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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貌假情真(4)

方才因地在屋外,故看得不算清楚,这时才发现屋中堆满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有雕刻刀,一堆堆的粘土,一些白色的石头,还有已制好的假面具,这些假面具,真是老少俱备,男一女都有,也有狰狞的恶鬼,映在昏黄的烛光中,更是吓人。

他深怕那怪客回来,连忙走向那桌子,他轻轻拿起那物一瞧,不由一怔,原来是一个土制的假面具,令人骇然的是却与他父亲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他想:难道他们方才说的便是父亲么?不对不对,因为我没有叔伯,父亲又哪来兄弟呢?难道是个巧合?但是天下哪有这等巧事?

他正在莫名的惊疑之中,忽然听得竹林中沙沙之一声 又起,他连忙放下面具,疾退而去。

第二天一清早,董其心做完了工作,因为心中有了问题,所以神色自然而然地也沉重了些。

他漫步在花园中,那些红红绿绿的花儿,虽然对着他迎风招展,他却连正眼也没瞧上一眼。

忽然,一阵劲风起自身后,他本能地吃了一惊,但百忙中他听出那是一枚小石子,纯以推力,奔向他的右肩,他知道是有人在开他玩笑,他假作不知,仍然漫步向前走着。

那石子噗地一声,击中他的右肩,他惊喊了一声,身一子一歪,倒在石板路上,嘴中伊呀伊呀地哼着痛。

身后的桃花丛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董其心暗骂了一声:“小丫头!”

小玲在桃树后拍手笑道:“笨死了,连躲都不会躲。”

董其心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转过身来道:“你为什么暗算我。”

小玲听他口气十分严竣,以为他生了气,不禁也有点着急了起来,只见她双目滴溜溜地打了个转,道:“东地荷花开满了,真好看,我……我要请你看。”

董其心一昂头道:“我不看。”

小玲忍住大小姐脾气道:“就算我方才对你不起,你去看看可好?”

董其心看她一下子由盛气凌人转为低声下气,虽然暗暗奇怪,不知是为何缘故,但也着实好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玲道:“好了!你答应了。”

董其心心想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荷花,散散心也好,便自动地跟了去。

东地是庄中平时宴会之所在,不但池中遍植荷花,养了五颜六色的金鱼,而且池畔环植垂柳,中间夹一着挑花,甚是醉人。

他们两个划了一只小舟,轻轻地荡向荷花堆中,大的荷花高可及人,荷花如冠,水面吸去了热气,荷香更使人清凉。

董其心不由想起了家乡的一切,以前,他总是看着一大堆的小朋友,到溪中去游泳,白一浪一翻腾,天蓝如靛……

于是,他记得自己是不告而别的,他记得小萍高兴地去找她妈妈,要求她妈妈答应收留他……

干是,董其心的眸子中,晶然地含一着泪珠。

小玲惊呼道:“你哭啦?”

董其心被她的呼声自回忆中唤回,他收敛了心神,勉强地笑道:“没有,我没哭。”

小玲抱歉地道:“是不是我打痛了你?我下次再也不顽皮了。”

董其心是个城府深而自尊自傲的孩子,被小玲险喝辱骂,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此时被人看见了他脆弱的一面,于是他变得慌乱无以自持了,他要掩饰,于是他假笑嚷道:“不是的,来,让我们高兴一下,我来唱支山歌好不好?”

小舟轻轻地摇荡了一下,小玲惊呼了一声。

董其心抬起头来,信手撕下一片荷叶,嘴中一胡一 乱唱道:“谁家院子一朵花

眉毛细长眼睛大

美丽眉梢最动人

美丽的眼睛会说话”

小玲笑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山歌?”

董其心道:“是西域的!”

小玲吃了一惊道:“你去过西域?”

董其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父亲教我唱的。”

小玲很关心地道:“那么你父亲去过西域了?”

董其心被他问得苦笑了起来,道:“他的事情,我很少知道,因为他从不讲给我听。”

小玲低头道:“我爸爸也是这样,常常一出去三五个月,都没有消息,真是让人家担心死了。妈妈就是知道他的事,也从不告诉我的。”

董其心要掩饰自己的激动和软弱,他故意笑道:“我唱过了,你也唱个给我听听。”

小玲犹疑了一下道:“我不唱山歌。”

董其心催促道:“随便唱个什么都可以。”

小玲红着脸,低下头来,轻轻唱道:“抄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

黄叶覆溪桥,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历,幽泉微断续。

机心久已忘,何事惊糜鹿?”

这是柳宗元的一首五律,题名叫作《秋晚行南谷经荒村》,端的是诗文如画,但董其心十字中倒有三字不懂,自是没什么兴趣;小玲渐渐恢复了冷静,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惆怅。

小玲唱完了,犹自低着头,不知是害羞呢?还是在等董其心的赞美?董其心意趣索然,轻摇双桨,口中:“天色晚了,咱们回屋子里吧!”

小玲自幼娇生惯养,对董其心已是十分低声下气了,他听得董其心语气中十分冷淡,倒有些不欣赏自己歌喉似的,她哪知道董其心是满腹心事,心中不由地气愤起来,小姐脾气又发作了。

她猛地一抬头道:“你不愿和人家在一起玩,人家也不希罕你!”

说着双足一顿身形拔起,莲步而去,只见她身形轻灵,长袖飘飘,端的悦人心目。

小舟吃她这一顿足,猛地一荡,董其心出其不意,哗喇一声,衣衫竟半湿了,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独自划舟登岸去了。

月儿懒洋洋地升了起来,大地沐于金黄色的光华之中,竹林中黄黑相杂。董其心在竹丛中穿行着,因为和小玲东池赏行这一耽搁,他今晚来得比昨晚可要迟了些。

他匆匆地赶着路,忽然,他听得沙沙之一声 ,有人自竹望小宅的方向走来,那人身着青袍,落脚甚轻,功力显已到达火候,董其心忙止脚不前,伏身于一丛密密的竹子之中。

只见那人,脸容隐在黑暗中,手提一物,飘然自宅中走过,董其心看得仔细,几乎惊叫一声,原来那人所提的,便是昨晚在竹英小宅中所见的假面具。

见那人行了数步,忽然身形飞起,也没见他什么样的动作,人已升到竹枝之上。

董其心忽又听得有人自另一方向走来,那人也是内家高手,待得走近.正是昨晚与孙大叔在竹英小宅中一交一 谈的那人。

董其心瞧他去势,像是往竹童小宅行去,分明是去取那假面具,但是为何,方才那青袍怪人又先取走了呢?

后来的汉子,匆匆走过,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埋伏一在旁,董其心纳罕不止,待得那人走远了,竹枝上的青袍怪客轻轻跃下,董其心见他面容长得与父亲一模一样,只是额头高了些,眉间外一颗红病,不由大吃一惊,他转眼一想,莫非此人已经戴上那面具,但依稀见他手中仍拿着一个面具,待要细看,不料那人忽然朝竹篁小宅的方向冷笑了一声,然后转身大步而去。

董其心知道,竹英小宅已发生大事,他知道久留此地无益,不如潜行过去看看也好。

他还没走近竹重小宅,忽听得林中哗喇喇地一声响,有一人跌跌撞撞地从竹丛中奔出,那人头破血流,面如金纸,正是方才往竹重小宅行去的人。

董其心大惊。

那人亡命奔来,口中已不能出声,此人功力甚佳,脚下甚是迅捷,尤其是舍命奔逃,更是迅如雷电。

不料黑暗中那个青施怪客,忽然追来,只见他随意数步,早已追到那人身后,这分明是缩地成寸的最上乘功夫。董其心更是大骇。

青袍怪人嘴中冷哼了一声,道:“留你不得!”

说着非指一点,前面那人似乎浑然不觉退者已至身后,这时吃他一点,脚步登缓。向前冲了三步,呼地一声,喷一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青袍怪客抬头凝视明月,嘴中南哺地道:“竹屋中那人死状,竹屋中那人的死状……”

他的脸容映在月光之中,不禁使董其心惊奇之极,怪人面容与他父亲董无公长得十分相傍,只是前额较挺,眉间有一红病。

青袍怪客又道:“那竹屋中人一尸一体尚一温一 ,凶手走来远遁,待我看看……”

董其心听他说厚稀奇,好像凶手与他很熟,而这个青袍怪客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蕴藏着惊世骇俗的深厚功力……

董其心心中一个寒噤,不敢往后想下去。

青袍怪客冷笑一声,也迈开步子而去。

董其心略一犹疑不知是往竹英小宅中去好,还是尾随青袍怪客好,他想:我还不如往竹篁小宅中去打探一二。

他心念已定,忙向竹重小宅奔去。

这时竹屋门扉洞一开,董其心不敢轻入,绕到屋后窗下探窥,只见屋中陈设仍然如旧,那孙大叔闭目坐在椅中。嘴角兀自挂着笑容。

董其心一怔,只因他见方才情景,还以为孙大叔睡着了,他暗自庆幸没有擅入,他伏一在窗角屏住气息。

但他又暗自纳罕,为何方才育袍怪客口口声声说及竹屋中那人的死状?而且孙大叔既然约了将假面具一交一 给被青袍怪客所杀的大汉,却又为何坐在这里?这真使他百思而不得一解。

他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莫非孙大叔已死去了。

他又看了孙大叔一眼,只见他仍闭目微笑,神情了无变化,董其小怕迟则生变,庄中或许有人来此,便暗暗拔了一根头发,轻轻吹入屋内,只因大叔是内家高手,虽轻如落发,在方丈之内,仍然瞒不过他,董其心等了半晌,见孙大叔犹无动静,方才翻窗入内,他蹑起脚步,走到大叔身旁,凑近一瞧,才知道大叔已死去片刻,气息全无了,但见他那样子,却又似乎安然入睡。董其心从未见过如此安静死去的人,怎不使他觉得惊奇万分呢?

董其心检查了孙大叔的躯体,却发现不了一丝伤痕,其人骨肉松匀,更不似点一穴一所伤,看来看去,实在找不出一丝一毫可疑之处来。

他回目四顾,房一中杂物大部如旧,只有放置假面具的墙角,似乎有人移动过的痕迹,想来进屋中的数人都先后来寻找那假面具。

董其心心正要一抽一身而退,他注意到大叔右手置于桌上,自指与常态不同,他凑近一瞧,才看出原来他食指上套了一枚极小的雕刻刀,本是雕刻面具时,专勾眉眼睫毛等一精一细地方的工具。

而大叔的工作台,本是一精一钢制应,坚一硬无比,那雕刀却是白金丝渗碎宝石制成,正可以在上面刻字,前面入屋的人未料及此,是以没有发觉。

董其心板开大叔的手指,只见桌上骇然刻着三个潦草的小字——董无公!

董其心两眼一黑,几乎昏倒,他的心思索乱已极!

董无公!这是父亲的名字,父亲的名字!难道是自己父亲下的毒手?

为何初次见大叔时,他长得极像父亲,为何后来又变了样子?难道大叔和父亲真的有什么关系?

但是,原先竹枝上那人身形并不像父亲呀!不!那绝不是父亲呀!不!那绝不是父亲,可是——为什么大叔在垂危之际要刻下父亲的名字呢?

一切的一切,对董其心而言,变得扑朔迷一离 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意志混乱了。

他不曾为了父亲的远离而伤心,因为一年虽长,仍有再见的时候,他也不曾为了远离小萍而动情,因为他会回去的,他更不曾为了被武当逐出而灰心,因为他根本不愿名列武当的门墙。

但是,当他发觉父亲卷身于一件不可告人的疑秘中的时候,他失去了平素特有的镇静了。

他用雕刀刮去了桌上的三个字,钢桌冷冰地贴在他的手指上,就好像他的心一般地冷。

父亲及青袍怪客——眉心有痣的,竹枝上的怪客——也可能就是被误认为父亲的人,还有大叔这神秘的死状,以及青饱怪客那一身神仙般的功夫,还有这神秘的庄子,在他心中构成了一张神秘的网。

关于上一代的事,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忽然,他记起了将离武当时,周石灵道长的一句话;“你父亲当年的事,就会水落石出了,请他多自保重。”

于是,他自问着,是什么事呢?值得武当掌门如此关心?同时,他也想到,父亲身怀绝技,为何要在英年埋名江湖’Z而在隐居多年之后,又为何突然要远行达一年之久呢?

他越想,问题越多。

于是,在这一瞬间,他变了,自一个只顾及耳目所闻见的孩子,变为一个涉及武林重大恩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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