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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医悲情劫

来源: 小西文摘 作者: 未知 时间: 2016-03-12 阅读:
  一 生日宴寿星失腿 群英会跛医扬名
  这镇上没有人不知道白祥云。
  多年前,白家是一镇首富,就为给小孙子白祥云庆生日冲喜,一下子赶出十几头大肥猪,城隍庙山脚下的大土坪边,挖开一大排灶炕,安上一口口大铁锅,熊熊的青冈柴火烧得一只只锅里沸水翻滚。远亲近邻热热闹闹凑在土坪里,看一个个气力蛮横的汉子拽拖一路嚎吼的大肥猪,情绪格外高涨。
  谁也没留意土坪的角落边上,几个孩子互相比试,做着极为危险的游戏。
  正当生日的孩子白祥云,正伙同小伙伴们跳过烫猪刮毛的沸水锅。他们已一连从几口锅上跳过来,一脸的得意和自豪。在热腾腾的蒸汽中,这孩子闭一闭眼,叫一声“看!”一面想象着自己一跳飞腾的英勇和矫捷,一面双腿一弹,往对面跳去。
  “扑通——!”白祥云感觉到了滚烫的水溅上来,烫痛了面颊,同时听到了伙伴们惊骇的尖叫。
  “哇——”,他惨声大叫,开始挣扎。
  他的一整条还太娇嫩太细弱的腿,掉进了太大太深的沸水翻滚的锅里。
  这一天红红彤彤的朝阳,顷刻黯黑无光。
  这一个本来平常的小孩子生日,成了小镇并非传奇的传奇。
  多少年以后,起初是镇上有人不经意地说起,白祥云给谁开了处方,给谁扎了针灸,拔了火罐。后来,就见他支撑拐杖随了来请他的人,去镇外乡下诊病。再后来,就是镇医院三番五次抓了他去开批判会。即便白家过去是剥削过人的大地主,这么一个没了一整条腿的后人替人诊病开处方,也该不是大罪过,镇上人反多了几分同情。只是阶级斗争的年代,明里说不得的。
  白祥云在小镇一举成名,在当年人尽皆知。那时候,镇革命委员会主任多年期盼,总算盼到老婆生下一个儿子,谁知这娃娃下地那天就浑身发热不止,几天过去,竟至钳口不吮奶水,没了哭声,到后来,仅存了奄奄欲绝的一丝鼻息。镇医院两名懂儿科的医生一开始就被召去,寸步未曾离开,还把在区上开会的镇医院院长拉了回来,更接来了区医院的儿科主任,连同两位颇有声望的老中医,其他本镇的自恃有术的大夫,不请自来。一时间,镇革委会大院里,竟是群医齐集,荟萃一堂,以小镇的偏远和孤陋,这无疑是空前绝后了。
  那些天,满街人谈论叹息着的,都是这件事。不能怪人们闲散无聊,好嚼些闲杂琐碎打发时光,以小镇人善良、淳厚和好奇的本性,一个活生生的婴孩儿,不管谁家的,实在没法丢舍得开呀!
  “这娃娃,莫非是不想托生的天神,主任他承受不起?”
  “唉,莫奈何,莫奈何!师刀令牌全用尽了呀!”
  立冬后飕飕飕的冷风里,人们这儿那儿围聚街边,缩脖子袖手,摇头晃脑,互相打听、交谈和叹息。忽而,有人一声惊诧诧的叫:“咦——白祥云!”
  众人刷地回过头:那边街口,支撑一副粗陋的木头拐杖,一路橐橐响着走过来的,正是白祥云。大冷的天,他满头沁汗,还冒热气;半旧的中山装解开前襟,露出几处黑旧花絮的老棉衣。走在他前头的,却是镇供销社的财务会计、镇革委会主任的妻舅子。
  莫非,这是要叫他去诊治那娃娃了?
  “喂,白祥云,”终是有人忍不住,站在街边喊,“你这是去……去哪里呀?”
  白祥云不答话,只是撑了拐杖,甩开一条长长的独腿,跟着会计往前赶。
  “唉,真是去那里面呢!”
  街两边的窃窃低语顿然停歇,大家一齐眼巴巴地,望着那跛跳着挪动身子向前走的人。
  “走,看看去!”街边走出来几个人,真就跟着走去。
  镇上人都知道,白祥云今日的艰难,一半缘于祖父沿袭给他的阶级成分,一半因为他生性的怪倔。这个本该是夹紧尾巴讨日子过的人,竟会心高气傲,连镇医院也并不放在眼里。只怪他自幼残疾,从识字起,便抱上了那些虫蛀霉灰的医经药典;前后拜认的老师据说不下十数,多半是风烛残年的老者,或是累于过往盛名、而今闭门清高的隐士,抑或因庙毁钟烂被迫隐俗的和尚。白祥云的学术,本身没有一个立足之地,竟还时有对镇医院的谤议传出,就为此,导致小镇医界对他的几次批斗。他向医院递交的行医开业申请,更是一再被撕毁。
  他被人领进镇革委会大院时,最先迎着他的,就是镇医院院长逼人的目光。
  镇上人后来知道,就在白祥云走进大院之前,院长还在作最后一次请求,请求由他亲自护送婴儿转到县城医院去。悲痛的主任怒不可遏,说:“屁话!嫌我儿没早灭了那口气吗?”
  镇上就那么一辆破旧货车,坑坑洼洼远山远水颠到县城,大好人也会被折腾个半死。
  “可是,”院长愈加小心翼翼,“不说他诊治不了,那么个人人都知道的‘黑五类’人物,就您的身份……”
  主任这下很有一刻沉吟,终是一咬牙,扫一眼四围的人,一巴掌拍响桌案:“就让他白祥云死马当活马医,看他心里到底藏了什么货,有多少反动!”
  这是旧时一座大宗族祠堂的大殿,如今改作办公和开会用,这一拍一吼,满殿回声。一时,殿内寂静,没人再言语,只剩下主任老婆低低的抽噎。这位可怜的产妇,紧接她分娩后最初那一刻的喜悦和幸福的,就是几天来越来越让人揪心的悲泣。
  这时候,一串冷硬而脆亮的木头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进大殿。一屋子人抬头看,白祥云瘦瘦高高的身子立在了门口。
  院长即刻上前,迎头一顿训斥。自然是当时流行的改造、监督、考验一类,接着就是医道、医术、巫术、诈术一类。白祥云听不下去,抬一抬低垂的头,冷冷地说:“既叫了我来,得给我看看先前的处方,看看孩子。为医之道,不可救不可救之人,更不可不救可救之人。”
  一句话,让所有人全一愣。一位两鬓已斑白的老中医站起来,掏出处方笺递过去,隔着宽大的桌面淡淡发问:“请问白大夫,是哪所院校毕业的?”
  “无院无校!”沉静一刻,白祥云同样淡淡作答,“只是看过一些院校的中医中药学教材,比如成都的《诊断学》、南京的《方剂学》、广州的《临床辨证施治》,等等,总体感觉是大多拼凑古人。以之入门,则嫌庞杂;以之深造,又过肤浅。”
  穿白大褂的院长满脸不屑的轻蔑和愠怒,“哼”了一声,讽道:“如此说来,那么些大专院校,倒都不及江湖游医了?”
  白祥云这下全没了卑亢,锋芒与机智毕露,出人意料地滔滔不绝:“中医中药学的真正源头,恰在民间。毛主席号召向人民群众学习,实在是伟大的真理。战国扁鹊、汉代华佗、金元四大家、明清吴鞠通、叶天士、陈修园,一代代大医家,何尝不多出于民间郎中、江湖游士?近百年堪叹没有大医学家矣,不能简单认为是西医的冲击,实在是一批本来大有可为的学者专家,太沉溺于院校风气。彼此因循又彼此封锁;照本宣科而绝少创见;从理论到理论,没能好好深入民间去广泛搜求、交流和磨砺,如此,怎么可能使几千年的中国医药学发扬光大?”
  他这么放开来,没了遮拦,恣肆纵横,愈让别人尴尬恼恨,却一时没人应对。主任火了,又一下拍响桌面怒道:“扯淡!要看处方、看娃娃就快看,还争论个球!”转身喝叫老婆,“哭顶屁用,还不快去抱来!”
  接下来,是白祥云仔细详尽的望闻问切,对一沓出自各位医生的处方反复研看。之后,他坐在一条长凳上,横抱孩子久久凝视。
  忽然,他轻声一叹,眼皮也不抬,缓缓说:“这娃儿耽误太久了,我恐怕只能是再试一试呀。”
  一顿,他提高嗓门,仍不抬头,说:“如果要我医治,那么,任何人都只能在一旁静观,不得横加干涉,只看最后效果。”
  救人压倒一切,他的请求终是得到一致默认。白祥云这才抬起头来,腾出一只抱孩子的手,抓了斜靠长凳的一根木头拐杖,指点比划,发出旁人难以猜度的指令:叫围会议桌坐着站着的人全部退开,让出足够的空间来;再要人从桌边挨着他身旁处撬开铺地的大方石板,掘下二尺深泥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接着,叫人去镇外大荷塘中,弄十数筐水滴滴的稀泥浆填进坑里。最后,他要来三大盆净水,分冷、温、热依次排放坑边。
  一切都照他的意思进行,没人吭声。他叫最后一个靠近他的人离远一点儿,这才单腿支撑站起,身倚桌沿,放孩子到桌面。一层层解开包裹孩子的猩红绒毯、银灰毛皮和贴身的婴儿服,再一层层盖回去,伸手入内,给孩子通体轻轻按摩,从上到下,一连数遍。
  他的神情显得那样专注,毫不分心;满殿里的人屏住呼吸,气息紧张地盯住他。突然,只见他一把扯开厚厚的皮毛毯子和衣服,裸出婴孩赤红的身子,再以极快的动作转身弯腰下去,一下将孩子整个儿淹没在那一坑泥水之中,仅托起下巴颏儿,让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蛋露出来。
  大殿里顿时似炸开锅,不少人惊恐大叫。镇医院院长带头抢步夺人,白祥云圆睁双眼,声震屋瓦高喝道:“走开!谁敢过来,我叫谁负责!”
  满殿人骤然骇住,随声止步。穿白大褂的院长一脸惊愕,须发斑白的老中医激于意外,几致跌倒。足有一刻钟,才见白祥云慢慢提起泥浆裹足的孩子,在冷水中洗净,放温水中揉搓,最后置于热水盆中浸泡。主任老婆最先看出些门道,趋前去做助手,拿了绒毯皮衣恭候一侧。
  白祥云喊:“快丢了你手上的东西,找几块棉布片儿来!”
  又一会儿,孩子包裹好,白祥云竟不再看一眼,叫即刻抱回房去,将孩子平放在床上,不得惊吓、吵闹和翻动。
  他长嘘一口气,坐回长凳上,抬手用衣袖抹一抹满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这才语出惊人地道:“半小时后,当会有娃儿哭声。让他先哭一阵,再小勺喂入少量汤药。一剂药后,不宜再施药物。抗生素一类,更要禁绝。”
  他取出别在中山装袋里的黑杆子钢笔,再从下面大口袋里摸出一本自己裁订的巴掌宽的毛边白纸,一挥写就,叫人依方剂抓药,熬三沸后凉着,等待喂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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