,比我久在山野之地的人强多了。可我不是政协委员,政协能收这笔钱吗?”夜郎说:“有人给钱他还不要吗?政 协要名正言顺,可以吸收你当委员嘛!什么人都是委员,像你这样有贡献的人怎么不能当个委员?”就拿眼睛看宁洪祥,心里知道了他的全部动机了。宁洪祥说: “你说能行,我就有胆了!夜先生真是豪气朋友——你如果有空,能不能引见引见?”夜郎说:“行的。”宁洪祥先谢声不迭,然后一定要和夜郎去饭店吃饭。

到了一家生猛海鲜餐馆,夜郎担心戏班南丁山等他心急,要打个电话,宁洪祥就拿了手机给夜郎。打完电话,宁洪祥说:“你好像没有个传呼机?”夜郎不好 意思笑道:“还没有,其实也用不着的,我又不做生意,也不炒股票。”宁洪祥说:“到底方便晦,不做生意不炒股票还总得与情人相好的联系呀!”夜郎说:“我 倒没那个福分!”宁洪祥却对马崽说:“你把你身上的传呼机摘下给夜先生,回去我再配你。

夜先生,这机子旧是旧些,你先用着,费用是交过两年的,等过一段了我给你配个手机。这你一定要收下,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这生意人了!”夜郎还要推辞,但已经闹得脸上都下不来,只好收了,那马崽也抄了台号和机号给夜郎,且帮了夜郎把机子别在裤带上。

吃罢饭,宁洪祥却还在问:“政协能收这钱吗?”神色有些紧张,就又买了一瓶酒,并让餐馆杀了一条蛇取下苦胆掺在酒里,喝了,两人才去见司马靖副主 席。但是,连夜郎也未曾料道,见到司马靖后,一万元收得十分干脆,并蛮有兴趣地询问起宁洪祥的情况。宁洪祥似乎早有准备,从手提包里拿了一沓材料就双手呈 上。,夜郎避嫌,先退出来在政协大门外的一家茶铺子里和马崽吃茶。等了半天,宁洪祥满面红光地出来,直喊着马崽去买几条香烟去,马崽就在商店里抱了五条 “红塔山”,宁洪祥说:“怎么没买个塑料袋儿提着?等会儿让夜先生带去抽。”头弯过来说:“我该谢谢你哩,司马副主席当了我的面便给有关部门打了,电话, 让推荐增补我当委员的。”夜郎心下发笑,却说:“其实呀,当个政协委员对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宁洪祥说:“对别人没作用,对我们这些人意义就不一样 了!”夜郎心想:现在真是有钱买得鬼推磨的,这宁洪祥也不知有多少钱的,既然能出钱买得个政协委员,何不让他资助资助戏班?于是就说:“宁先生真是福贵之 人,现在又将要是政协委员,这事如果要贺一贺,我们戏班可要去热闹呀!”宁洪祥说:“我正要这么对你说的,戏班真能去我那儿演上五天,我姓宁的包你们吃的 喝的和来回路费,再给戏班八万元吧。”夜郎心下高兴,却思谋道:他花钱这般手大,何不多宰他一刀?就说:“八万元么——这要给班主好好说的。在本市里演一 场也六七千元的,何况那只演折子戏,而去矿区那么远的,演五天五夜,怕班主嫌划不着的。”宁洪祥说:“十万怎么样?我三个矿洞,日进万元的,就十万吧!” 夜郎说:“是这样,你在平仄堡等我的消息吧。”当下说定,两人分手,夜郎就赶回戏班来。

南丁山却又去纸扎店买了一些纸扎,认识了那家未婚女婿黄长礼——再生人的小儿子。黄长礼爱弄拳脚,在一家公司做保安员,有个哥哥又在一个派出所,南 丁山有意要聘用,黄长礼也乐意,两厢说好了一块在戏班驻地吃酒。见夜郎回来,互相介绍了,夜郎就把黄长礼死眼儿瞧个不够,问起再生人的事。黄长礼脸上青一 块红一块的不好意思,只骂了几声再生人是骗子,南丁山就打圆场说:“再生人的事我压根也是不信,人死灯灭,谁不是化了一把土的?”夜郎说:“按你这么说, 咱演鬼戏,目连的母亲最后变了狮子狗上世那都是哄人了?”南丁山说:“戏就是戏嘛!

人死了都能再生的话,那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生前是什么,死后又为何物?这话不说了,黄长礼如今成了咱戏班的人,他家的事再不要提说。即使那再生 人的事是真的,黄长礼敢轰走了他,以后演鬼戏有黄长礼在,咱啥也不怕的了!”夜郎也不再多说,坐下吃了几杯酒,才把宁洪祥的事说给了南丁山,南丁山喜欢得 手舞足蹈,却不免埋怨这么大的好事刚才一来怎不就说?!戏班成立以来,在城郊虽是演出几场,都因场地小或环境所限,仅演动了几出折子戏,排演的五本目连系 列剧还未有实践的机会,如今有主儿能包吃包住另外还赚十万元,又可在外县产生影响,这实在是难得的良机!南丁山就叮嘱夜郎无论如何靠实宁洪祥,不敢夜长梦 多,到嘴的肥肉又掉了去,要他连夜就去回话,并且有可能一定让宁洪祥写个合同。当夜,夜郎赶到平仄堡,宁洪祥正和邹云在房间吃酒说话,邹云穿了一件胸露很 大的浅绿薄纱裙衣坐在沙发上,腰中间却盖着一件米黄色毛巾被,两条肥白的腿跷着搭在床沿上。夜郎吓了一跳,以为她没有穿裤子,是在他敲门进来的时候急拉了 毛巾被盖在身上的,就觉得很不自然。他看了看邹云,邹云酒已上脸,艳如桃花,脖子上黄灿灿地系着一条项链,而桌子上则是一只空项链盒子,知道是宁洪祥才赠 送了她。她笑着说:

“夜郎来了,你陪宁先生喝吧。”随手将那盒子拿了放到桌下去。夜郎一时嫌了邹云的轻薄,偏要出她的丑。坐下了,说:“邹云,你给我到洗手问取块毛巾 来。走得蛮热的,一头的汗!”邹云站起来。却原来她穿着短裙,毛巾被盖在腰里,才误解了以为没穿裤子。心下轻松,言语也温和了许多,连喝了几杯,才把南丁 山同意去演出的话说给宁洪祥,就具体起草了个去的日期、人数、车辆、费用等诸多项的合约。

从平仄堡回来,夜郎已经有八成醉意,独坐在小木椅上怎么也不愿上床睡去,他想着他离开了宁洪祥的房间,邹云还留在那里,现在仍在陪菜吃酒吗?在夜郎 的接触中,邹云的话多,脸上表情生动,她不会是一个那样的人吧?可女人举止随便,容易使男人想人非非,何况宁洪祥是有钱的主儿,又是喝多了酒,宁洪祥会不 会乘酒意对她不礼呢?——现在暴发的男子,看女人如是一页钱的来消费的。夜郎后悔当时没让邹云先走,也想现在出去给吴清朴打个电话,让吴清朴去平仄堡一 趟。人已经站起来拉开门了,却哧地一笑,笑自己也太多管了闲事,自己连自己的事都理不清,用得上操心别人吗?再说,宁洪祥或许是正人君子,只是纯粹朋友的 关系聊聊天罢了,贸然让吴清朴去,岂不人人难堪?于是又坐在那里,极力身心放松,不意间目光就落在那琴上。

琴安放在这里很久了,自有琴后,夜郎每每从外归来,一进保吉巷就觉得有琴在家等他。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家的感觉?恍惚里,以琴代替了虞白,似乎躺 在桌上的不是琴,是安卧入睡呼吸微微的一个人儿:“虞白——”夜郎轻轻地唤着,走近去伸了手,将手抚在琴身。这一瞬里,夜郎的身上有了一股异样的东西在流 动,从心脏一直到每一条血管,所有的枝梢末节,使他不能把持,坠入到了另一个境界去。他迷迷糊糊起来,分不清是梦里还是实有的事,只觉得他是把一只手搭放 在了她的肩上,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很危险,但她没有说话,这让他静下心来,想长长久久地说出一大片话来,却看见了她的一双惊恐的眼,他极快地几乎是含糊不清 地问了一句什么,他也没听清自己在问着什么,话轻得如一缕騷动水面的风。夜郎就这么抚着琴站在那里,手抚摩到的是光洁滑腻的琴身和凉飕飕的五根弦索,手那 么一动,叮里叮咚一串脆音,夜郎才怔住,惊醒自己站在这里已经很久,有上百年岁月之久——顿时羞怯上身,满脖子满脸都通红通红了。琴能语,这是夜郎自信不 疑的,他是每日回来听这么一串琴音而默默地诉说自己一天里的所见所闻,他甚至在梦里梦见过这琴自鸣的。听过了一串琴音,夜郎在灯下细细地端详,琴身乌黑贼 亮,但在琴头发现了一络暗红的颜色,急急往后看,在琴尾的下沿处也有着一处红的。夜郎守望了多回琴,全没有留心到这些红的,这是原灵木的颜色呢,还是在原 灵木上涂了红漆再复涂了黑漆,而日久年长红色露了出来呢?可是,这露出的红怎么以前未发现,难道抱琴过来后发生了变化而露了出来?如果是在这房子里变化 的,那么,为什么变化呀?!夜郎自然要想到以前独身孤处时夜夜盼着有狐精出现,莫非真的是狐幻变了形状来到他身边了?“噢,噢,”夜郎在叫道:这是条狐,红狐!它是知道的,它是兽,我是人,人兽是不能相见的,相见必是残杀,世间那么多狐皮的制品,该是枉杀了多少钟情的尤物。但它一定是为了见到我,多少年里苦苦修炼,终于成精,就寄身在这琴里来相会了!夜郎一时又陷入了非非之想中,由琴及人,回忆起自己与虞自的偶然交往,回忆起虞白那身架、眉眼、心性,便认为虞白是奇异之人,美丽和精明如狐??这狐是虞白呢,还是虞白为狐?反正琴是了红狐琴,琴全是虞白的精神所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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