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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未剪仇仇荒山逢怪侠 重沾恨蕊宝剑溅桃花(5)

到了那系马之处,将包袱便系在马上,宝剑亦插一进包袱,伸手由树上去解缰绳,可是他突然又吃了一惊。原来是那匹马并非自己挣断了缰绳走的,因树上还存著一段缰绳,还系著很安然的一个扣儿,却明明是用剑或刀切断的,被人骑走了。

一江一 小鹤到此时完全明白了,便晓得昨天一定还有别人在暗处。那人把铁杖僧杀死,便割断了缰绳骑著马走了。这人可真奇怪,武艺必定不弱。看他杀死了铁杖僧,必是一位侠客。但我与铁杖僧吃力拼斗之时,他怎么又没帮助我?可见此人对我也像没有甚么友谊。却不晓得是甚么人?也许是一位神奇的侠士,他见鲍昆仑年老可怜,所以才将他救走,但此人也未免太对我轻视了!

当下一江一 小鹤愤愤地骑著马就向东走去。此时他所骑的是伍金彪的那匹马,他原有的、白毛虎赠给他的那匹却已丢失,连龙志起的人头也拐走了。现在这匹马是不大雄健,在这坎坷不平、荆棘丛生的山道里,连打了两个前失,很吃力的方才走上这股山道。但想要叫它快走,却是不能。

此时,朝一陽一已经升高,眼前展开了一片旷野,秋禾无际。一股小道,蜿蜒如蛇一般,看见几个稀稀往来的人。耳边却听得嗡嗡的钟声,不太宏亮,仿佛离此很远的他方有一座庙,庙里的人此时大概是用早斋了。

一江一 小鹤突然心里一动,便想,铁杖僧莫非有个驻处?便是这鸣钟的庙吗?他把鲍振飞救走,就安放在那庙里了吧?驻马静听著钟声,可惜钟声所发之处是离此太远了,他无法从声音中寻出方向,只得又顺著小路催马去走。

曲折地走了约有十里地,便望见眼前有一片房屋,好像是座市镇。一江一 小鹤便心想:且找个地方把饭吃了,把马喂了,然后再说。于是他又催马紧走,少时便到了眼前这座市镇。朝一陽一照在市街上,有不少的人挑担荷篮,来来往往。

一江一 小鹤找了一家挂著面旗子的店门前,就下了马,系马在门外。他走进店去,便见灶上热气腾腾,掌柜的正在那里下面,旁边有许多都像卖力气的人在等著吃。

一江一 小鹤就说:“掌柜的!也给我下一碗!”他随就找个板凳儿坐下,打了个呵欠,旁边就有人问他是从哪里来,一江一 小鹤却说:“才从镇巴城来。”

这时那掌柜已捞出了几碗面,都送给那些先来的人去吃,叫一江一 小鹤暂等一等。

一江一 小鹤摇头说:“我倒是不忙。只是你们这镇上哪边有草料铺?”

掌柜的说:“草料铺倒没有,北边路东有一家车店,过往的人都在那里去喂马。”

一江一 小鹤站起身说:“好了,我先把我的马去喂喂,回来再吃。”于是他出了店门,解下马来牵著,向北边寻到了那家车店。

进里一看,见那院中停了几辆车,棚下拴著十几只骡子和马。一江一 小鹤便将马一交一 给这里的人,说是自己回头就来取。他提著包袱和剑又出了车店,见有几家铺户的匾额都写著「文镇”甚么甚么的店名,一江一 小鹤便晓得这里就是黑豹子所说的那“瘟神镇”了,不禁心中一阵难过。

便想:黑豹子虽然作过强盗,后来也盗一性一未改,但他昨夜完全是为我的事而惨死。想起十年前与他相一交一 之时,未免感叹。

他迈步往南跑去,打算到那店里去吃面。可是走了不到十几步,却见有个道士在一家店门前化缘,手里敲著个钟儿叮叮的响,口中也细细念著经咒。

蓦一看,是长袍大袖,头梳道髻,与一般道士无异,但细一看便知是个女的,年约有四旬左右。

一江一 小鹤又不禁想起昨日在山中听伍金彪说,他十五年前曾往瘟神镇吃过女道士的亏。一江一 小鹤不由便注意地向那女道士看了看,见店里给了女道士钱,女道士又往另一家店铺前募化去了。

一江一 小鹤心中寻思著,回到那卖面的店里,那掌柜便给了他一双筷子,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一江一 小鹤拿筷子挑一起面条,便说:“我生在镇巴城,离你们这里不算远。可是今天我头一次来到瘟神镇,看你们这里很特别,连化缘的道士都有一娘一儿们。”

旁边便有另一个吃面的人说:“你别混说!那是道姑,都是云栖岭九仙观的。人家不是见著铺户便化缘,非得是大买卖、阔宅院,人家才化缘呢!”

一江一 小鹤便赶紧问说:“九仙观在哪里?”

那人说:“便在西北山岭上,那是一座大庙,庙里的道姑有二十多人。”

一江一 小鹤一沉思,便又问说:“那庙里只是道姑吗?没有和尚吗?”

那人便说:“胡说:道姑庙哪能许和尚进去?别说和尚,便是你这样儿的拿著香去,人家也不开山门。非得是官眷,或是真正拜佛烧香的善士,人家才许进庙。”

这人说著,另外却有个人突然问说:“掌柜的!这两天那大和尚没来吗?”

一江一 小鹤吃了一惊,赶紧转头去听。便见那掌柜的皱著眉说:“这两天怎么没有来。前天是在陈家铺子吃的,昨天大概是在福源店吃的,今天许轮到我这儿了。我真怕他来,一来怕他那根铁棍,足有二三百斤沉:二来怕他的饭量,这面他能够吃十碗。”

一江一 小鹤问说:“吃完后,他不给钱吗?”

掌柜的说:“他还给甚么钱?这和尚来到这儿快有一个月了,他也住在云栖岭上,可不知是那座庙。听说因为他的饭量太大,那庙里只能管他一顿饭,早饭他得在各处化。他是恶化,进门来连个问讯都不打,便把铁棍在门前一放,堵住门,谁敢得罪他?”这掌柜的和旁边的人这样说著。

一江一 小鹤听了却极为兴奋,就想:鲍振飞必然是昨夜被铁杖僧救走,藏在甚么庙里。那杀死铁杖僧的,一定是铁杖僧的一个仇家,昨夜他也在山上潜伏著,趁铁杖僧在山上涧中跌个半死之时,他使下手报了仇,然后盗了我的马走了。

那人倒许与他振飞的逃命无关。看这地方四周皆山,又是川陕的一交一 界,一定藏著许多怪人。我今天倒要把那座山,搜查个清楚。他匆匆地吃了一碗面,虽还没有饱,可是不耐烦再吃了,扔下了钱就走。

到车店中取了那匹喂得很有精神的马匹,上马便走。往南出了瘟神镇,顺著来时的路径,一霎时使到了山下。

在山麓绕了半天,也没找著一股往上去的道路,倒是远远的有两三户人家。

一江一 小鹤便拨马奔过去,便见那里是一座小村,有妇人在门前推磨子,壮汉在场院打麦,小孩在浅溪牧猪。一江一 小鹤都走近那几个小孩的面前,问说:“你们知道往山上去,到九仙观烧香去应走哪条路?”

小孩子部摇头,说:“不知道。”

一江一 小鹤便把马匹系在树上说:“小孩们,给我看著这匹马。”他又走到那两个人家的墙后场院里,过去向几个打麦的男子问说:“借光,要到云栖岭九仙观去烧香,是由哪边上山?”

那几个男子都把眼睛向一江一 小鹤直盯著,盯了半天,都摇头说:“不知道!”

一江一 小鹤很为惊疑,又拱手问说:“我还打听一个人,诸位住在这座山的附近,可曾看见一个身材很高的白一胡一 子老头儿和一个拿著铁棍的大和尚吗?”

那几个人又把眼睛盯了一江一 小鹤一下,依然说:“没有。”

并有一个笑著说:“哪儿来的老头儿和大和尚?我们这地方僻静,一年到头也没个外乡人来。”

一江一 小鹤怔了一怔,却觉得这几个人都很为可疑,又走过去问那几个牧猪的孩子。

那几个孩子都像是被谁嘱咐过了,无论一江一 小鹤问他们甚么话他们也是说:“不知道”。

一江一 小鹤便微微冷笑著,解下马来,骑上便走,心说:“那鲍振飞若是不在这村里藏避著,便一定是在那九仙观里了,反正他们一定全都知情。今天我若再放走了那老头子,我一江一 小鹤便不算英雄好汉。”

想著,他策马到了山麓下,寻了一个幽僻的、有树木的所在,一江一 小鹤便将马系上,包袱解下来搭在背后,手提著宝剑向树林里走去。

虽然这里只是些岖峻崎峭的岩石,没有一点人工凿出来的道路,可是一江一 小鹤扳登跳跃,毫不费力地很快便爬上了这座山峰。

山峰上连树木都很少,也没有庙宇,往下一看,却是一片苍绿,都是些榆、柏、松、桧,好像曾经樵采过的。一江一 小鹤便晓得这些树便都必有主人,那主人也离此不远。

他随又跳跃著往下走去,树梢都刺痛他的脚底板。他走了几步便惊起来许多山鸟,都扑扑地出山脚下向上飞,并吱喳的乱叫著。往下走了四五十步,便看见地下有一级级坎坷不平的道路。

一江一 小鹤便心中甚喜,暗想:好了,有了路径我哪会寻不到那九仙观?他使脚下加快,又往下走了不远,突见地下一根很长很粗的麻绳,像一条蛇似的盘在石头上。一江一 小鹤认得这便是伍金彪拿它捆一绑鲍昆仑之物,似被人解一开的,不是用刀割断的。

一江一 小鹤看见了这东西,反倒把脚步放轻了。手提宝剑,脚下不作出声音,头上也躲开树枝,惟恐惊起来飞鸟。他便如一个猎人,要搜寻野兽的巢一穴一似的,伏著身,迂回地又走下三四十级。便见前面草木更多,石缝草间,并有许多红色黄色的秋天野花。

他正在向前面走著,便听得哗地一声,草木乱动,群岛惊飞,有一只大椅角的梅花鹿向他奔来。

一江一 小鹤赶紧跳到旁边一块山石上,但这头鹿却伸著脖子来回地不住转头,像在寻觅那惊跑了它们同伴的东西。

原来那是一个人,白发乱动,银鬓乱飘,两只惊慌的眼睛向四下张望,仿佛比那两头鹿还要害怕。

一江一 小鹤却傲笑道:“鲍振飞!你藏到这里,与鹿在一起,以为我便捉不著你了吗?”说著他跳下了山石,像一只鹰似地向下扑去。

鲍振飞却如惊弓之鸟,转身便逃,那两头鹿也惊慌著跑了。

一江一 小鹤一步也不放松,直追而下,但不远之处,又遇见一个转弯,及至一江一 小鹤转过来,向前去看,便见鲍振飞已然没有了踪影。

一江一 小鹤愤愤地大喊道:“你还想往哪里去跑?”提剑纵步,又向前追赶。

这时,面前却露出了一抹红一墙 。一江一 小鹤因为是站在高处;所以便觉得这所寺院是在他脚底下似的。

他站住低著眼去看,便见这座寺院不小,一共有三层殿,是依山势盖成。院里松柏茂盛,烟云飘浮,红一墙 也刷得很新。

那三头鹿都跳到一起,依著墙角,两头雌的卧下,一头长著椅角的,不住张著小眼睛向一江一 小鹤看,嘴也动著。一江一 小鹤便觉得这里真是一座洞天福地,自己不可冒失。无论如何,今天鲍振飞是逃不掉了。

他随即往下走,寻到了庙门,便见山门紧闭,有一方横额写著「敕建九仙观”。

一江一 小鹤心说:这一定是那座女道士的庙了。可是如何会允许鲍振飞在这里躲藏呢?随即上前叩打门环。起先还轻轻敲著,但敲了几下,里面并无人应声,一江一 小鹤便愤怒了,遂用力急促地敲打,门环乱响,藉著山声,真令人惊心动魄。

一江一 小鹤一手打门,一手持著宝剑,雄赳赳、气愤愤地喊道:“开门!开门!”叫了几声里面地无人答应,无人开门。

一江一 小鹤便愤怒极了,骂道:“这里的道姑一定不是好人,我还跟她们讲甚么客气?”随便一耸身跳上了红一墙 ,手提宝剑向下去看。

只见院中岑寂,杳无一人。在里院的门边却见有一条影子,这人往外院走来了,似乎是特为来开门的。

这人倒是一个女子,可不是道姑,却穿著青衣红裤,头梳长辫。她是低著头,一只手拿著块帕子掩著脸,一面哭著,一面往外走。

一江一 小鹤倒不禁吃了一惊,也不敢细看,便赶紧又跳下墙来,站在庙门旁,便惊疑地想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道姑庙里怎么会有俗家的女子?此时门里有几下响声,山门开了半扇,那女子走出来了。

此时她的手已不再掩著脸,清清楚楚地现出她莹然带泪的一双俊俏的眼睛,以及清瘦美丽的一副含怨带恨的面孔。

一江一 小鹤一看,,倒不禁怔住了。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疑惑自己也许是在做梦。他直著眼睛向这女子看了半天,便说:“阿鸾……你怎会来到这里?……”出来的女子正是在秦岭失踪的鲍阿鸾。

她先前还是悲痛著,但一听一江一 小鹤这话,她便瞪起眼睛来,说:“是你一逼一我到此的!你有本领,你一定要报仇……但你何必一定杀我的爷爷?他那么年老的人了!你便来杀死我好了!”

说时她奔了过来,伸双手将一江一 小鹤提著剑的那只胳臂揪住。

一江一 小鹤这时心中十分悲痛,胳臂也像没有了力气,他便叹息著,摆手说:“阿鸾!你不要急噪。既然今天咱们又见了面,那你便平心静气听我细说,话是太长了!”

阿鸾却仍又急又怒地双手紧揪著一江一 小鹤提剑的胳臂。她浑身乱颤,双泪直流,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十年来的血海深仇!可是你的志愿也不过是想杀死一个姓鲍的,那好办,今天我便叫你把姓鲍的杀死。可是,死也只能死一个,不能叫鲍家的……全家都给你的爹抵命。”说著,她双手一用力,竟把一江一 小鹤的宝剑夺了过去。

一江一 小鹤大惊,赶紧伸左手反扣住了她的手腕,但阿鸾两手紧紧一握住剑一柄一,仍不肯放松。一江一 小鹤也急急问道:“阿鸾?你要作甚么?”

阿鸾不语,只是哭泣,说:“反正……我对得起你……也对得起我爷爷……也对得起纪广……”她的“杰”字还没有说出来,她就将身一子蓦然向剑锋去碰。

一江一 小鹤疾忙用力夺剑,剑倒是夺到手中了,他高高地举起,可是阿鸾的身一子也随之倒下。

一江一 小鹤当啷将剑抛开,赶紧弯腰用双手将阿鸾抱起,却见阿鸾面色如纸,明眸半闭,急促悲惨地呻一吟。她那前胸已被剑锋割破,流一出来一片鲜血,染了青衣,染了红裤。

一江一 小鹤急得踹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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