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3)
“不过我们可以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留在那里付这些东西的钱,你们说怎么样?”安西娅劝大家说,她都快哭出来了,因为同时感到极其饿又感到说不出的罪过,那是最难受的。
“好,拿出点钱来。”这是大家谨慎的回答。
在塔楼铅皮屋顶上,每一个人翻出他的口袋。在这里,一百五十年来,游客们用削笔小刀在软铅上刻出了他们自己的和他们情人的姓名头一个字母。孩子们凑 起来的钱共有五先令七便士半,连正直的安西娅都承认,付四个人的饭钱太多了。罗伯特说他认为十八便士就够。(按1971年以前的英国币制,十二便士等于一 先令)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漂亮”些,就付二先令六便士。
安西娅的口袋里碰巧带着上学期的报告单,她先撕掉她的名字和学校名字,然后在报告单背面写下如下一封信:
亲爱的可敬的牧师:
由于飞了一整天,我们实在非常饿了,我们认为,当一个人都饿得快死的时候,拿点食物就不算偷。我们不敢向你讨,怕你会说“不给”,因为你理所当然知 道天使的事,你不会认为我们是天使。我们只拿为了活命而需要的东西,不拿布丁或者馅饼,这样你就可以看到,并不是贪婪而是真正的饥饿迫使我们拿你食品室的 东西。我们不是专门偷东西的贼。
“说得简短些。”其他人异口同声说。于是安西娅赶紧加上几句:
希望你能知道,我们的打算是十分光明正大的。这里放上二先令六便士表示我们的诚心和谢意。
谢谢你的好心,你的慷慨。
我们四人谨上
那二先令六便士就用这封信包了起来。所有的孩子觉得,牧师只要读到这封信,自然会明白一切,即使是没有看到过天使翅膀的人也会的。
“现在去吧,”西里尔说,“当然,也有点冒险,我们最好从塔楼的另一边直接飞下去,然后低低地飞过教堂墓地,穿过灌木林到那里去。那儿几乎没有人。 不过也说不准。窗子对着灌木林。它被树叶丛遮住,像故事里的窗子。我进去弄东西,从窗口递出来,罗伯特和安西娅从窗口管接。简管望风——她眼睛尖,——一 看见人就吹口哨。闭嘴,罗伯特!干这件事,她口哨吹得够好的。口哨用不着吹得太好——这样听上去更自然,更像鸟叫。好了——我们出发吧!”
我不能说假话,认为偷窃是对的。我只能说,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四个挨饿的孩子来说,这看上去不像偷窃,却显得像一笔公平合理的交易。他们根本不知 道,一条牛舌——没怎么切过——一只鸡,一个面包,还有一瓶苏打水,在店里花二先令六便士是买不到的。这些是活命不可少的东西,西里尔把它们从食品室窗口 递出来,趁着这时候没人看到,又没有一点危险的影子,他把大家带到了这快乐的场所。他觉得忍耐着不去拿果酱、苹果三角酥饼、蛋糕和什锦蜜饯果皮是十足的英 雄行为——我同意他的想法。他还因为不拿蛋奶布丁而感到自豪——不过这一点我以为他错了——因为他拿了,就很难把盆子还回去;任何人,不管他饿到什么地 步,都没有权利偷走带粉红色小花的瓷布丁盆子。有吸管的苏打水瓶又不同。他们不能不喝点东西,瓶上面有制造商的名字,他们觉得,不管把它留在什么地方,都 会物归原主。如果他们有时间,他们也会自己送回去。那人正好住在罗彻斯特,他们在回家路上离那儿不太远。
所有东西都拿到了塔楼顶上,放在西里尔从食品室一个上层架子里找到的一张铺台纸上。当他把纸打开的时候,安西娅说:“我不觉得这是生活必需品。”
“它是的,”西里尔说,“我们必须把食物放在什么东西上面切开。我听爸爸说过,人们由于雨水里的细菌得病。这里一定有许多雨水——雨水干了,但是细菌还在,它们会弄到食物里,我们吃下去全会得猩红热送命的。”
“细菌是什么?”
“摇来摆去的小东西,得用显微镜才能看到,”西里尔用一副科学家派头说,“它们会使你害上各种你想得到的疾病。我断定这纸跟面包、肉和水一样是必需 的。现在好了!噢!我的天啊,我饿了!”我不想描写塔楼顶上的这顿野餐。你们完全可以想象出来,用一把小折刀切一只鸡和一条牛舌是怎么个情景——切到半路 上就给卡住了。但总算还是切好。用手指头拿起来吃又油腻又不方便——这些“盆子”很快就看上去斑斑点点脏得可怕。
不过有一件事你们没法想象,就是直接用苏打水瓶来喝苏打水会怎么样——特别是在苏打水很满的时候。如果想象帮不了你们的忙,经验可以,只要大人给你 们一瓶苏打水,你们很容易就能亲自试试。要是你们希望有十足的经验,可以把管子放到嘴里,然后用力猛压把手。这件事你们最好一个人的时候做——做这个实验 室外最宜。
不过说到吃,牛舌、鸡和新鲜面包是非常好吃的东西,在一个真正晴朗的热天,没有人会在乎身上洒上一些苏打水。就这样,每一个人真正心满意足地美美享受了一顿,个个狼吞虎咽,第一因为饿得不能再饿,第二因为,如同我已经说过的,牛舌、鸡和新鲜面包非常好吃。
好,我想你们会注意到,如果你们等着吃这顿晚饭远远过了吃饭时间,然后饱饱吃上一顿,又远远超过了你们平时的食量,接着坐在教堂塔楼顶上——或者随 便什么地方——的烈日底下,你们很快会变得异常之困。这会儿安西娅、简、西里尔和罗伯特正是你们这时候的样子,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很快就变得异常之困 ——特别是安西娅,因为她这一天起得那么早。
他们一个个接连话也不想说,倒下来,那顿饭吃完一刻钟还不到,他们已经全都蜷缩起身体,在柔软的温暖大翅膀底下“呼噜呼噜”睡着了。太阳正在慢慢地 西下(我必须说西下,因为书上都是这么说的,怕粗心的人会以为太阳朝东方落下。事实上说西下也不完全准确——不过大致上差不多)。太阳,我再说一遍,正在 慢慢地西下,孩子暖和地、快活地一直睡下去——因为盖着翅膀比盖着鸭绒被还舒服。教堂塔楼的影子横过教堂墓地,横过牧师住宅,横过再过去的田野,很快就再 也没有影子,太阳下去了,翅膀消失了。孩子们依然在睡觉。但没有再睡多久。黄昏虽然非常美丽,但是寒气袭人。你知道,不管你怎么想睡,你的弟弟妹妹如果先 起来,把你身上的被子拉掉,你也就马上会醒。四个没有了翅膀的孩子浑身哆嗦,醒了过来。他们在教堂塔楼的顶上,在黑暗的暮色中,蓝色星星一颗一颗,两颗两 颗,十颗十颗,二十颗二十颗在他们头顶上出现,他们离开家有好多英里,他们的口袋里只有三先令和三个半便士,为了活下去必需的东西,他们做了不知该怎么看 的事情,如果有人找到他们和那苏打水瓶,说不定为此还会跟他们算账呢。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西里尔指着那苏打水瓶先开口:“我们最好溜下去,摆脱掉这讨厌的东西。我想天够黑的,可以把它扔在牧师的门前。来吧。”
塔楼顶的角上有一个小角楼,小角楼有一扇门。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它,但没有去看看它,换了你们也会这样的。因为当你们有翅膀可以去探索整个天空的时候,门当然就根本不值得去探索了。
现在他们转身向那门走去。
“不用说,”西里尔说,“从这门可以下去。”
从这门是可以下去,不过门从里面锁上了。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而他们离家有好多英里。还有那个苏打水瓶。我就不跟你们讲是不是有人哭了,如果有人哭,他又哭了多久,而哭的人又是谁。你们还是想想,万一换了你们,你们拿定主意该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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