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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志苦心坚十年成绝技 风微雨细双侠会荒村(4)

一江一 小鹤一听,他也不由得惊异,他并不详细打听纪广杰,却只问:“昆仑派的女子?这个女子姓甚么?”李凤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想她一定是昆仑派门徒的女儿,刀法却比葛志强、鲁志中等人都一精一熟。”一江一 小鹤更探著头说:“长得甚么模样?有多大年岁?”

李凤杰说:“大约有二十上下,容貌是很秀丽的。我因不屑与一女子一交一 手,所以总是躲避与她对敌,也未细看她。”

一江一 小鹤说:“这一定是阿鸾无疑了!”因之心中倒不由得一阵难过,又连气喝了几口酒。

此时,窗外的雨仍然落著,并且比刚才淅淅的声音更大。李凤杰却叫他那个佣人,冒著雨到东边镇上去割肉买菜。他又往碗里添了些酒,两人且饮且谈。

一江一 小鹤就抑郁地说:“明天大雨就是不住,我也一定要走!”

李凤杰说:“一江一 兄你是急于前去报杀父大仇,我也知留不住你,但我也要去重寻纪广杰,报那一剑之辱。我打算明天与你同行。”

一江一 小鹤却摆手说:“你正要办喜事,怎可以跟我一同走?再说我这个人的一性一傲,决不愿别人帮助我。就是你想找纪广杰夫,也应当等我把事办完了。不然,到时咱们两人一定要彼此帮助,就是胜了纪广杰,也难免为江湖人所笑。”

李凤杰沉思了一会,就点头说:“明天雨住了一江一 兄再走,如若还下著雨,你总是再留住一日,咱们多谈谈才好。”

一江一 小鹤也点了点头。

这时窗外的雨还在潇潇地下著,时间也不过下午三四点钟,二人又谈论些江湖之事,及内家武艺,不觉著又把这一碗酒喝干。

李凤杰还要添酒,一江一 小鹤却摆手说:“不要再喝了!留到晚饭时再喝吧!”

李凤杰又出屋去了一趟。他到一胡一 二怔的屋里,却见那屋里只是那位老太婆,正倦趴在炕上睡觉,一胡一 二怔却没有在家。看看他那根扁担,直直地在墙角,李凤杰心说:“一胡一 二怔他做甚么去了?这下雨的天气!”他又回到自己屋里,就见一江一 小鹤躺在床 上,手里拿著自己的一本诗稿,正在翻著看。

李凤杰就问说:“一江一 兄想必也能作诗?”

一江一 小鹤摇头说“不能,不能!我本来是一个字也不认得,后来拜了师父,我师父他却是个好文墨的人。他有时教我读书识字,我才略略能看书。比李兄的文墨当然是比不了,可是我认识这几个字,走江湖也够用了。”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当年在阆中的一件旧事,就不由长叹道:“不认识字的人真是吃亏,当年我在阆中,就因为两封信,竟叫阆中侠疑惑我是昆仑派的一奸一细。”由此又谈到了阆中侠。

李凤杰也久闻阆中侠的大名,他听说阆中侠都曾在鲍振飞的手下吃过大亏,就想鲍振飞的武艺一定比他那些徒弟高强百倍,今虽年老,但也不可轻视。一江一 小鹤虽然武艺高强,年轻力壮,但他究竟能否敌得过鲍振飞,还是个疑问。

二人都躺在榻上,斜对著面,越谈越高兴,忽然房门一开,吹进来一股潮一湿的雨气。

李凤杰坐起身来一看,原来是他雇用的那人回来了。他用的这个人虽然手里拿著一把破烂伞,可是身上也淋得跟水鸡一般了。他把从镇上买来的猪肉、青菜和一尾活跃的大头鱼都放在桌上。他像喘不过气来,脸上不仅是一层雨水,还带著惊慌之色,半天才说出来:“一胡一 二怔闯了大祸!在镇上他把人打死了!”

李凤杰不禁吃了一惊,赶紧问说:“为甚么?”

一江一 小鹤也坐起身来!就见这雇的人又喘了喘气,说:“今天下雨,一胡一 二怔不能上山,他就到镇上要账去了。要了账他就遇见郝家庄的狗皮尤秃子,拉他到徐小铺去赌钱。一胡一 二怔把钱都输光了,他就急了,扭住尤秃子叫他把输的再要回来。因为这就吵起来,一胡一 二怔给了尤秃子一拳,尤秃子那样儿哪禁得住他打,一下就给打死过去了。那时有好多赌钱的人都是郝家庄的庄了。一齐上手去打一胡一 二怔,一胡一 二怔又打伤七八个人。后来郝家庄的人都来了,郝二老爷拿著虎头钩也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就把一胡一 二怔给捆起来,抬到郝家庄去了。大家都说,一胡一 二怔那怔小子,这回可闯了祸,一定得叫郝家庄打个半死。”

李凤杰一听,不由得气愤填胸,就说:“我得去看一看,不能叫郝家庄的那些人欺负一胡一 二怔。”

说时,他戴上草帽,又接过那一柄一雨伞。

一江一 小鹤也下了榻,系上他的草鞋问说:“郝家庄是干甚么的?是本地的恶霸吗?”

李凤杰摇头说:“倒还不算恶霸,可是登封县周围十里已没人敢惹他。郝家兄弟二人,郝大在外作将军,官职不小,郝二却在家中作财主,嵩山附近这几县属他最富。他会武艺,又好佛,在白松寺里我曾见过他一面。”

一江一 小鹤说:“你只和他见过一面就好了,大概你们不至于打起来。我也不必陪你去了。”

李凤杰说:“一江一 兄你不必陪我前去,我去了少时就回来。”

一江一 小鹤说:“你把我的油布衣裳披上!”

李凤杰却摆手说:“不用。”他随就出屋,撑起雨伞走了。

这里一江一 小鹤又躺在榻上,歇了一回,觉得非常无聊,而且刚才喝的酒直往上涌,头很热,他就想出去凉爽凉爽,披上油布衣裳,出了屋。

在那柴扉之外,就见烟雨中的村落,连一个人一条狗都看不见,这情景又不禁使他忆起了儿时。当十岁左右,一下雨就在屋中听母亲给说笑话,一个笑话没说完,父亲一江一 志升戴著大草帽由鲍家练武回来,自己把他大草帽抢过来戴在头上,就冒著两出去玩耍。

那时家庭亲切的情景历历在目,而鲍振飞杀死自己的父亲,使自己母子兄弟离散,以及在鲍家所受的苦处,也都像昨天的事情一般。

他立刻胸头的怒火又往起燃一烧,头上虽被雨淋著,可还有些发一热。

随后那李凤杰的仆人给一江一 小鹤送出大草帽来,指著东面的一棵在烟雨中摇动的大桑树,说:“一江一 爷你看,那桑树下面的破房子就是陈姑娘家。陈姑娘的老爹早先是个猎户,因为在山上追一条狐子,跌下山摔死了。母女二人很可怜,等过两天陈姑娘嫁了李爷可就好了。”

一江一 小鹤突然又想起李凤杰的喜期在望,而自己明天就要走,他对我这样殷勤招待,我却一点礼物也不送他们,未免显得我不会一交一 朋友。趁著他没在家,我又在屋待不住,不如我冒雨进城给他办些礼物去。

看这时天色尚早,于是一江一 小鹤就赶忙跑到门里去备马,那雇用的人看见他,就问说:“一江一 爷,你要干甚么去?”

一江一 小鹤说:“我到城里去买一点东西,少时即归。”

当下他就到屋中取了银钱,然后出门上马,就驰往村外。找著大道,马蹄踏著地下的松湿泥土,就一直往东直奔登封县城。一江一 小鹤虽然由此往返过四次,但他还未进过这县城,如今一到城里,就见街道很宽,商铺繁盛,虽在雨中街上仍有不少打著雨伞往来行走的人。

一江一 小鹤下了马,向两旁去看铺户,到此时他倒为了难。心说:我给李凤杰买些甚么礼物呢?买些脂粉绸缎,那又太女儿气,而且我又不认识那媳妇的一娘一家。我总是买些李凤杰所用的东西才好,可是李凤杰他只用书用宝剑。下雨天要买书一定淋湿,宝剑他现在又有,再说这县城里也决没有好铁匠能打出好宝剑来。站在雨中道旁,思索了半天,忽然想起不如买几只鸡送给他,反正到他娶亲的那一天,一定要杀鸡请客。就是不请客,留下鸡也很好,因为他以后就成家过日子了,家里也应该养几只鸡。随就向路旁的人打听卖鸡的铺子,路旁的人就告诉他还得转过两条街。那里名叫鸡鸭市。

一江一 小鹤就牵著马依著方向去找,果然找到了。这里有四五家鸡鸭舍铺,忡忡的鸭子乱叫唤,并有鹅在笼里伏著,像是睡了似地。一江一 小鹤心说:买只鹅倒还不错,这东西又肥又大,倒像个豪侠样子。

于是,他就在一家店里买了一只鹅、两只大母鸡、一只公鸡,三只鸡都用绳子缚上膀子和腿,挂在马鞍旁,惟有这只大白鹅,他实在没办法。鹅的两只短腿既难绑,翅子又大,一扑楞,把铺子里的鹅毛、鸡毛、鸭毛全都扇起,像飞起了许多雪花。一江一 小鹤只得将那鹅用手抱住,上了马还得分出一只手来提住缰绳,他就带著鸡、抱著鹅,拨马走了。

转过了两条街,打算要出西门,只是那只鹅时时伸起脖子来叫唤,三只鸡在鞍下挂著,又被一江一 小鹤的腿与铁镫摩一擦著,它们也不住地挣扎。同时这匹马也觉得不大舒服,时时往起来跃跳,往后扭,不听主人的驱使了。

一江一 小鹤一只手按住鹅,一只手一抽一出皮鞭,使力地策马,并大喝街上的行人说:“借光!躲开!”

他本想一股气驰出西门,纵马去走,一霎时就可以回到鸣琴涧。却不料这匹马现在竟跟疯了似地,一胡一 蹦乱闯,街上行人打著雨伞又使它眼岔。

忽然又由一条小巷里走出来一个披著蓑衣的人,远看简直像个大刺猾;这匹马不由又一惊,蓦地往起一跳,就把一江一 小鹤掀下马来。马就带著三只鸡向西惊跑了去了,鹅也扇著大翅膀扑扑地飞了,一江一 小鹤幸因身躯灵便,没有摔著。

这时,忽有人哈哈大笑,一江一 小鹤扭头一看,原来就是那个披蓑衣的人。他心中立刻怒气倍增,抡拳奔过去骂道:“你还笑我?那不是你这件破蓑衣,才把我的马惊跑了的?”说时一拳向那人打去。

不料那人“嗖”地一闪身,身躯极为利落,他撩一开一江一 小鹤的右臂,以右手的二指向一江一 小鹤肋间点来。

一江一 小鹤吃了一惊,赶紧退后一步,说:“啊呀!你还要跟我施展点一穴一法?”说时,又猛地跃步向前。

那人也除去了蓑衣,展开拳法,并时时想以点一穴一制胜。可是一江一 小鹤本来一精一于此道,哪里肯叫他得手?往来四五合,就听“咚”的一声,那人便摔倒在泥水之中。

一江一 小鹤又哈哈大笑,踢了一脚,就说:“你起来吧!”同时再细一看,这人的容貌,却不禁惊异,因为觉得十分眼熟,仿佛曾往哪里见过似地。随问说:“喂!我好像认得你,你姓甚么?”

那人本是个很瘦很短的,年纪也就是二十来岁。他爬起来时,衣裳已满是泥污,拣起他那件蓑衣来,就气忿忿地向一江一 小鹤说:“你认得我?我还认得你呢!阆中侠都不肯收的龟种,现在你又来到这里称英雄?”骂毕,抱著蓑衣转身就走。

一江一 小鹤虽然被他骂了,可是倒不生气,脑里只是想:“这人是谁呢?”

这时街上的几个穷孩子把他跑了的马给截回来,飞了的鹅也给捉住,一江一 小鹤向他们道谢,每人给了他几百钱。

然后,又叫一个孩子在旁边杂货铺里买了一条麻绳,他就狠狠地把那只鹅绑在马屁一股上,上马挥鞭,就出西门走了。

在路上,他费尽了思索,但也想不出刚才被自己打的是谁,与自己在哪里见过,觉得十分纳闷。

这时雨也微小些了,云雾中已可隐隐看见前面那巍峨的嵩山。一江一 小鹤心里就想,刚才被我打了的那人,莫非是白松寺太无和尚那里的?可是他怎会知道在十年前阆中侠不肯收我为徒弟呢?想不出来,心里倒非常急躁。回到了鸣琴涧,就见李凤杰已然回来了,并把那一胡一 二怔已经救出。

那一胡一 二怔今天在镇上打了郝家庄的几个人,可是他也被郝家庄绑了去给毒打了一顿,若不是李凤杰去了给说情,那郝二老爷还是不肯放他。他光著膀子,铁肩膀和脊梁上全都是紫色的鞭痕,头皮也破了,流一出一血来。他坐在院中榆树下,噘著大嘴,鼓著肚子,气得跟十个蛤膜似地,一江一 小鹤牵马进来他也不理。

李凤杰走过来说:“一江一 兄,你进城作甚么去了?”

一江一 小鹤说:“因为我明天就要走,我进城给你买了一只鹅三只鸡,好作为我给你贺喜的礼物。”说著,他从马上把鸡鹅解下来。

那三只鸡都羽毛零落,耷一拉著脑袋,一扔在地下,就都趴在那儿起不来,已然半死了。李凤杰不由笑了。一江一 小鹤就说:“你快点宰了留著请客吧!养是怕不活了,为这三只鸡一只鹅我可真费了事,还跟一个人打了一场架!”

李凤杰惊讶著说:“怎么,你又跟人打了架?在嵩山你可不应当净得罪人,金脸菩萨太无和尚那不算,少林寺中会武艺的僧人就有五百多。不过他们庙中的规矩很严,从不许到山下去殴斗。”

一江一 小鹤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打的是个外省人。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随说著,系上马,拿著大草帽和油布衣服送到屋里。

李凤杰也随他进来,又问:“为甚么你老兄又同人打了起来?”

一江一 小鹤把刚才的事说了说,又说:“那人十分瘦小,面貌我觉得十分眼熟,仿佛在十年前闯江湖曾见过他,可是我又想不起来。他的拳法很不错,除了我,今天谁也不能打过他。我并且看出来,他会点一穴一法。”

李凤杰纳闷著说:“点一穴一法?……”翻著眼睛想了半天,他就说:“据我知道,天下之会点一穴一法者,只有三家。一个是鄙师蜀中龙,一个是纪广杰的祖父龙门侠,但这两位老侠全都不轻易传人。我从我师父那里只学得大意,并不会使用。纪广杰与我一交一 手过两三次,我也没见他使用点一穴一法。另一个就是开封的高庆贵,他是家传的,不过会上四五个著数,此外大概就没有人了。”

一江一 小鹤听了却不禁暗笑,因为自己的师父和那哑巴师兄都是一精一于此技的,李凤杰却还不知道,当下一江一 小鹤就摇了摇头。

李凤杰又在旁跟他说了几句话,他也像没听见似地,脑里只是思索那个面熟的瘦子。

少时,李凤杰用的那个仆人进来说:“鱼怎么做?”

李凤杰说:“酱和油还都没买来,只好煎著吃吧,有醋没有?”

仆人说:“醋倒有,姜我也买来了。”

李凤杰点头说:“好了。”又隔著门一看,那一胡一 二怔还在院中树下坐著。

李凤杰就叫了一声“二怔”,一胡一 二怔答应了一声,却不站起身来。

李凤杰就叫他说:“二怔,你这里来,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

一胡一 二怔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光著脚走到门前。

李凤杰就指著屋中的一江一 小鹤向他引见道:“这是我的朋友一江一 小鹤,他的武艺比我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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