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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悠悠众口

杜良笠见庄玲痴痴望着姓齐的少年,便知道小姐对那姓齐的颇有好感,脸上不由露出神秘笑意,庄玲见齐天心渐渐走远,心中仿佛失落了一样顶关切的东西,她回头一瞧,杜公公笑意来混,心下不由得十分羞愧,她乃是娇纵已惯之人,当下唤道:“杜公公,你笑什么?”

杜良笠支吾道:“这姓一胡一 的几代横霸口北已百十年,想不到被这少年像丧家之犬一般夹尾而逃,真是天网恢恢,恶有恶报。”

庄玲道:“这皮货堆集如山,价值何止千万,一刻之间,均变成无主之物,杜公公你说一个人要这许多钱干吗?”

杜良笠叹口气道:“财富权势迷人心窍,世上又有几人能瞧得透,小姐你年纪太轻,不说也罢。”

庄玲一嘟嘴道:“又是说年纪太轻,杜公公,我要长得多大了,才能不算是小孩子?”

杜良笠含笑不语,半晌才道:“小姐你来此不是要选购一件皮裘吗?放下这无主之货,任你随手取拿便是。”

这时院中人声喧杂,那些伙计见东家被人赶走,平日他受东家刻薄,此刻反有喜悦之感,只求赶快将所经营之货脱手,捞上一大笔也好另寻生计,是以不管皮货品质,纷纷以二十两银子一件出一售,那远道而来的皮货商人,眼前如此便宜可图,都拼命抢购,是以秩序大乱。

庄玲皱皱眉道:“这些都是凡品,要是有那银灰一邓一 裘,倒可以弄上一件。”

杜良笠一眼看中一件墨色狐背拼成之外裘,他一摸囊中取出一锭大银,足足有五十两重,随手丢在柜桌之上,取下那皮裘,扶着庄玲从人丛中挤出。

杜良笠心道:“小姐人白如玉,穿上这墨色衣襟,更显得明艳。”

口中却不停地道:“穿件皮裘御寒也是好的,这皮裘如按常价,只怕在五百两左右哩!”

他目光极是犀利,这皮裘标值正是五百六十两白银。庄玲嚷道:“杜公公,你真罗嗦,你这样拾破烂一样拣了便宜货,哪个要穿才怪哩!”

杜良笠含笑道:“小姐,咱们漂泊在外,一切都得将就些。”

庄玲气道:“这也将就,那也将就,上次在北京城外,那几个无赖官家少年欺侮到我头上来,你不但不出手教训他们,反而向那些坏蛋赔礼,这种便宜货,我……这我可受不下了。”

杜良笠不知她又为何突然发脾气,只好柔声道:“好,好,小姐不穿就不穿,等以后有机会碰上那姓齐的少年,问问他身上那银裘是哪里买来,老一奴一拼着老命也替小姐弄上一件来。”

庄玲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发火,她恼怒那姓齐的少年粗心大意,又觉得自己衣上寒酸不能和别人相比,不由乱使一性一子,将一肚子火发泄在杜公公身上。

她瞟了杜公公一眼,只见他白发萧萧,面上皱纹深刻,仆仆风尘,心中忽感不忍,对于适才使气也觉甚是渐愧,但她是做惯了大小姐,要想说一句表示歉意的话,竟是难比登天,只有嗔笑道:“这儿没有什么热闹可瞧的了,咱们这就去罢。”

杜良笠心中一松,望着庄玲又喜又喷的模样,心中一震,多年前那熟悉的影子又浮在眼前,依稀间有几分和庄玲一样。

两人漫步走出一胡一 家老店,杜良笠忽道:“那姓齐的少年不知究竟是何路数,瞧他手面阔绰,就是王孙公子也是望尘莫及,偏他武功又深不可测,真令人猜不透了。”

庄玲漫声道:“杜公公,那姓一胡一 的恶霸看样子极是一精一悍,他会这么一走了之吗?”

杜良笠沉思半晌道:“这事只怕不会如此简单,好在那姓齐的武功高强,别人也奈何他不得。”

庄玲不语,暗中放心不少。两人走回客店,吃过了饭,休息一会,杜良笠道:“咱们既要定居张家口,先得找幢房子才成,目下闲着无事,小姐好生休息,待老一奴一去瞧瞧。”

庄玲道:“我不累,我也要去。”

杜良笠无奈,只得依她,才一走出门,只见街道上两人疾奔而来,杜良笠眼快,他拖着庄玲闪向暗处,自言自语低声道:‘’那两个主儿又来了,真是怪事,明明往中原跑,怎的又折转了回来,难不成……”

他心中一凛,耳畔庄玲低声道:“又是董其心那小贼和胜蓝的叫化头吗?”

杜良笠点点头,庄珍道:“我要去问一问这小贼,咱们见他可怜,好生生地收留他,他却为什么要害爹爹。”

杜良笠压低嗓子道:“小姐千万莫鲁莽,报仇之事不急于此时。”

这时董其心、蓝文侯已走进客店。蓝文侯道:“小兄弟,那人机智已极,咱们一路上跟踪而来,竟吃他走脱,今晚就是搜遍这张家口,好歹也要将那厮寻出。”

董其心道:“大哥身有急事,为小弟私事又来回奔波,小弟何能心安,那厮手脚虽是贼滑,但小弟自认尚能对付,大哥你还是快赶回开封去处理正事为妥。”

蓝文侯哈哈笑道:“小兄弟你怎么扭扭一捏一捏起来了,大哥怎会和你讲客气,你追赶那人,可看清他面孔没有?”

董其心道:“虽未看清他面孔,但是他身形小弟再怎么也不会认错,大哥,这人与小弟心中之私,只怕大有关系,小弟知他姓秦,与另一姓梁的两人蒙了面在庄人仪的家中作客,那个姓梁的已经死了……奇的是这娃奏的独臂我分明看见他已死在管目神睛的金针下了,怎么又复一活了。”

蓝文侯久走江湖,并不追问其心的身世秘密,两人虽则结伴千里,成了披肝沥胆的义气朋友,但蓝文侯对这神秘出奇的小兄弟,仍然觉得是一个谜。

蓝文侯沉吟片刻道:“适才天黑在城外我追赶他时,在月光下总算看清他的面孔,这事实在太奇,倒教大哥不敢相信了。”

董其心道:“大哥有什么发现?”

蓝文侯道:“此人竟和昔年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的一个人物长得极为相似,如果真正是他,不是大哥泄气,小兄弟你武功虽比大哥高明数倍,但绝不是那入敌手。”

董其心紧张问道:“大哥你说的是谁?”

蓝文侯一个一个字慢慢地道:“小兄弟你可听过地煞董无公。”

董其心中大震,那在暗处的杜良笠也是一凛,身一子不由微微打颤。

董其心略一沉吟,不觉恍然大悟,他纵声笑道:“这人平常总是蒙面,这只怕不是他的真面孔哩!”

蓝文侯哦了声道:“这样说来,他是伪装了。”

董其心忖道:“这姓梁的好好在庄人仪庄院中,忽然失了踪迹,只怕是偷了一具面具,想要实行什么一陰一谋。”

蓝文侯又道:“如果真是如此,大哥倒有段事亲身目睹,与今日之事颇是相似。”

他两人说着说着,不由走进客店,蓝文侯向掌柜要了一间房子,和董其心走了进去,杜良笠向庄玲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偷偷溜了出去。

蓝文侯坐下来道:“江湖上人人传说地煞董无公一性一子疯癫,嗜杀若狂,其实人言传说,却也未必令人全信。”

董其心见他谈论到父亲之事,不由聚一精一会神,倾耳而听。蓝文侯道:“那年我丐帮刚刚在无锡开完三年一次的大会,我这个叫花头儿一交一 待完了众人请事,乐得清闲数目,游历一下这天下第二大潮。放舟碧波,忽见远远风驰电疾行来了一条小舟,才一眨眼,便由一个小黑点划到近前,上面坐着一个青年儒生和一位秀丽姑娘。”

蓝文侯歇了歇又道:“我仔细一瞧,原来那划来的却是一个木盆,那青年儒生用剑拨水,却行走如飞,瞧他神气安定好不慌洒,我正看得出神,暗想天下之八,真是能人辈出,忽然一声暴喝,湖面上出现八九条大船,直往这儒生追来,我一瞧那旗帜,竟是在太湖称王的太湖龙王李发发的船队,我当时心中不服,暗忖这么多人追赶别人一条小船,实在太不英雄,便想打抱不平,心想以我丐帮声威,或者可以使李龙王卖个面子,放过那儒生,正在盘算亮出万儿,只见那青年儒生施剑一拨,那木盆端正停在湖上,湖波如涛,那木盆似钉在水上,一动也不动。”

其心天资敏悟,已然听出几分,他为人最是沉着,并不打断蓝文侯讲述,蓝文侯接着道:“那太湖船队部众在船头叫道:‘只须放下那一娘一们,便可饶你一条小命。’那青年儒生不慌不忙,闻言不动声色,仰目望天,竟然丝毫不瞧对方在眼内。我当时着急,心想你本事虽高,怎抵挡这数百水贼,那青年缓缓道:‘李发发,久闻你盗有道行,平日劫富济贫,念你尚无太大恶行,你们快快回去吧!’李发发一声狂笑叫道:‘我李发发一生连天地鬼神都不卖账,倒要听你这后生教训,哈哈,好一个后生可畏。’

那青年不再说话,只漫不经意四下张望,李发发一声令下,那船家纷纷转舵,形成包围之势。我看看形势已急,伸指一弹,弹出我丐帮令信,邵钢箭令深深没人一大船主桅。李发发高声叫道:‘丐帮哪一位英雄来临,在下有失远迎,真是失礼已极。’我朗声道:‘在下蓝文侯,幸见太湖龙王。’那时丐帮威名正盛,李发发也知丐帮不好惹,当下客客气气接待我上了大船,我这人不善言辞,开口便道:‘这位朋友和在下有缘,就请龙王高抬贵手。’我原以为他会卖一个面子,只因当时大一江一 大河都是我丐帮地盘,端的不可轻视,谁知他脸色一变道:‘别的都可依了蓝帮主,这个可是不成。’我当时年轻气盛,马上就要发作,后来一想我今日人孤势弱,这场架是打不成的了,不若过几天约上雷老二萧老五他们再来瞧瞧颜色,那李发发盛气凌人,下令将那两人活捉,船上跳下十数壮汉,向那小木盆游去,那青年一手托着女子,双足一展,就如一头大鹰,凌空跃到我们身旁。

他一言不发伸手一按主桅,只听啪地一声,我那丐帮铜箭个像活了一般激跳而出,落在他掌内。

我心中大惊,心想这八年纪也不过和我相若,功力怎么如此深厚,他这一逼一物使劲,内力已到收发自如地步,我一年到头行走江湖,这等高手倒是没有见过。”

董其心道:“上次那姓齐的在酒店露的一手,也和这个差不多。”

蓝文侯点头道:“李发发脸色大变,作势便想要围殴,我蓝老大可就看不惯了,那青年儒生向我笑了笑,飞身又带着那个女子到了另一条船,也在主桅按了按,又跃到第三条船上,众人只觉眼睛一花,也来不及阻拦,那青年又跃上别船,只片刻工夫,他酒然又立在李发发身前。

他沉声道:‘李发发,你劫财便不该劫人,我本不想管你们这些人闲事,可是既叫我撞上了可就算你们倒霉,如果不服气,有如船桅。’他伸手连挥,每一只船上粗可合抱的主桅,竟然纷纷齐腰而折,我当时惊得合不拢嘴,又是佩服,又是惭愧。李发发脸色铁青,暮然右后一挥,只见船舱之下跃出了二十名大汉,各执硬弓一言未发便向那青年书生射去,李发发一拖我一按桌上暗门,双双落到船下。

我当时心中担心不已,那青年武功再高,这船上太狭,二十支硬湾真可把他射成刺犯,正待破舱援救,忽然咋喀一声,那青年竟然打破厚逾五寸甲板,也落身舱内,一出手便点中李发发大道,扬长而去,待我走出舱来,只见那二十名弓箭手都呆呆立在甲板上,如木雕泥塑一般,我心中对那青年已是佩若天神,也不知他用什么身法,能在间不容发中闪避过箭雨,还弄倒这二十名壮汉,放目远眺,那小木盆已然远去,又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董其心已隐约猜到蓝文侯听说的多半就是父亲昔年英雄事迹,他见蓝文侯眉飞色舞,心中也不禁雀跃不已,但脸上仍是淡然。蓝文侯接着道:“我回到舱下替李发发去解一穴一道,可是拍了半天,并不见效,那二十名壮汉也是受了独门点一穴一手法,我竟无法解救,心想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解一穴一,血脉阻塞,这帮人只怕便得落个残废。那青年武功高级,手段却是太过一点,那太湖帮众见太湖龙王被制,一时之间也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焦急之时,忽然远远湖上湖萧声起,朗朗极是悦耳,不一会那小木盆划来,船上立着的正是那俊雅儒生,只见他全身白衫,夕一陽一初照,真如神仙,他见我还在船上,不由神色微诧,又向我笑笑,跃过船来,伸手便解了众人一穴一道,李发发满脸萎一靡一之色,那青年似不忍,停了片刻才道:‘如果你知道今日败给谁,你便不会如此丧气了。’我心想这青年甚是天真,想来涉世未深,哪有向敌人如此解释的,明明一片好心,倒被别人误会成有意藐视。李发发沉脸不理,那青年又道:“在下姓董草字无公。”

其心听到这里,心中猛跳不已,他明知这事的结果定是如此,可是从蓝大哥口中说出,瞧着蓝大哥那坚毅的脸型,其心恍若他已替父亲洗清了冤枉一般高兴。

蓝文侯见其心脸色激动,双目放光,他知道这个小兄弟平常深沉沉着,心中不由暗暗称奇,蓝文侯又道:“那青年一出此言,不说李发发面无人色,就是我这自命见识多广的丐帮帮主也是大惊失色,要知董无公名噪湖海,是江湖上人见而丧胆的魔头,想不到竟是如此一个清秀青年。

李发发沉吟半天才颤声道:‘望阁下手下留情,只要留下我兄弟一性一命,这……这太湖基业和我李发发只管由阁下发落。’

董无公一怔,哈哈笑道:‘我遍行天下,岂在乎你这区区太湖,李发发,自古豪杰往往败在色字一关,你可要小心了。’他说完便走,过了半天,湖上飘来鸣鸣的策声,一交一 杂着几句歌声,那歌词我还记得:‘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皎比明月,那悠悠众口,难道黑白。’

那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是低沉,突然洞萧之一声 一断,湖面上静悄悄的,我和李发发面面相觑,那太湖龙王平日何等威风,此时恍若恶梦初醒,又若死里逃生,好半晌才安定下来,我便告辞而去。”

其心心中默默念道:“但求我心安,皎比明月,较比明月。”

一时之间,他忽然觉得父亲受人冤枉一世,却是默默忍受,心中真如沸腾,几乎放声大哭。

其心心细无比,他忽然想起上次在秦岭,蓝大哥和爹爹照了面,蓝大哥怎会认不得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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