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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未剪仇仇荒山逢怪侠 重沾恨蕊宝剑溅桃花(7)

这时,第一次与一江一 小鹤见面的那个老道姑又来了。她向一江一 小鹤打稽首,说道:“道澄师姑怎么得罪了施主?她现在外院躺著不能动转。她说施主你用的是点一穴一法,你能点便一定会解。她叫我来求施主,只要施主把她解一开,她立时就跑,决不再与施主为难了!”

一江一 小鹤回过身来,问说:“你们这庙里怎会有这样的一个师姑?她的手段太为恶狠,今天若不是我,就有五六个人也都被她的铁弓给打死了。我放了她,她一定还去作恶!”

这名道姑却说:“她不会再出去作恶,她的弹弓也轻易不打人。她年岁虽比我轻,可是她的辈数却比我大。我们观中二百年来没有不守清规的,只是她因为当年出去化缘,遇著一个会武艺的人,传授了她一身武艺。她会使刀,会打弹弓,因此她便在观中待不住。二十年来时常要到外省去,有时一年半载也不归。那铁杖僧就是她的师弟,她们师姊一弟时常一同到这里来。铁杖僧还有个徒弟,昨天还到这里来,今天也不知他们师徒是甚么时候走的。”

一江一 小鹤就又问:“昨天晚间,那道澄师姑是在这庙里没有出门吗?”

对面的老道姑摇头说:“不是,她是刚才回来的。这次她走了也有十几天了。她的行踪无定,有时突然而来,有时又突然而去。我们也都不敢问她,因为她比我们的辈长,脾气又坏。再说,这座道观本来很小,后来都是她从外面化来的钱才修好的,所以自从我们的师父羽化后,她就作了这个观中的主人。可是,她住在观中的时候很少,平日也不焚香拜三清,也不会念经打坐,她只是养著几头鹿,她最喜一爱一鹿。”

此时榻上卧著的阿鸾突然又呻一吟一声。

一江一 小鹤赶紧转身,就见阿鸾的伤处似手是好了一点,她的眼睛也睁大了一些,但仍然向下落泪。她悲颤颤地说:“小鹤!你不可伤道澄师姑跟铁杖僧,他们都是侠客,我是被他们救到此地来的!”

一江一 小鹤就点头说:“一定,我决不伤他们!”心中就非常后悔,想昨日与铁杖僧搏斗,手下应当放松些。可是又想:昨夜在山中那用刀杀死铁杖僧,骑去了我那马,拐跑了龙志起人头的,决不是鲍振飞和这道澄师姑所为,想必另外还有人,又是与他们这些人作对的。可真奇怪,这里是川陕的一交一 界,距镇巴不足百里,怎么会就有这些怪人,平日全没听人说过!

他就又向阿鸾说:“那道澄师姑是被我用点一穴一法点住了,我去把她解救过来,她行动还能和常人一样。只是……咳!你就好生调养你的伤势吧!等你的伤好了之后,我要把我以往的事情都对你细说。现在的江湖上没有是非可言,你不要只信一面之词。道澄和铁杖僧虽然救了你,可是他们未必侠义。不过你放心,我决不能杀害他们,何况那袁静玄也是我十年之前的朋友。我一江一 小鹤作事向来光明磊落,等我将来对你一细说,你就能晓得了!”

说毕话,一江一 小鹤就又转身出屋,匆匆跑到前院,就见那恶道姑道澄仍然在地上卧著。

一江一 小鹤行近前来,说:“我听说你也是位侠客,我才不再与你为难,但我要叫你知道我一江一 小鹤的武艺,我并不是专以点一穴一法取胜!”说时,他从地下抓起那只铁背钢弦的弹弓。

他的左臂虽已负伤,但左手仍然能够用力,就双手使力一揪,立时崩的一声,将七八股钢丝做成的弓弦,一下给揪断了。然后他又双手用力去弯那弓身,就将一只铁胎弓弯成了一个金钢圈似的,当啷一声,就摔在地下。

又把那口钢刀抬起,竖在墙根用褪去踢。第一腿将刀踏弯了,翻过来再一脚,却将一口钢刀踏扁两段。最后,他过来用腿轻轻来踢道澄,踢得道澄在地下滚了两滚,道澄就觉得身一体渐渐灵活,能够立起身来了。

却不料这女道姑才一立起,她趁人不备,伸手就向一江一 小鹤肋下去点,原来她也会使用点一穴一。

一江一 小鹤却“吧”的将她推开,摔出有两丈多远。一江一 小鹤就向她冷笑道:“你还不服气吗?也要向我来使点一穴一?你这点一穴一的本领也就如铁弹弓一般,只能够欺一般小孩子!”

道澄二次爬了起来,她不住用那枭鸟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盯著一江一 小鹤,可是她的面色苍黄,可见她是萎一缩胆弱了。一江一 小鹤又冷笑著,向她又一逼一近几步,她却不禁向后去退,直退到山门之旁,她突然一耸身蹿上了墙,就向下冷笑著说:“一江一 小鹤你敢到武当山上去吗?”

一江一 小鹤笑著说:“前两月我才从那里来,我有甚么不敢去?”

道澄就在墙头上又狞笑一声,就说:“好!我往武当山去等你,年前你务要去。你若不去,你就是儒夫!”这女道姑就跳往墙外跑了。

一江一 小鹤心中真是生气,本想赶过墙去追上那女道姑,索一性一把她打服。可是自己又实在挂记著里院的阿鸾,便愤愤地从地下又拾了那弯圆的弓背,双手用力,又使它直了,就像一杆铁棒一般。因为此时他已没有了刀剑,只好用这作为防身的武器。

提著这个弓背,又进里院到了阿鸾住的屋内,就见阿鸾仍然睁著眼睛。一江一 小鹤就说:“我已将那道澄道姑放跑了,你现在觉得怎样?你若觉得伤势太重,我赶快到旁处去给你买好的刀剑药,或者请位高明的大夫前来。”

阿鸾呻一吟著说:“你先别走!”说时她的双泪在流滚。

一江一 小鹤心中忍著疼痛,长叹了口气,想要把自己过去的事,对她的一爱一,对她祖父的仇,都详细道上一番。但又见阿鸾连连皱眉,急速呻一吟,又把双目闭上了。

一江一 小鹤行近床 前,呆呆地向阿鸾望著,两个拳头仿佛握著自己的心,越用力越紧,越发疼!

他就这么站了半天,阿鸾只是微微呻一吟著,总没有睁开眼,一江一 小鹤连大声叹气都不敢。

这间屋里越发黑暗了,连阿鸾胸上的血迹全都看不清。窗外鸟声乱叫,仿佛许多泼皮孩子打起架来。

一江一 小鹤又把冰片散打开,给阿鸾的伤处再轻轻洒了一些。

这时身后的门又一响,一江一 小鹤赶紧回头,就见是那老道姑,端著一个木盘子跑进来。木盘中没有别东西,只是有一小碗黄米饭和两根筷子。

一江一 小鹤接过来,拿到阿鸾的眼前等了半天,才见阿鸾又睁开眼睛。

一江一 小鹤就问道:“这里有一碗米饭,你想吃吗?”

阿鸾却呻一吟了两三声,才凄惨地说:“不吃!”

一江一 小鹤拿了这木盘,盯著看住那碗不够自己两三口吃的黄米饭,不住地皱眉。就回身将木盘放在窗台上,然后低声和那老道姑商量,说:“这里是清净山林,我本不应当在你们这里。可是没有法子,她伤得这么重,你们又不能够服侍她,她又不能够动转到别处。我姓一江一 名小鹤,你们可以向人去问。我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在你们这里决不能搅乱你们的清规。只要等她的伤势稍微痊愈了,我就带她走,我还要多写些布施!”

老道姑听他的话一说到这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就说:“施主,你要想在我们这儿住,可是不行。我们这里向来规矩,就是铁杖僧那样不讲理的人,他来到这里,亦不能住了。他是住在岭西永善寺中,这是我们几百年的清规,决不能通融。她在这儿,你放心,我可以叫徒弟们常来伺候她。”

一江一 小鹤叹息著,点了点头,无话可说。呆了一会,他又与这道姑商量说:“还有一事,求师姑方便一下。今天我不饿,不吃饭可以,可是她这伤势至少也得养些日子,十天半月之内我怕不能离开此山。住处我倒有办法,我可以到庙外松树林去睡,可是饭食,我想在你们这儿吃,临走时我如数给饭钱!”

道姑却说:“这也不行,庙中的粮食有限。我们师徒们两人每次只能食这么一小碗,怎能供得了你吃?你就是买来米面,我们这儿也没有人给你做!”

一江一 小鹤一听,不禁生了气,可是也无法。人家不愿意自己在这儿住,在这儿吃饭,自己也不能够不讲理。道姑又给他出了主意,说:“最好施主你到岭西永善寺去住,那里全是些和尚,庙宇也比我们这里大很多。”

一江一 小鹤就问:“永善寺离此有多远?”

道姑说:“往西过两重山岭,大约有十几里地。我们也只是听人说,这里的人没有到那边去过的。”

这时窗外又飘来悠扬的钟声,这名道姑就赶紧转身出去用她的斋饭去了。

一江一 小鹤恨不得将这木盘劈碎,饭碗折裂。

这时阿鸾又在榻上呻一吟,说:“你先去吧!……”

一江一 小鹤愤然,呆呆地站住,又行过去,便对阿鸾说:“阿鸾,我对不起你,我们的遭遇太苦了!现在我不但恨你的爷爷,我还恨我那父亲!他当初若不作坏事,不犯昆仑派的规矩,他也不至身遭惨死。我们俩人也就早已成了亲。咳,这都是冤孽,都像是神差鬼使!……”

说到这里,阿鸾已满面是泪。

他几乎要跺脚大哭,又说:“现在……咳!甚么事也不要再提了!我只要看见你的伤痊愈,我就放心了!然后我独身走,不但不再一逼一你的爷爷,一些故人我也不愿再见,我也不愿再在江湖上手强斗胜。可是这里,我觉得你养伤实在不便。这庙中的道姑太可恨,刚才放跑的这道澄,武艺又很好。今天她虽败在我的手里,但以后她必不能跟我善罢干休。这座山也太险恶荒僻,甚么人甚么事都许有,所以我不放心。可是,我要永久在这里守著你,不但道姑不供我饭,不许我住,我连为你设法寻药去都不能!果然你若觉得伤势可以挣扎呢,我就抱著你下山。山下有两家住户,我们可以到那里去,你再慢慢调养,总比在这里好多了!”

阿鸾也流了许多泪,呻一吟了半天,就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俩是冤家!小时你跑后,我恨你。但我也总想你,我说不出来!……纪广杰跟我虽……可是……我们并不是夫妇……以后伤好了,我也不再跟他。可是我也忘不了他啦!因为他为我舍过命!……”说到此处,竟呜呜痛哭起来,又说:“连我爷爷我也顾不了!他,我前天听铁杖僧的徒弟说,我爷爷在川北杀死过一个可怜的小孩,他也是太狠……”

她又哭了一阵,呻一吟了几声,才又说:“你走吧!你也别不放心。我是铁杖僧救出来的,她们不能把我待错了。只是她们都恨你,怕你。你走吧!常常来看看我就是了。我现在没力气说话,倘若我这伤能好,我有无数的话都要向你说。我若死了,你也别忘了我。十年前你在我们家里受苦,你知我是多么心痛!我爷爷时时要杀你,你知我是多么担心!你逃跑后生死不明,我是多么……”说到这里,她因为一抽一搐悲泣,就觉得前胸的伤处一阵奇痛,立刻紧皱著眉呻一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江一 小鹤挥著眼泪,就劝说:“你也不要伤心!你我的心,彼此已全都知道了。以后的事也都好办,你就放心吧!”

这半天,他身后这只包袱里只是两件衣服,一点银两,并不沉,也不觉累赘。但一江一 小鹤忽然看见阿鸾现在穿的是一双青鞋,不禁想起包内的这只红鞋,又想那夜在秦岭中,阿鸾坠涧失踪,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被猛虎衔了去。谁知却是为这铁杖僧所救!

又想:铁杖僧与道澄不像安分的出家人,但他们却救过阿鸾的一性一命。我除了把阿鸾的祖孙夫妇一逼一得五零四散,并一逼一得她自剔,虽未死,也受了这样的重伤,我对她究竟有过甚么好处呢?

因此深深地愧恨,便叹了口气,说:“那么你就在此歇著,休养,我要到旁处共寻个宿处!”

阿鸾惨凄凄地哼了一声,表示她答应了。

一江一 小鹤就又抄起这根铁弓,慢慢跑出屋去,站在檐下又发了半天愁。

这时乌鸦鸟鹊在各处乱噪,天空松云之外有血色的残霞。山风萧萧地吹来,十分凄冷。

一江一 小鹤低著头望庙外走去,随走随叹息。就想:无论如何我亦得将阿鸾的伤势治好。今天太晚了,我不便离开此地,明天我一定要觅些好药给她治好!到了墙前,一耸身跳了过去。就见外面树荫森密,简直跟天黑差不多了。

这时,三头鹿迎面跑来,它们因为跟小鹤见了两三次面,彼此似乎厮熬了,就像一点亦不再畏惧似的。这只长犄角的雄鹿,还耸著鼻尖向一江一 小鹤的身边闻了闻。

一江一 小鹤摸一摸这只鹿的犄角,这只雄鹿在前,两只雌鹿在后,它们跳上山坡往西边去了。一江一 小鹤用手中的铁弓背一柱石头地,就亦上了山坡,却见三只鹿又拐过了西墙。

一江一 小鹤很觉得奇异,亦跟随了过去。就见这庙西的墙外,原来有两间低矮的、没有窗口的土屋。三只鹿就进到土屋内,相挨著卧了。这雄鹿还不住拍著胯子看一江一 小鹤,一江一 小鹤倒不禁微笑,把心中的愁烦亦暂时释去。心说:这里倒好,庙中的女道姑不许我在庙裹一住,但我今天若在鹿棚里睡一夜 ,她可管不著我,在这矮屋中足可以避一避山风。

于是他就亦像鹿似的,低著头跑进矮屋内。将铁弓背放在地下,从旁边抓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坐下歇了一会,却又觉得饥饿了,左臂上亦十分疼痛,几乎难以抬起来。他才想起,今天买了药一进庙里时,没防备,被这道姑打了一个铁弹子。这道姑真可恨!她说她到武当山上去等我,想她一定是跟那山上的七大剑仙都有一交一 情。她想要藉七大剑仙来制我,但我哪还有闲暇去斗他们呢?

又想起前次纪广杰在武当山上大闹,纪广杰狂傲骄恣,并且一陰一险狠毒。在灞桥,他又安排罗网,几乎使我吃亏,险些使我丧命。他虽是阿鸾的丈夫,但阿鸾刚才已说过了,他们全都是被鲍老头子给勉强撮合成的。他们有夫妇之名,却无夫妇之实。既是这样,我又何必顾忌他?我与阿鸾相识在先,而且始终相好,今天鲍老头子且已言明不再认她是他的孙女,我又何必像这些书生似的,酸溜溜的,不肯和阿鸾亲近呢?

这样一想,他就立时兴奋,左臂亦不觉得痛了。先从包袱里掏出这只红绣鞋,然后蹿出鹿棚,就飞身越过西墙,又到了庙中。就听后院有诵经之一声 ,但是很低微。

一江一 小鹤又进到阿鸾那间屋内,但是屋中昏黑极了,连榻上躺著人全都看不见。

却听见阿鸾的声音问:“是谁?”

一江一 小鹤答应一声:“是我!”心中却喜阿鸾的神智倒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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