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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嘉陵江水匹马访名师 琵琶声中单刀驱淫贼(3)

焦德春摇头说:“我没看见过,听说这是武当派中的秘传,天下会这种武技的寥寥无几。据说只要用手点在人的身上,立刻就能叫人送命,或者成了哑巴。蜀中龙老侠与龙门侠,在二十年前称为南北二绝,又称二龙。这位老侠早已退隐起来了,现在甚么地方,是在世间或是已经去世,都没有人知道了。”

一江一 小鹤听了,呆呆地想了想,又问:“龙门侠现在还活著吗?”

焦德春说:“前几年有位西方来的朋友,说是龙门侠纪君翊已然去世了,他的少爷也死了,只留下寡一妇 和孙儿,景况很是可怜,”又说:“纪君翊的武艺是从少林派学来的,后来又在一江一 南武当山学了些内家绝技,所以武艺并不比蜀中龙低,要不然怎能被人称为二龙呢?”

一江一 小鹤就像听掌故似的,越听越是入神。可是,他们所说的人物,却都无法去找了,空令人景仰大侠之名,却一点也讨不到教益。他不禁十分闷闷,心想:据他们这样一讲,江湖上有本领的老侠客全都死净了,只有一个阆中狭的本领比龙家兄弟强些,还能够与鲍老头子打个平手!当时他心里有些愁烦,酒也饮不下去了。

焦德春等人见一江一 小鹤有些疲乏了,便也全都停杯不饮。少时厨役把杯盘撤去,那个陈文富也回柜上去了,焦德春命人给一江一 小鹤收拾好了床 铺,他也回家去了。

当夜一江一 小鹤就宿在柜房的里间,与短刀杨先泰对床 而睡。

到了次日,一江一 小鹤一早起来,有人服侍他,给他预备了洗脸水等,他干干净净地收拾好了。然后看见焦荣、吕雄和两个镖头都在院中练拳刀,杨先秦也由屋里出来,站在一江一 小鹤的身旁。他就笑著悄声讯:“这些人的武艺都不行,就仗著在外边认识的人多,所以保镖才没有舛错,要讲实学武艺,还是得到别处去,想发财也得出外省。”

一江一 小鹤默默不语,他就走出镖店,杨先泰也跟著他走出来,就说:“咱们到城里玩玩去好不好?”

一江一 小鹤点头说:“好。”于是二人散著步,就进了东门。

阆中县的城里十分繁盛,一江一 小鹤目不暇给他向两旁看看,杨先泰也是东瞧西望,他似乎专注意街上往来的妇女。

走到南大街,杨先泰就说:“咱们出南门看看去好不好?”

一江一 小鹤问:“南门外有甚么?”

杨光泰说:“南门外可热闹多了,那是一个大码头,那里也有酒楼,有各种买卖。还有……喂!一江一 兄弟,你不常见美人儿吗?里边可有的是。”说时他笑著,露出一种青年色情狂的状态。

一江一 小鹤就问说:“甚么叫美人儿?”

杨先泰说:“美人儿就是婊一子 ,一江一 边有三十多家子,每家至少有五六个美人儿。真有跟昼上画的一样的。本地早先有一个赛嫦娥,可是,你别跟旁人去说,那就是咱们的内掌柜的!我认得一个叫小鲍鱼的,也够漂亮的,这时她大概还没起来。等回头咱们喝完了酒,吃完了饭,我再带你去看看。她们要瞧见你这样小年纪的人,又漂亮,又有钱,嘿!不定要怎么给你灌米汤啦!”

一江一 小鹤明白杨先秦所说的美人儿,一定是一妓一女。心想:嫖一妓一女,那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也得去看一看。闯江湖吗,连一妓一院都没去过,岂不叫人笑话?二人随谈随走,不觉出了南门,一眼就望见那波涛滚滚的嘉陵一江一 。

这条一江一 真比巴水渠一江一 大得多多,水上的墙桅如林,简直数不过来。在码头上有一大遍房子,并有一条街。街虽很短,可是各种铺户都有,往来的人也比城里还要稠密。

一江一 小鹤此时心中很畅快,就夸赞说:“阆中真是个大地方!”

杨先泰说:“阆中府是川北头一个大地方,要不怎么我来到这里,就不想走了呢?”

一江一 小鹤问说:“你来到这里有几年了?”

杨先泰翻著眼睛算了算,说:“我是十五岁到川省来的,在合州跟师父学了三年武艺,后来到阆中入了福立镖店,今年我二十二岁,算来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了。”

一江一 小鹤问说:“你不是本省人吗?”

杨先泰摇头说:“不是,我是河南人,我父亲现在还在河南。因为他老人家在江湖上得罪了人,恐怕我将来要受人暗算,才把我送到川省来,叫我跟合州的醉瘟神韩景学艺。醉瘟神虽然武艺不错,可是他整天地喝酒,不大认真教学艺,三年来我也没学出甚么,就仗著师父的名声,才能在外面瞎混。可是我总想这么混长了是一点出息没有,我还打算回河南去找我父亲。那县比这里好,只是我凑不上盘缠,至少我要到河南去,手里得有百十来两银子。”

一江一 小鹤说:“不要紧,你几时走几时跟我说话,我可以借你一百两银子,将来你发了财再还我。”

杨先泰听了,十分欢喜,走到一江一 边眺望了一会。船上有许多舶夫把头多半与杨先秦认识,杨先泰就向他们打招呼,并向一江一 小鹤一一介绍。

他把一江一 小鹤也揄扬了一番,说:“这是汉中有名的豪杰三头虎一江一 小鹤,是我们焦掌柜新结一交一 的朋友!”

众人一见一江一 小鹤年纪虽小,可是身材颇高,而且体格健壮,衣履整齐,众人也就不敢小看他。

一江一 小鹤与杨先泰在一江一 边站立了一会,看著浩浩荡荡的流水,他忽然心里有点点不痛快,就向杨先泰说:“咱们找个地方喝点酒去吧!”

杨光泰连说:“好,好。”

避开一江一 边,往北走了不远,那街上路西有一家酒楼,字号是甚么,一江一 小鹤也不认得,随同杨先泰上酒楼,一看,人还不多。

因为这是个本地的高等酒楼,来此喝酒的多半是些富商和有钱的镖头们,这时有些大船还没有到,所以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也只有四五个酒客。

他们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落座,要了许多样酒菜,几壶济,二人就彼此让酒畅饮。但一江一 小鹤心中仍是十分不痛快。

由这窗子向外一望,就是浩荡的嘉陵一江一 ,水鸟逐著风帆往来翱翔,显出悠然自在的样子,一江一 小鹤却一肚子心事,越拿酒灌愁就越多。忽然他指著窗外说:“我姓一江一 ,前面这道大一江一 就是我!”

杨先泰举杯笑著说:“这条一江一 不算大,老弟你要把自己比作一江一 ,也应当拿长一江一 作比,长一江一 你没走过吧?”一江一 小鹤摇头说:“我没走过。”

杨先泰说:“那一江一 可比这一江一 又大多了。比起来,长一江一 是爹,这嘉陵一江一 就像儿子一般。”

一江一 小鹤哈哈一笑,但笑过之后,又想起惨死的父亲,改嫁的母亲,跟母亲过去作了董家儿子的亲胞弟,他不由又愤怒、又悲痛、又惭愧。勉强忍抑住自己的泪,喝一口,自己唱一句,先唱他们家乡的梆子戏,后来唱小曲,由小曲又唱到山歌。

对面坐的短刀杨光泰,微笑著听他一个人唱,但一江一 小鹤才唱了两句山歌,忽然又不唱了,把桌一拍,“唉”地长叹了一声。

杨先泰就笑著问:“怎么,老弟你烦恼了?”

一江一 小鹤摇头叹气地说:“真烦。”

杨先秦说:“你烦也无用,大丈夫应当胸怀宽广,有钱就花,有酒就喝,天大的为难事到时再说。咱们江湖人无家无业,可是有一身武艺,有两膀力气,怕甚么?甚么事还难得住咱们?”又说:“咱们快点把酒喝完,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咱们开开心去。”

一江一 小鹤问说:“甚么地方?”杨先泰说:“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有美人儿的地方,有个好的。嘿!

只要你一瞧见,你心里的烦恼也就全忘了!”说时他笑著,又给一江一 小鹤斟了一杯酒。

一江一 小鹤就点头说:“好,回头你就带我看看去。”于是二人就急忙地饮酒吃菜,并不再说甚么话。少时几壶酒全喝完了,菜也吃净。二人全都有些醉意,就由一江一 小鹤给了酒钱,二人才下了楼。

杨先泰也不过才过二十二岁,一江一 小鹤却还不到十五岁,两个红头涨脸的小伙子,走路歪歪斜斜,摇摇摆摆,就走进了一条小巷。

巷门首有个木头牌坊,杨先泰指著牌坊上的三个字说:“你看!美人巷!”

一江一 小鹤只认得当中那个字,他心想,我不但得学武艺,还得想法念几本书,要不然有人给我来一封信我都看不懂!

走进了一胡一 同,就见稀稀的有几个小门儿,门全都开著,都是土墙草房。

杨先秦在前面带路,他就领著一江一 小鹤走进一家门内。一进门,院中就有个半老的婆子,笑著说:“杨二爷,你怎么老没来呢?”

杨先泰还没还言,由东屋里又走出来一个妇人,用指头一指,似笑似怒地说:“哼!我还当是你死在外头啦!”

杨先秦脸上现出舒服的笑色,说:“好,叫你们说的我有多丧气呀!”

妇人走过来,一揪杨先泰的胳臂,说:“得啦,你给我滚进屋来吧!”又回手指指一江一 小鹤,问道:“这是谁呢?小大人儿似的!”

杨先秦赶紧向妇人使眼色,说:“这是一江一 大爷,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妇人向一江一 小鹤媚一笑著说:“哟!我可眼拙!大爷多包涵点!”

一江一 小鹤一瞧见这个妇人,他不但没有解去愁烦,心里反倒更不痛快了,心说:这是他一娘一的美人儿?至少有三十岁了。一身红绸衣裳,脸上的胭脂擦得比猴儿屁一股还要红,斜眼睛歪鼻子,嘴唇像猪八戒,两只鲍鱼似的鸭脚儿,这还叫他一娘一的美人儿?

妇人那一只手刚要拉小鹤,小鹤立刻就瞪眼。

杨先泰赶紧把妇人推了一把,他向小鹤笑说:“兄弟,你先来!”

一江一 小鹤进屋一看,屋子倒还干净,摆著红漆桌凳,桌子上有花瓶,有镜奁,床 上有红绫被、绣花枕,墙上还贴著双喜字,像是娶亲人家的新房似的。一江一 小鹤脑里又不禁作梦一般地想:若会有一天,我能跟阿鸾成了亲,住这样的一间新房子,那就好了。

杨先泰跟妇人这时才进来,大概他们已先在屋外说了几句话,所以这妇人还跟杨先泰不断地打情骂俏,但是她却不敢跟一江一 小鹤说甚么凑趣的话。

一江一 小鹤在凳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把脑里那点幻想想完了,他就觉得无聊,向杨先泰说:“在这儿没有意思,咱们回去吧!”

杨先泰却舍不得即刻离开他这个美人儿,就说:“老弟你忙甚么?在这儿吃完饭再回去好不好?”

一江一 小鹤站起身来说:“你要不回去,我可走了!”说著,他推门就往屋外走去。

杨先泰追出他来,悄悄叫著说:“兄弟,你先别走!”

一江一 小鹤止住步,回身问说:“甚么事?”

杨先泰赶上一步,悄声说:“我现在一个大钱也没带,你先借我几两银子!”

一江一 小鹤气忿忿地出身边掏出一张银票,也没看是多少两,扔给杨先泰,他转身就走。

妇人还在身后媚声儿说了一句话,大概是叫他回头,一江一 小鹤也没听明白,咚咚迈著大步向门外就走。

这时正有一个人由外面走进来,一江一 小鹤正与这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立时大怒,抬起脚来,就向一江一 小鹤的肚子踹去,用的力气很大,加上一江一 小鹤有点醉晕晕的,这一脚就把一江一 小鹤踹得咕咚一声坐在地下。

一江一 小鹤真气急了,爬将起来,扑上前去,同那人就打。骂道:“忘八恙子!你凭甚么踹我!”

他的拳头落下去,那人就闪身躲开,也怒骂道:“小龟孙子!你才出一娘一胎也跑到这儿来,还一胡一 乱撞人!”

一江一 小鹤又蹿上去抡拳要打那人的胸口,那人却把一江一 小鹤的手腕钩住,向怀中一带,又把一江一 小鹤几乎给摔倒。

一江一 小鹤身不由己地跑出两步,赶紧挺住身,转过来抡拳又向那人去打,那人又要用手去钩小鹤的腕子,一江一 小鹤却将手躲开,一个箭步蹿到那人的背后。那人赶紧一转身,一江一 小鹤早跳起脚来,咚的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别看拳头小,可是打得很重,那人立刻觉得鼻酸头晕。

一江一 小鹤又要扑过去再打,却被杨先泰给拦住了。

杨先泰急慌慌地说:“别打别打!都是自己的人!”

一江一 小鹤骂说:“甚么自己的人?他凭甚么抬脚就踹我?”

那人用蓝绸大褂的袖子擦著鼻血,一撩衣襟,一抽一出一只戴著牛皮套的匕首,他把匕首亮出,白光夺目。

一江一 小鹤一看事情不好,自己手中没有武器,恐怕要吃亏,随就三步两步跑出门外,拍著胸脯骂说:“你一娘一的拳头打不过了,要来动刀?好小子别跑,在这儿等著我,我去取家伙,咱们索一性一拼个你死我活!”说著,一江一 小鹤向巷口外走去。

这里,那个人手握著匕首,还要追赶一江一 小鹤,但却被杨先泰苦苦劝住。

此时一江一 小鹤走出了巷口,撒腿就跑,一直跑回东关福立镖店,一进门就到柜房去取刀,然后到马棚解马,鞍毡也不备,就拿刀牵马出了镖店,这时金甲神焦德春正由东边走来,一见一江一 小鹤这样子,他就赶紧跑过来,问说:“兄弟,你要干甚么去?”

一江一 小鹤说:“掌柜的你别管,我到美人巷去斗一个龟孙子去!”说著他飞身上马向西驰去。

焦德春还在后面高声叫著:“兄弟!一江一 小鹤!你先站住,把事情跟我说一说!”

一江一 小鹤哪里肯听,就催马直往一江一 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喝著:“借光!借光!马撞著了我可不管!”

街上的人都纷纷向旁边去躲,并用惊讶的眼光来看这马上的一精一壮小孩子。

一江一 小鹤的马匹少时来到一江一 边美人巷,到那家窑子门前收住马,下马,就将缰绳系在门环子上。当时提刀往里去闯,大声骂著道:“龟孙子!忘八蛋!滚出来比比武,拼个死活!”

这时刚才那个与一江一 小鹤殴斗的人,正在北房里叫一妓一女把他的鼻血洗净,他坐在那里生气,一妓一女正献著媚哄他,叫他:“程大爷,你何必跟那一个小孩子斗气,不值得,你的儿子也比他大呢!”

这时短刀杨先泰知道事情不好,他早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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