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玉萝卜(10)

五、重会玉萝卜
赵天明和张少白，两人接上头谈完了公事之后，一个共同的闲话话题是玉萝卜。赵天明满带歉意地说：“少白同志，当年楚小蝶的事，怨我年轻孟浪，实在对不住啊!”
张少白淡然一笑：“掀过去的一页，还提它干啥?当年起因在我。不谙世事，不懂世理，也是家里有钱‘烧’的。”他停顿了一下，打趣地说，“不过，若不是我喜欢玩票儿，又看上了玉萝卜的超凡脱俗，也就没有你赵营长的‘一怒救红颜’了。”但是，他让父亲状告赵天明的事只字没提。
“休提它了，后来我已从宋师长那里知道了根底，砸戏园子的事事先你丝毫不知，楚小蝶父亲被土匪绑票又正好赶巧了，实在冤枉了你。”停顿了一下，他又问，“楚小蝶还常在唐镇吗，少白兄现在和她关系如何?”赵天明这句话的目的是打听玉萝卜的近况。
“她 呀，常在唐镇。谈到关系，不亲不疏，不近不远。自你离开唐镇以后，她们同春班去了胶东，一去经年。七七事变后才回到这里。这段时间，我反省自己，觉得和她 的关系，虽有误会，但主要责任在我，便经几个朋友从中调和，算是消除了芥蒂。因为我是个戏迷，喜欢她的戏啊!不过，其他想法，早已飞到爪哇国去了。你，不 想见见她?”
赵天明轻轻摇了摇头。上司的死命令压在肩上，不容他想三想四。
张少白一声叹息，说：“天明兄，咱们人都在 变，玉萝卜也在变，脾气见长，在戏班里说一不二。邓班主迁就她，有时候还得听她的，大牌子脾气越来越厉害，全戏班的人是又怕她又依赖她。怕她是指她难侍 候，不顺心就甩脸子、呵斥人，听说还打过侍候她的小珍子；依赖她是指有了她全戏班的人能吃上饭。据说，她还学上了坏毛病——抽大烟。一天几个烟泡呢!哎， 这毛病学上，毁了这名伶了!”张少白停顿了下，又说，“更有甚者，她现在是竹田的座上宾啦!这唐镇县日军驻军大队长竹田是个中国京剧迷，常请玉萝卜到日本 兵营去清唱，竹田还让她教戏呢。这些事，是我公司派在县维持会当差的司管家和她的琴师老段对我说的，竹田的小卧车到同春堂接过玉萝卜和琴师。”
赵 天明听了张少白关于玉萝卜的一席话，心里觉得楚小蝶被社会这个大染缸熏染得厉害，不自持，不自洁，不自重，不自爱，实在令人惋惜，心中仅存的那份爱怜陡然 淡薄了。尤其是吸大烟这件事，更令他不能容忍。但他蓦然产生了想去见见她的想法。为什么呢?一是对她的爱怜虽然淡薄了，但毕竟还有。他要看看这个人到底陷 了多深。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他是想利用她。她不是常去日军兵营清唱吗，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她嘴里打探有价值的消息。这似乎有些不择手段，可这是为了完 成党国交给的任务啊，一切都可以不必忌讳。
第二天晚上，新民戏园演出同春班的《铁弓缘》。赵天明熟门熟路来到这里，但见戏园大门门楣上彩灯闪烁，照耀着“中日共荣”四个楷书大字。大门口，人群熙熙攘攘，穿长袍的，穿纺绸短衫的，穿军装的人们正凭票入场。大门口还围着些卖香烟瓜子的小商贩在拖着长腔叫卖。
远 远的，他看到邓班主在门口招呼着入场的人。他怕邓班主当众认出他来，引起别人注意，便远远地逛来逛去。直到入场的人稀稀落落，大门口也不见邓班主的身影 了，他才执票走进戏园，在后边找个座位坐下。不一会儿，折子戏已开始打场子，观众被戏台上那个小丑逗得哈哈大笑。此时，赵天明看到邓班主匆匆走进戏园后首 一个小便门，便悄悄跟了进去。这是间杂物室，邓班主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翻找东西。赵天明走进来，轻轻地把门关好，叫了一声：“邓老板。”邓班主没注意进来了 人，惊愕地抬头看，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是谁。赵天明把玳瑁眼镜一摘，邓班主还是没认出来。他又摘下凉帽，露出了有些自然卷的头发。邓班主惊喜：“啊， 是赵营长!”赵天明微微一笑：“邓老板别来无恙?”
邓班主把赵天明看成是戏班的恩公，又觉得他是为救他们而丢了官，今日相见， 自 然亲得不行。他对赵天明说，自你离开唐镇后，我们也去了胶东，两年来一直在海边转。日本人占了山东后，戏班在胶东吃不上饭了，才又回到了这祖宗之地，饥一 顿饱一顿地打发日子。前些日子，日本人说建设什么模范县，县维持会催我们上戏，要我们做到“每天有戏唱，每天家什(指锣鼓乐器)响”。
邓老板晓得玉萝卜这两年对赵天明一直没有忘怀。便亲热地邀他：“赵营长，走、走、走，小蝶还没轮着上场呢，到后台见见面。”
赵天明说：“邓老板，去后台人多眼杂，这样吧——”他沉吟片刻，说，“这里离孝妇河七孔桥两箭之地，演完戏后，你陪楚老板到七孔桥，咱们见面拉拉。”
邓老板听后，也理解了。当年，赵天明出了那档子事，后来又撤职查处，在唐镇是个被人注意的人物，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两年不见，赵天明是已娶妻还是单身?玉萝卜对赵天明痴情但赵天明不一定有意啊！不过，有两年前那些事的黏扯，见见面还是应该的。
戏散之后，邓班主悄悄把赵天明已来唐镇，并约她今晚见见面的事告诉了玉萝卜。她脸上掠过一层愕云，后又喜极，落下两滴泪来，嘴里嘟囔了句：“他还没忘了俺哪!”带着些矫情的样子。
邓班主和玉萝卜避开众人，悄悄来到七孔桥，见赵天明已等候在那里。赵天明对他俩打招呼：“邓老板，楚老板。”声音里带着客套。玉萝卜回了一句：“赵营长。”声音有些颤抖。
邓班主说：“你们在桥上说说话，我到河边洗洗脚去。”他到了较远的女人们常洗衣裳的一个去处，故意给两人留出空来。
这晚上是个满月，夜空一片青碧。白亮亮的月光照到孝妇河上，水波像是一些碎银在粼粼闪动，倒映在水面上的像个玉盘似的月亮，时而被微微动荡的水波揉碎又复原。
二更多光景，赵天明提议回去，各走各的。
路 上，邓班主问玉萝卜：“赵天明当年离开唐镇去了哪里?”玉萝卜说：“他说去了南方。”“他这次来唐镇是办什么差事?”“他说是一桩买卖，他们公司要从唐镇 进一批高档窑货(陶瓷制品)和料器(琉璃制品)，他是来催办的。”“他在哪里落脚?”“在东洋大旅社。”邓老板一惊：“买卖挺大的!”他知道中下等客商住 不起东洋大旅社，那里价格贵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