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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7)

骆驼说:老万,扮猪吃老虎,真不要(脸)皮子了?你猪窝窝里生的?一嘴嘴屎?!好,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子的!那就撕,撕个稀巴巴烂!

老万仍然装出一付委屈的样子,说:哥哥,我给你赌个咒?青天在上,我会干这样的事么?真是走“水”了。我要是存心干这样的事,让龙抓了我!

这时,我插话说:骆哥,“老蔡”没来呢。这会儿不急着见血……我看着老万,慢声说:老万,骆哥是你的朋友,咱们不是朋友。事到如今,既然不讲情面 了,那就好说了。摊开了说,你在哪儿印的,在哪个站发的货,走的是大宗、还是小件托运,都发到了哪个省,哪个市……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还告诉你,我 们的同学遍天下。你想吧。

老万惊愕地望着我……接着,他有个下意识动作,老万不光是理了一下他的背头,还捏了一下左边的耳垂儿。尔后,故作镇定地拿起泥壶喝了一气茶水,伸出 两手,用半无赖的口气说:好。好。我认,我认了。不错,书是发出去了。可钱没收回来。等钱收回来吧。钱只要收回来,我还是那句话,一本一万,一分不少。

骆驼脸红得冒血,他“啪、啪”地拍着桌子说:老万,油锅里滚皮子,你焦都不知咋焦起的?!你认得几个汉字?就敢墨池里跑马?杀个撒呢?!来,你一刀,我一刀,头对头,剁了!

我忙说:骆哥,慢,骆哥,不慌。“老蔡”一会儿就来……

老万当然不知道“老蔡”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我说的“老蔡”是何许人也。他愣了一下,说:不管谁来,没钱就是没钱。操,刀架脖子上也是没钱!有本事告我去!

我说:好。老万,这样吧,钱我们不要了。骆哥,钱不要了,咱走,咱走吧。走之前,我还想奉劝你一句:老万,不要把路走绝了。我告诉你三个地址,一个 是北京火车站小件托运处;一个是通县东大街八十七号(印刷厂);一个是北京王广福斜街羊拐胡同(藏书的仓库)……我还留给你三个电话:一个是北京市文化局 扫黄打非办公室的;一个是北京是新闻出版局执法大队的;一个是北京市公安局扫黄办的……告辞了。

这时,骆驼猛地把刀拔出来了。骆驼拔出刀来,对着自己的左前胸,说:兄弟,你走吧。我不走,我跟狗日的血拼了!兄弟,记住,来年清明节,给哥烧把纸钱!……说着,他“咚!”地一下,把刀插在了左边的前胸上!血一下就冒出来了……

老万怔住了……

我也怔住了。我们是商量好的,我们的目的是“诈”出钱来。我们还上街买了一瓶西红柿酱,做了一个假的血浆包用胶布贴在了骆驼的胸口上……可是,临行 前,骆驼又把那个假的“血浆包”拽下来了。骆驼说:兄弟,我想了,必是要见血。这事,就是诈,也要见血。不见血,万一露了馅,咱可就弄巧成拙,一分钱也拿 不到手了。

当时,我也觉得骆驼说得有道理,默认了……可我没想到的是,骆驼竟然拔刀这么快!这天骆驼穿了一件半袖的白汗衫,那血很快就把半个汗衫给浸红了!我扑上去,两手(鼓起)捂住骆驼的刀口……说:骆哥,你不要命了?走,赶紧上医院!

骆驼手攥着刀柄,咬着牙说:兄弟,你走!我必是死在这里!不为钱,为我瞎了眼,交了这么个朋友?!我对不起兄弟们,我这叫自裁!一罪谢天下呢……

骆驼是真疯了!刀子已进去半寸多了,我看骆驼手猛攥着刀柄,竟还有往下按的意思……我大叫:骆哥,你……醒醒!“老蔡”,“老蔡”说了,再等十分钟,他马上就到!

这时候,一直到了这时候,骆驼胸前已血红一片……老万怔了片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知道,万一出了人命,一旦东窗事发,上边真的追查下 来,他就彻底完蛋了!……于是,他两手一抱拳,说:哥哥,服了。我服了……我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头次见,还有比我更流氓的。等着吧。

说着,老万进了套间,一会儿功夫,从里边拿出一捆钱来。他把钱往桌上一撂,说:这是十万!带给你治伤的……够了吧?

我一看,钱,终于逼出来了……就拥着骆驼说:骆哥,老万已把钱付了。我看就算了。刀刀刀,刀千万别拔出来,拔出来就见风了!走,咱赶紧上医院!…… 说着,我提上那捆钱,往包里一装,推着骆驼就往外走……骆驼不走,骆驼大叫着:兄弟,我不走。你别拉我!我是为钱么?尊严!我是为尊严!……说着,骆驼 “吼”一声,哭了。

出了杏林会馆,骆驼紧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快,快走!……这时候,我发现,骆驼脸色惨白着,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手抖得更厉害,几乎瘫在了我身上。

等我们上了出租车的时候,骆驼还回头望了望,喘着气说:……没人追出来吧?

我说:没有。

出租车拐了一个弯儿,我对司机说:师傅,快,去医院。

……骆驼前胸上的刀口有一寸多深,在医院急诊室缝了七针。医生说:真是万幸。偏一点就扎到冠状动脉了!再深一点,就伤了脏器了!……包扎后,骆驼悄声告诉我:兄弟,别担心。我那刀,在酒里泡了一夜,已消过毒了。

是呀,我们终于拿到钱了,可我们并不快乐。骆驼身上缠着绷带,象伤兵一样。出了医院大门,我跟骆驼互相看了一眼,这一眼,是“诛心”地一眼!

骆驼说:……那“胡同串子”,骂咱什么?

我说:流氓。

我们都是读书人,我们是学历史的,古风何在?——(后来,社会上广泛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那就是骂我们的呀!

骆驼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喃喃地说:……兄弟,贱么?

我说:贱。

骆驼流着泪说:真下贱哪!兄弟,以后,咱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路上,走在道路两旁的树荫下,北京在我们眼里变得美丽了。迎七一呢,到处都摆满了鲜花。虽然夏天很热,但我们的心情已渐渐地好起来了。我们两人找了一处干净的、有空调的饭馆吃了顿饭,稍稍地喝了些冰啤,举手投足竟然又重新找回了些“文化人”的感觉。

可是,当我们再次打车回“地下工事”的时候,出租车刚开了一百多米,骆驼突然说:停。师傅,停车……我说:怎么了?骆驼二话不说,抢先下了车。我只好也跟着下了车。

骆驼把我拉到了路边上,小声说:咱们不能回去了。咱们别回去了。

我说:房间还没退,东西还在哪儿呢。老万……?

这时候,骆驼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涩。他吞吞吐吐地说:兄弟,还是别回去了。咱另找一家宾馆,先住下再说。

我看着骆驼的眼睛。骆驼的目光一向锐利,可此时此刻,竟然有些躲闪,有些暧昧……我说:到底怎么了?

骆驼吭哧着,说:兄弟,瓦不上光,哥哥张不开嘴呀。

我说:都到这一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吧。

骆驼脸一红,有些为难地说:前天晚上,小莉当班时,我听见、她、在洗脸间呕吐呢……

我急了,说:你招惹她干什么?就一胖妞。

骆驼赶忙解释说:兄弟,我没招惹她。我真没招惹她,是她招惹我的……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候,咱们苦哈哈的,太闷了,我唱了一曲“花儿”,谁想,她推门就进来了……

我十分惊讶!就在那个地下工事里,就在那个用五合板隔成一间一间的格子房里,就是那个三米见方、有一顶点儿动静隔壁都可以听到的“囚室”一般的地方,骆驼竟然把事办了?!况且,骆驼身有残疾,他只有一只胳膊,魅力何在?

我说:骆哥,你可真是个风流才子呀!到哪儿都不省心,让我给你擦屁股?

骆驼碍口,骆驼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说:哥哥该打,哥哥一盆烂酱,委屈兄弟你了。哥哥这厢有礼了,给你赔罪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骆驼还是仁义的。当我们在一家宾馆住下,坐下来分钱的时候,骆驼先是(执意地、不容拒绝地)把五万块钱推给我。这钱是骆驼用血换来的 呀!……尔后又从自己那五万里数出一千块钱,装在一个小信封里再次推给我,说:兄弟,不好意思,拜托了。你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把钱捎给小莉。虽然就一 次……不管她怀没怀(孕),咱是男人,都要负责。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接着,骆驼又说:咱们要去南方。这钱,是咱们去南方打天下的本金,得省着点用。但是,要记住,咱哥俩还欠着债呢。寥兄一万,朱兄一万。这是死债。一定要还的!将来,咱哥俩亮活了,加倍还吧。

我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骆驼大气,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

第二天,当我提心吊胆地回到那个“地下工事”,办完了一切手续,将要离开的时候,我在地道口站了很久很久……我们在北京的“地下工事”里住了半年多,那日子很苦,恍若世,可要走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留恋。

这时候,那位名叫小莉的服务员突然追上来,说:吴老师,有你一信。

我吃惊地望着她:我的?不会吧。

小莉说:这信封上写的是:吴志鹏。是你吧?

我愣了。老天,这是谁呀?没人知道我在北京……在接信的同时,我问:哪儿寄的?

小莉说:……没有地址。匿名的。

我把信接在手里,没再说什么……这时,小莉站在哪儿,磨磨叽叽的,突然问:骆老师呢?

我赶忙说:骆老师有急事。先走了。对了,他给你留了封信。

她急急地问: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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