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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晤双亲芳心惊噩梦 完大事矢志却尘缘(3)

姑娘一抬头,舅太太先哎哟了一声,说:" 怎么这姑娘,和我们外外姐姐,长得象一个人哪?要不是你两个都在一块儿,我可就分不出你们谁是谁来了!"姑娘听了,心里说道:" 这句话,说得可不敢当儿。" 因又转念一想说:" 我心里的为难,人家可怎么会晓得呢?不要怪她。" 大家归座。舅太太坐在上首,便往后挪了一挪,拉着姑娘说:" 亲不问友,咱们这么坐着亲些。" 姑娘再三谦让。

安太太便告诉她道:" 姑娘你不必让,这是我大嫂子,无儿无女,虽说有两房侄儿,又说不到一块儿。我们两个最好,她一年倒有大半年在我家里住着,也就好算个主人了。有我这大哥,比你们老爷大;咱们八旗论起来,非亲即友,那么论你,就要叫她大娘;论我这头儿呢,屈尊姑娘一点儿,就要叫她声舅母。" 姑娘听了一想,现在舅太太面前,自然该论现在的,便说道:" 我自然该随着我张家妹妹,也就叫舅母才是呢!" 及至说出口来,一觉着自己这句不好意思,一时后悔不及。便听安太太说道:" 那么咱们娘儿们,可更亲热了!" 因又告诉舅太太,姑娘怎样的孝顺,怎样的聪明,怎样的心腹,怎样的本领。舅太太道:" 你们三家子,也不知怎样修来的。姑老爷,姑太太,有这么样一个好儿子;我们这位何大妹子和这张亲家,一家有这么样一个好女儿;我是怎么了呢?没修积个儿子来罢了!难道连个女儿的命也没有?真个的我前世烧了断头香了!" 说着,便有些伤惨。姑娘一看,心里说:" 这个人倒是热肠子。且住!我如今是进了京,大事一完,就想急急的进庙;及至进了庙,安家伯母自然不能常去伴我。这位张亲家妈,虽说在我跟前,诸事不辞辛苦,十分可感,我却也一口叫她声妈。但是到了京,人家自然要和她女儿亲近亲近;再她老人家,一会儿价那派怯话儿,蠢劲儿,和那一双臭脚丫儿,臭叶子烟儿,却也令人难过。看这位舅母的心性脾气,都和我对得来;她也孤苦伶仃,怎能得和她彼此相依,倒也是桩好事。" 姑娘正在那里一面想,一面端起茶来要喝。戴勤家的看见道:" 姑娘那茶冷了,等换换罢。" 说着,走上来换茶。

舅太太道:" 姑太太派你跟姑娘呢,你可好好儿的伏侍这位姑娘。" 戴勤家的笑道:" 一奴一才不敢错哟!一奴一才本是姑娘宅里的人,姑娘就是一奴一才奶大了的。" 舅太太道:" 哦!原来你还是嬷嬷呢!这么说,连你都比我的命强了!你到底还和姑娘有这么个缘法儿呀!" 姑娘一听这话,又正钻到心跟里来了,暗道:" 她既这样,我何不认她作个干娘,就叫她娘,岂不借此把' 舅母' 两字也躲开了?" 不由得开口道:" 舅母这话,她那里当得起?舅母若果然不嫌我,我就算舅母的女孩儿。" 把个舅太太乐得倒把脸一整说:" 姑娘你这话,是真话,是玩儿话?" 姑娘道:" 这是甚么事,也有个和娘说玩话儿的?" 说着,更无商量,站起来,就在舅太太跟前,拜了下去。舅太太连忙把她拉起来,揽在怀里,一时两道啼痕,一张笑脸,悲喜一交一 集的说道:" 姑太太,你今日这桩事,我可梦想不到,我也不图别的;你我这几个侄儿,实在不知好歹;新近他二房里,还要把那个小的儿,叫我养活。妹妹知道,那个孩子,是更没出息。我说作甚么呀?甚么续香烟咧?又是清明添把土咧?哦!心里早没了这些事情了。我只要我活着,有个知心贴己的人,知点痛儿,着点热儿,我死后,他落两点真眼泪,痛痛的哭我一场,那就算我得了济了。" 说着,把自己胸坎儿上带的一个玉连环上拴着的一个怀镜儿解下来,给姑娘带上,还说:" 这算不个甚么,等你脱了孝,我好好儿的亲自作两双鞋你穿。" 姑娘又站起来谢了一谢。

安太太道:" 你站着,我们费了不是容易的事,把姑娘请来,算叫你抢了去了。" 舅太太道:" 这可难说,各自娘儿们的缘法儿。" 说着,右手拉着姑娘的左手,左手拍着她的右肩膀儿,眼望着安太太婆媳道:" 今日可和你们落得说得起嘴了,我也有了女儿咧!" 安太太道:" 也好,你也可以给我分分劳。" 因和玉凤姑娘说道:" 大姑娘,你要和她处长了,解闷儿着的呢!第一描画剪裁,扎拉钉扣,是个活计儿,她没有不会的;你要想个甚么吃,她还造得一手的好厨;再没了事儿,你要听甚么古记儿,笑话儿,灯虎儿,她一肚子呢!你有本事醒一夜 ,她可以和你说一夜 。那是我们家有名儿的夜游子话,拉拉儿。" 姑娘听了,益发觉得这人不但是个热人,并且是个趣人。

安老爷隔船静坐,把那边的话听了个逼清,便踱过这船上来,大家连忙站起。

舅太太道:" 姑老爷来得正好。" 才要把方才的话诉说一遍。安老爷道:" 我在那边都听见了。你娘儿们,姐妹们,说的虽是顽话,我却有句正经话。大姐姐,你这个女儿,可不能白认她。这一到京,在我家坟上,总有几天耽搁;你们姑太太到家,自然得家里归着归着。媳妇又过门不久,也是个小人儿呢。虽说有我们亲家太太在那里,她累了一道儿,精神有个到不到的,怎么得舅太太在那里伴她几天就好了!" 舅太太道:" 这有甚么要紧?我那家左右没甚么可惦记的;平日没事,还在这里成年累月的闲住着,何况来招呼姑娘呢?" 安老爷道:" 果然如此,好极了!" 说着,就站起来,把腰一弯,头一低,说:" 我这里先给姐姐磕头。" 舅太太连忙站起来,用手摸了摸头把儿说:" 这怎么说?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再和姑老爷、姑太太说句笑话儿,我自己痛我的女儿,直不与你两位相干,也不用你二位领情。" 当下满堂嘻笑,一片寒暄,玉凤姑娘益发觉得此计甚得,此身有托。咳!古人的话再不错,说道是:"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据我看起来,那庸人自扰,倒也自扰得有限;独这一班兼人好胜的聪明朋友,他要自扰起来,更是可怜!即此这何玉凤姑娘既打算打破樊笼,身归净土,无论是谁叫舅母,就叫舅母,那怕拉着何仙姑,叫舅母呢!你干你的,我做我的,这又何妨?好端端的又认的是甚么干娘?不因这番,按俗语说,便叫作" 卖盆的自寻的" ,掉句文,便叫作" 痴鼠施姜,春蚕自缚".这正是:暗中竟有牵丝者,举步投东却走西。

那何玉凤合葬双亲后,怎的个行止?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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