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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未剪仇仇荒山逢怪侠 重沾恨蕊宝剑溅桃花(3)

一江一 小鹤却上前把他拦住,同时说:“现在已经将到陕南了,这里处处都有他们昆仑派的人。我非得叫他们昆仑派的人个个心服口服,都知道他们的师父确有取死之道,并非我一江一 小鹤作事太过,然后我才能对他下手。可是这样一来,必又要有许多纷争。我自己是甚么也不怕,可是伍大哥你,倘若偶一不慎,就难免要跟我受累。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伍大哥你请回,我带他到镇巴把事办完,我还要回阆中,与阆中侠叙叙故旧。那时我们兄弟再为盘桓,伍大哥你想怎样?”

黑豹子伍金彪却不住摇头,执拗地说:“不行,不行!告诉你,一江一 兄弟!我虽然跟鲍振飞没仇,可是一听人提到他们昆仑派,一听名字有个志字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除非你立时将这老家伙结果了,我才能走,不然,我也要到镇巴,到汉中,帮助你多杀几个昆仑派!”

一江一 小鹤见伍金彪不愿意与自己分手,便只好说:“那么就往前走吧!”

当下仍由伍金彪的马在前,老拳师的马在后,一江一 小鹤在最后监视著鲍振飞,一同缓缓地往前走。

越走地势越是坎坷不平,可是往来的行人车马却很多,并且有起镖车,都是川北甚么镖店的。保镖的人并不认识鲍昆仑和一江一 小鹤,却都与伍金彪打招呼。

伍金彪并与那几个镖头说了几句江湖上的“黑话”,一江一 小鹤一句也没有听懂。老拳师听了,起先他是生气,仿佛要跳下马去与伍金彪拼命争打的样子,但后来又唉声叹气,低著头,一声不语地就走出了巴略关。

来到关外,伍金彪就用黑话夸赞老拳师,那意思是说:“野种!你这老家伙不枉在江湖闯了一辈子!果然有点儿横劲,比你那些徒弟强得多!”

鲍老拳师脸色紫沉沉的,向伍金彪凶恶地一笑,就不再说话。

一江一 小鹤见老拳师此时的态度倒比以前从容镇定了,心中倒不禁很怀疑。

这时他们两匹马三个人,越往北走,就觉地势越来越高,路径越来越窄,仿佛是伍金彪故意给领这样的路。又走了两三里地,只见四围都是山峰,处处怪石怜峋,荒石乱草,遮没了途径。原来已走进了米仓山中。

一江一 小鹤就有些生气,向伍金彪说:“你为甚么要走这里?”

伍金彪却下了坐骑,过来拉了一江一 小鹤一拉,悄声说:“刚才你没听见巴略关口我跟那几个保镖的说的话吗?他们告诉我现在昆仑派的镖车十多辆在前面不远,押车的有七八个人,他们只认得其中一个鲁志中。鲁志中那家伙你必晓得,他是这老头子最得意的徒弟。其实咱们并不怕他,只是万一他们人多,把这老头子抢了去,咱们岂不是白白辛苦了一趟,并且放虎归山?”

一江一 小鹤一听鲁志中已来到了附近,就不禁想起当年鲁志中对于自己的恩义,以及那时鲍振飞对自己的一逼一迫,就不禁愤怒涌起,要趁这山中空寂无人之时,就结果了老拳师的一性一命。同时伍金彪又在旁,用手比刀切之状,说:“叉了他吧!留著这老宝贝还能卖钱吗!”

一江一 小鹤咬牙,用眼瞪著老拳师,老拳师此时也看出他们的神色,便不由面现出一阵悲惨,叹道:“完了!完了!”

不想一江一 小鹤却没下手,又向伍金彪努努嘴说:“走!”

伍金彪却老大的不耐烦,说:“一江一 兄弟我看你的武艺高了,身材也大了,可是还不如小时候那么有种。叉了他,咱们马上加鞭,闯江湖去。跟这名一尸一首穷腻甚么!你既想报仇,可不敢下手,我要替你下手,你又不许。这还算甚么英雄?简直像个一娘一儿们啦!我想这老家伙都许比你会杀人!”

一江一 小鹤一听到了这话,心中就更生气,更伤悲。

此时鲍振飞在马上忽然坠下几点眼泪,泪都洒在一胡一 子上,像丝线挂著珠子。他回过头来,悲凄著说:“小鹤,一江一 英雄!我鲍振飞的嘴下向不服软,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一江一 小鹤瞪著眼道:“你说吧!”

鲍振飞就洒泪说:“我的孙女鲍阿鸾你是知道的,她的年岁与你差不多。当年雪夜之下,你第一次去找我报仇,那时你的武艺还不成,年岁也太小。我本可以杀死你,但我又不忍!在当时,我那孙女替一我生气,她见我把你放走,她还追将出去,就在我门外的雪地上,你们两人比起武来。那时我看了,十分欢喜,我还称赞你们两人是两位小英雄!”

一江一 小鹤心中极为难过,但又瞪眼说:“你不要再提旧事向我来乞怜!”

老拳师点头说:“我并不是向你乞怜,我是叫你想想我那孙女。我虽对你不好,但我那孙女却与你无仇。她是我最疼爱的,武艺都传授了她,并把她配给纪广杰。纪广杰你必也晓得,据他说他在武当山曾与你一交一 过手。他们小夫妇俩成亲的第二日,就被我遣走。我命他们到长安去迎战你,不知你见了他们夫妻没有?”

一江一 小鹤点头说:“见过了!”

鲍振飞又说:“既然见过了,我知道他们夫妇的武艺都不如你,不知他们是否都已在你的手下死伤了?”一江一 小鹤面色凄惨,冷笑道:“当初我父亲是被你和龙家兄弟杀死的,旁人与我何仇?再说他们又没作过甚么坏事,就是他们寻我去作对,我也不能动手就杀他们!”

鲍振飞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的孙女尚在人世,就放了心,但心中却更为悲戚,就哭泣著说:“那么一江一 英雄!我求你容许我跟孙女见上一面,你再杀我如何?”

一江一 小鹤呆了半晌,就慨然地点点头。

旁边伍金彪却觉得十分奇怪,他就说:“老一江一 !你是怎么啦?莫非你还要叫老家伙的孙女当你的媳妇吗?兄弟你可千万用上这老家伙的当!这老家伙想要拿他孙女给他赎命,兄弟你要想娶媳妇,江湖上可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想娶秦小仙那样的媳妇都容易找去,可千万别中他的美人计!再说他的孙女又是个结了婚的,娶了可一定倒楣!”

一江一 小鹤摆手,皱著眉说:“你不要胡说,走吧!”

伍金彪笑了笑,说:“我说的话你可都要记住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又上了马在前面走。

此时鲍振飞悲戚了一阵之后,倒把心稳定了,又抖起了精神。虽然他负伤被辱,像囚犯似的跟一江一 小鹤走了几百里路,他的衣服都已破旧泥污的不成样子,稀稀的白发已卷为毡子一般,一胡一 须沾了许多烟尘已成了灰色,但他此时却极为振奋,催著马紧紧跟著伍金彪在山路上走。心中只急于回到镇巴,找到孙女见上一面。明知纪广杰、阿鸾都集在一起,也决不是一江一 小鹤一人的对手,但生死之事自己已无暇顾及了。只是要对孙女言明:这次自己到川北,除了误伤秦小一雄之外,并没作甚么恶事,即一般人所传的龙志起的恶行,那也全靠不住,那全是一般嫉恨昆仑派的人诬赖他。心里这样想著,随伍金彪口中怎样嘟嚷,他也不理。

这时一江一 小鹤虽然步行,但却没有落后,并且一江一 小鹤也永远是双眉紧皱,面色沉得像山石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曲折地往下走了二十多里,并没遇见一个人,也还没走出山口。这时天色已不早了,山里已见不著了一陽一光,伍金彪就在前收住了马。他回首叫说:“一江一 兄弟!现在可要走出山口了。出了山口可就是一片平地,离汉中府不过六十来里地。”

一江一 小鹤在后面发怒说:“谁叫你往汉中去?我在路上说过多少次,说咱们是往镇巴。”

伍金彪笑著说:“老兄,你总还是忘不了回家娶媳妇。既然这样,咱们可白走了二里多地,还得拨马回去。后边有三个岔口,刚才走过时,你没看见吗?往西是一股死路,往东,别瞧这路窄,可是越走越觉宽。出了那东出口就是文胜镇,外号叫瘟神镇。偏北走,八十多里就是镇巴!”

一江一 小鹤说:“那么就往回走,走到瘟神镇!”

那黑豹子拨过马来,又笑著说:“瘟神镇我可不去!十五年前我在那里遭过瘟。那时我跟孙癞子帮作绿林买卖,在那里见过一个女老道。咳!可惜现在那女老道至少也有四十岁了,不然在十五年前她和你这年岁倒相等,你可以娶她。”一面说笑著,一面拨马往回走去。

一江一 小鹤也不理他,只是心中思索,回到镇巴,对这个老拳师怎样处置?

往回又走了约有二里,果然看见一股路。刚才一江一 小鹤并没注意,现在却见这股山路极窄,只能容一匹马行走,并且地下石块重叠,坎坷不平,还有没胫的高草、滑一溜的青苔。野鸟成百千,被惊飞起来,扑扑喇喇地如被狂风卷起满天的风沙。

一江一 小鹤又重问伍金彪,说:“你可准认得这条路?”

伍金彪点头说:“我准认得!早先我常在山路里趴著过夜,一点儿不错,除非这几年来,山又改了模样。”

他说著便策马向前走去,老镖师和小鹤在后跟随。因为路径难行,马匹更不能快,同时,最后步行的一江一 小鹤虽一点也不觉疲倦,可是两匹马都像是累极了。

走了不几步,老镖师的马匹就打了个前失,虽没将老镖师给摔下马来,可是马上绑捆的一江一 小鹤的包裹却都掉在地上,包裹也撒开了。

黑豹子回身挥鞭就向老镖师一抽一打,并要抬起剑来就地结果了老镖沛的一性一命。

一江一 小鹤又摆手把他拦住,弯下腰去,草草将包裹系好,将剑取起来,并将马扶起,就发怒说:“快走吧!”黑豹子又一抽一了老镖师一鞭子,他又忿忿地在前走去。

老镖师小心仔细地再跟著走,又不禁长长地叹气。因为此时他心中是难过极了:第一,想著黑豹子伍金豹这山贼,一路上一抽一打自己不下七八十鞭,将自己的脸、臂,全都一抽一肿了,就因有一江一 小鹤随在后面,自己竟不敢向他还手。

第二,是自己真伤心。走了一世江湖,称了一世好汉,昆仑刀自然无敌,而且现年虽老,可是力气并不弱,但是一遇到了一江一 小鹤,自己竟如鼠见猫、如羊见虎,一点武艺也展不开。这真叫生冤家,活对头!

第三,眼前已快到镇巴。这样狼狙样子回到我的故乡,纵使一江一 小鹤还不杀我,但我还有甚么面目再见我的乡人?这样想著,自己就不愿再生,想著还是自尽,或是先把伍金彪打死,然后随一江一 小鹤将自己杀害。

正在犹豫未决之时,忽见前面的伍金彪仰著脸著,大声说:“啊哈!这里有住人家的!”

一江一 小鹤也仰脸,只见有一股炊烟散漫在天空,那天空的晚霞却已发暗了。

伍金彪就说:“天都这么晚了,难道咱们真要赶到瘟神镇去过夜吗?”

一江一 小鹤这时虽不疲倦,但心中十分不痛快;而且也饥饿,随也就说:“你找一找,只要有住户,能投宿,咱们就住了。明天一早赶到镇巴,事便能办完了。”

伍金彪一面走,一面扬著头向两面去看。走了不远,便见左边的山石上有几层石阶,是人工凿成的。他随先下马,然后也把老镖师推下马,就势一抽一绳捆上,口里说:“捆上你,还老实些!”

老镖师躺在地上喘著气。一江一 小鹤把手提著的包裹和宝剑都放在地下,他就将两匹马,系在道旁的一棵树上。此时伍金彪登著石阶走上去了。

这里一江一 小鹤便蹲著,想要把刚才未系好的包裹再系紧,可是他忽然觉察里面少了一件东西,便是从秦岭山涧中抬起来的那只绣鞋。一江一 小鹤便抖开包裹乱翻,可是连影儿也看不见。他十分急躁。

这时,伍金彪已把那住户的人叫来,都站在山坡上。伍金彪便说:“一江一 兄弟!你快把那老家伙扶上来吧,这位大哥是本山的猎户,他肯留咱们在此歇住一宵。他家里烧得有好黄米饭!”

一江一 小鹤说:“你下来!把人和包袱都搬上去。我失了一件东西,不要紧,天晚了,山里决没人来,明天天亮了不好找。”

伍金彪又说:“失个十两八两银子,不要它就是了,作为给山神送了礼。黑摸咕咚的你还瞎找甚么?”

一江一 小鹤却不肯罢休,就说:“你先歇著去吧!我回去再找找,少时即来。”

说著他提著宝剑又顺著来时的道路去找,上面的伍金彪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我这兄弟,真是古怪脾气!也不知他丢一了甚么心肝宝贝!”又同那猎户说:“来!大哥你先帮我把那地下躺著的抬上去。这是我们弟兄打来的野物,是一头白领虎!”

此时一江一 小鹤提著宝剑往西走去,他低著头弯著腰,瞪著眼睛在地上细细地找。可是这时天色太黑了,地上的草根石块又太多,他走出了很远,腰都弯得酸了,也是没有找到那只红绣鞋。他的心中十分急躁,就站住,直起腰来,心中忿忿的,仿佛要找个对头大战一阵才能痛快。

自己和自己生了半天的气,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太愚傻了,太优柔寡断了。我父亲死在他的手内,当我年幼时他有几次都几乎害死我的一性一命。他又作恶多端,欺压乡里,纵任凶暴的徒弟,并在川省残杀未满十五岁的秦小一雄。这样的老匹夫,理当人人得而诛之,但我却总不忍下手,我还配称甚么英雄!

阿鸾她对我还有甚么情义?连早先的那棵柳树她都恨,她都砍:她那么一只红绣鞋我就那么恋恋不舍,岂有此理!我也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因此他就决心不再找那只绣鞋,提剑走回来。

又费了半天工夫,才找著那处石阶,找著那匹马,又见包袱还扔在地下,并没被伍金彪拿上去。

一江一 小鹤心说:伍金彪这个人,也太疏忽,大概他只顾到猎户家去吃黄米饭,甚么事他全都不管了。他的强盗脾气也很深,跟他在一起,以后难免要惹出些别的祸事,不如我趁早把鲍老头子的一性一命结果了,赠他一些银两就与他分手。一面想著,就蹲在地上把那包裹系好,一手提著包里,一手提剑,嗖的一声就蹿上了山坡。

却见这山下有一间窑洞,窑洞之前安设著窗子,窗上浮著淡淡的灯光。

一江一 小鹤就走到窗前,向里叫道:“伍大哥!”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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