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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起死回生伯芳学艺 难中得救盟嫂戏叔(2)

闹了半天这个姓董的是从杭州来。杭州有十八家大买卖,他是个总领班,家产人丁,是杭州的首户。这次出门办事没想到在前边不远也遇上强盗了,把他的随从两个家人杀了,东西被抢劫一空,董士兴为了逃避杀路,这才跑进深山,冻饿、惊吓,再赶上大雪,故此才昏迷。

董士兴把经过说完了,蒋五爷心中很不是滋味,因为两个人命运相同。蒋伯芳把自己的身世跟这董士兴说了一遍,董士兴也哭了。

“恩公啊,看来咱俩的命运差不多少哇,您把我救了,我无以为报,我打算提个要求,与恩公八拜结一交一 ,冲北磕头,不知恩公肯赏脸否?”

蒋伯芳正是十七八岁,爱一交一 朋友的时候,一看这人挺实在,点头答应了。就在松竹院设摆香案,两个人冲北磕头。董士兴做了盟兄,蒋伯芳当了盟弟,磕头之后哥俩亲热得不得了,这个董士兴在松竹观住了十天,想要回杭州了,都是蒋伯芳给他准备的衣服,拿的路费,董士兴这才告辞,临走之时拉住蒋伯芳的手:

“贤弟呀,哥哥我回杭州了,你记住将来有一天要到杭州,你千万找我去。你到了杭州只要一提姓董的,董百万,没有不知道的,一定有人把你领到我家。”

蒋伯芳牢牢记住,哥俩洒泪分别。单表蒋五爷继续在这练功,到了月底老师回来了。蒋伯芳也没隐瞒,把这件事情跟老师讲了一遍。艾莲池挺高兴:

“孩子,这就对了,我们练武之人就是扶困济危,看来为师没白教你呀!”

光一陰一似箭,日月如梭,到了蒋伯芳二十岁这一年,艾莲池把他叫到身边:

“伯芳,你上山多少年啦?”

“师父,十三年了。”

“啊,功夫也学得差不多了,为师想叫你下山闯荡江湖,不知你可愿意否?”

蒋伯芳马上跪下了:

“师父,怎么您撵我走,是不是弟子有不孝顺的地方,惹着您老人家生气了?”

“哈哈哈,孩子,非也。在我这几个徒弟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呀!不过你也不算小了,不能总守在我的身边哪!你应当闯荡江湖,做一番事业,将来你发达了、有出息了,为师的脸上也好看哪!”

“师父,我什么时候走?”

“最近几天你就可以下山。”

“师父,那我去投奔谁呢?”

“听为师道来。你有几位师兄都在江湖上,你大师兄夏侯商元,你还记得吗?”

“师父,我记得,就是挺大脑袋那个。”

“对。听说他现在在台湾和澎湖,此人性情古怪,行踪飘渺,究竟在哪,为师也摸不清。你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他们都在南京水西门外十三省总镖局,为师打发你下山就投奔你三师兄胜英啊!将来在镖局子谋一份差事,你要跟胜英在一起,前途不可限量。孩子你记住,你三师兄就是咱们上三门的掌门人,就代替为师,我不在眼前他就好像你师父一样,你对他也要尊敬,要听他的话,记住了吗?”

“师父,弟子记住了。”

“伯芳,还有一事为师要嘱咐你。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恐怕你要惹祸,古往今来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相貌太出众就会引来麻烦。我可警告你,咱们上三门谨记一个一婬一字,倘若你走了邪道,做出这种坏事,为师是绝不容饶!”

蒋伯芳脸一红:

“师父,弟子牢记不忘。”

长话短说,三天以后蒋伯芳下山,艾道爷送给他一套衣服,另外赠送他一把单刀,给了路费十两。蒋五爷肩头扛着哨棒,腰里挎着刀,怀里揣着十两路费洒泪下山,到十三省总镖局去找胜英。因为他对中原一带地理不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花钱又不会算计,结果走的日子不多,把这十两银子花光了。蒋五爷一看这怎么办哪,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哪!跟人们一打听,离着南京还很远哪,这怎么办?老师说的清楚,我们上三门门规甚严,一不准把武术放到地上换钱花,二不准偷盗摸取,又没有朋友,岂不把我难死!

后来他省吃俭用把外边衣服卖了,这才勉强维持到了杭州。到了杭州一进城门他看旁边有个当铺,上边是金字牌匾。蒋伯芳一想没有什么可当的了,我把这口刀当了吧,哪怕当个一吊半吊的,我吃饱了肚子再说。他把刀解下来,进了当铺,往柜台上一放:

“掌柜的,当。”

这个掌柜的是位山西人,有点酒糟鼻子,把这口刀拿过来,拽出来看了看,晃晃头,又给退回来了。

“不要。”

“怎么,这刀成色不好?”

“不是,我说小伙子,这刀是武器,又叫凶器。谁知它杀过人没杀过人哪,方才我一看这刀都开过刃了,这种东西我们当铺不收。”

“掌柜的,您高高手吧,我是从外地来的,连店饭钱都没了。您看我身上实在没有可当的了,先把这刀押到这,说实在的,我有钱还得来赎来,因为这是我老师赠送的纪念,你花多少钱我也不卖,就因为实在困难,迫不得已才来当刀,您高高手就收下吧。”

“不行,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收。”

蒋伯芳一看他不收,把自己气得够戗。正在这时,当铺里头往外送客人,一大帮好像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个人往外走。蒋伯芳抬头一看,哟!这人这么眼熟啊,后来才看出来,正是雪地之中救的那个盟兄董士兴。伯芳就叫了一声:

“盟兄!”

董士兴一看:

“哎哟,兄弟,你这是从哪里来?”

不顾一切过来就把伯芳手给抓住了。

“贤弟,难道这是在梦中相遇?”

蒋伯芳苦笑一下:

“盟兄,大晴天的哪里是梦中。”

“哎呀,兄弟你怎不到家呀?临别之时我怎样说的,到了杭州你来找我呀,这这,哎,你怎么到当铺来了?”

伯芳脸一红:

“盟兄因为我没钱花了,打算把刀当了。”

“哎呀,你这人真不听话。众位,这是我的恩公,又是我磕头的兄弟,大伙都见一见,认识认识。他姓蒋。”

当铺这掌柜的觉着挺不好意思,从栏柜里出来,一个劲儿赔礼:

“我说这位蒋爷实在对不起,方才我不知道,多有得罪,”

蒋五爷一笑:

“不知者不怪,这不算什么。”

董士兴点手唤车,把蒋五爷接到家里。蒋伯芳到他家一看真了不起,太阔气了,光他家这院套方圆也有一里地,里边的房子都有上百间,前出一廊,后出一厦,后院带花园,两边带抱角楼,四个墙角有高大的更夫楼,简直跟一座大寨子相似呀。董士兴一直把他让到里边,问寒问暖。

“贤弟,你这是从哪来?”

“从松竹观。”

“嚄,满徒了?”

“嗯,奉师之命闯荡江湖。”

“太好了,兄弟你等着,我把你嫂子请出来给你介绍介绍。去去去,请夫人。”

在那个社会,一般的朋友,不给介绍夫人,救过命的朋友,才把夫人请出来相见,可见董士兴拿蒋伯芳不当外人了。然后命令,全家人都祝贺,祝贺我兄弟来了,杀牛宰羊,准备酒席。

全家人都忙开了。蒋伯芳正在这跟盟兄谈话,就听外边娇滴滴女子的声音,丫环、婆子一大帮,正中央闪出一位夫人。蒋五爷赶紧站起来了,一看这夫人长得是如花似玉,比董士兴小得多呀,衣着打扮,光彩照人。董士兴赶紧给介绍:

“夫人哪,这就是我经常跟你叨念的我的救命恩公,最好的朋友蒋伯芳。贤弟这是你嫂子。”

蒋伯芳赶紧一躬到地:

“小弟参见嫂夫人。”

这位夫人抿嘴一笑:

“哟,不敢当,兄弟请起。”

董士兴大喜:

“今天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两盅。夫人那你也别见外,好好陪着兄弟。”

时间不大,酒菜成席,在屋里头摆开桌椅。蒋伯芳坐在客人的位置上,董士兴在下垂首相陪,旁边就是他夫人,丫环婆子在两旁恃奉。从谈话当中蒋伯芳才知道,这位嫂夫人姓高,高氏,比盟兄小八岁,今年正好二十,与自己同岁。这位高氏夫人一点也不腼腆,一边给蒋伯芳敬酒一边说:

“兄弟,我听你哥哥跟我说了,他被土匪抢了,好悬没丢了命,几乎冻死在雪地之中,要不是兄弟把他救了,哪有他的命在呀,是兄弟救他的性命,赠他的路费,才得以回家一团一 聚,我们把你就当做神人啦!兄弟你别走了,就留到我们家好好住些日子,将来跟着你哥哥一同执掌买卖,也不是嫂嫂自己夸口,咱们在杭州什么样的买卖都有。听你哥哥说,刚才你到当铺去当刀,那当铺也是咱家开的,西门里还有绸缎庄,西门外还有烧锅,永关里还有当铺,你就放心吧,咱们是吃喝不愁。”

“多谢嫂夫人。”

相比之下这个高氏挺能说,三个人当中就听她白话了。蒋五爷心中不太痛快,认为在这个场合应该让董士兴多说话,一个女人家,何必多嘴多舌?但又一想,嫂嫂可能是个热心肠,人家就是这种门风,我是个客人,有什么挑剔的呢?所以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吃罢以后,残席撤下,高氏告辞回去休息。董士兴让人给他告假。

“这些日子哪我也不去,我陪我兄弟玩玩。”

一句话简短,董士兴陪着蒋伯芳游览了杭州各处的名胜,游览了市容,晚上又陪着他听戏,没事看十样杂耍,回来就成席。这还不说董士兴把杭州出名的人物全请到家里与蒋伯芳相见,让大家多多关照,这种热诚劲,那是比不了的。本来蒋五爷想即奔十三省总镖局,但是被董士兴活活地给留住了,怎么的也不能够脱身。一日两,两日三,蒋伯芳在他们家已住了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之中都处熟了。这一天董士兴有事,非得他出门不可,他告诉蒋伯芳:

“兄弟,哥哥失陪了,今天十八家领班有个紧急会我得参加,恐怕这会得开个三天五日的,我要不回来你不用着急,用什么,缺什么,你都跟管事的说。”

“哥哥请便。”

董士兴说完上车走了,就剩下蒋五爷。蒋伯芳觉着挺烦闷,来到庭院之中忽然想起来了,我自从离开松竹观,没练武术了,这功夫岂不荒废了吗?难得有这么个清闲的时候,我得好好复一习一 复一习一 功课。想到这,五爷把外衣闪掉,把单刀拿过来,摁绷簧拽出来,刀鞘放到长椅上,走形门,迈过步,练了一趟六一合 刀,把刀练完了,觉着身上挺松快,又把哨棒拿过来,练了一趟哨子棒。练完之后鼻子尖见汗了,五爷一想我得洗个澡,让仆人拿过来大木盆打满水,把仆人打发走了,自己在屋里沐浴。正这时有人砸他的门:“啪啪啪”,五爷这就擦身穿衣服:

“谁呀?”

“哟,兄弟是我,你嫂嫂来了。”

“哎哟,嫂子,等等,等一会儿。”

蒋伯芳心说多倒霉呀,洗澡的工夫她来了,赶紧把衣服穿好了,满头大汗把房门开开,就见高氏,满面笑容,也没等蒋伯芳让,她就进了屋了,丫环婆子一个都没带,坐到屋中之后,蒋伯芳赶紧把水倒了。问道:

“嫂子,您今天怎么得闲到前屋来了?”

“嗯,兄弟我听丫环跟我说了,你哥哥今天出门开会去了,这个会挺紧急,非得他参加不可,大概你也知道他是杭州十八家的总领班,有些买卖上的事情,都得他决定。”

“嫂子,我知道。”

“你哥哥一走,撇下你一个人孤单单、冷清清,嫂嫂我觉着怪不忍的,因此抽时间到前屋来陪伴于你。”

“嫂子,不必,我一个人挺好,刚才我练练功夫,我打算趁我哥哥不在家这几天,好好把功夫复一习一 复一习一 。”

“看你说的,你把功夫学到身上还能忘得了吗?老练那玩意有什么意思。兄弟咱可一言为定,今天我在后花园设摆一桌便宴请你吃饭。”

“嫂子,不必,我酒足饭饱什么也吃不下去。”

“哟,是这阵儿,晚上你能不饿吗?到时我叫李妈来接你。”

这位嫂夫人问短问长,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告辞,弄得蒋伯芳好不自在。心想我想恢复恢复功课,她还请吃饭。有心不去怕驳嫂子的面子;有心去男女授受不亲,大哥又不在家里,哎呀,蒋五爷左右为难呐!

到了掌灯之后,刘妈、李妈来接他来了。

“五爷,我们夫人在后花园等着哪,请您吃便饭。”

“好好好,我这就去。”

蒋伯芳换套衣服,两个老妈提灯引道,这才赶奔后花园。其实伯芳打住到这之后,后花园他就来过一次,因为嫂子在后边住,多有不便。那时是大哥陪着来的,从那以后一直没来过,今天是第二次。等进了后花园,转过假山石,到了牡丹亭,再看此处灯光明亮。在牡丹亭前头放一张桌案,桌上摞列杯盘,有各种水果,各种点心,还做了几样菜,摆着几瓶好酒。

就见这高氏夫人,浓粉艳装,满面含笑在这等着。蒋五爷来到面前,深深一躬:

“参见嫂夫人。”

“兄弟,都是自家人,你怎么这么多礼呢?赶紧请坐吧!”

“多谢嫂嫂。”

蒋五爷在旁边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高氏一笑,让刘妈给满上杯酒,递给蒋五爷。她手里拿着一团一 扇,一边扇着一边说:

“兄弟,你看我们家怎样?”

“嫂嫂,天上人间,真是人间的天堂!”

“哟,瞧你说的,是呀,家里边吃喝不愁,倒也自在。可是人没有十全的。嫂嫂我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啊,你猜猜是什么事?”

“小弟不知。”

“兄弟,今天把你请来,一方面是吃酒,一方面是向你诉说我这一肚子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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