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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梵林灯(2)

来源: 小西 作者: 田七龙骨 时间: 2015-11-12 阅读:

  话音未落,姬兰已会意跃起,在路旁树干上一按,借力扑入那片暗处。她轻功极好,人群中几乎无人察觉她的动作。刚起身便见前方又有灯光熄灭,隐约之间,见灯下有人影疾奔,怀中似抱着什么,显然是小雀。
  姬兰一瞧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那人黑衣蒙面,身形轻捷,在人群中游鱼一般寻隙奔逃,可有的地方人群太过密集,挤不过去,他便打灭附近灯火,趁黑纵身跃过。姬兰冷笑:“他这几下不过是小贼的身手,只是胆也忒大了,竟在人眼皮底下盗取孩童,今日算他倒霉,犯在我手上!”
  她人在半空,左手一扣,灵羽针滑翔而下,喝道:“站住!”
  话音未落已至那人身前,银针挥向他面门,右手去抢小雀。那人陡然止步,肩膀忽地向前一耸,身子偏转,竟以肩膀迎上姬兰的针尖,将已无知觉的小女孩藏在身后。
  这动作甚是奇怪,倒像在保护小雀一般。姬兰一怔,只觉指间一阵酸涩,灵羽针刺上他身体,却被什么挡住。只听刺耳金属摩擦之响,针尖在他肩上滑下,一路破开黑衣,里面银光一闪——那人穿了一件软甲。
  虽只一瞥,姬兰已看出软甲细密精致,绝非凡品。她心中一惊,被那人伺机逼近,身体发力,“咔”的一声将灵羽针顶断。那人也不顾惊动人群,扭身在街边摊子上一跃,攀上了屋顶。
  灵羽针是睁踪韵的独门暗器,姬兰向来引之为傲,不想出手竟遇此挫折,她又惊又怒,杀心顿起,手指一弹将断针射向他,怒喝:“还敢跑!”飞身抓住檐角,身体一荡如惊鸿掠水掠过夜空,再次拦住他。
  断针击上那人后心,被软甲所隔并未刺入,强劲力道却将他打倒在屋顶上。姬兰冷笑上前,刚要去捉他,身后却有铁屑摩擦般的怪声袭来,令人心悸牙酸。夜色骤然更暗,一双巨翼当头压下,将她裹入黑暗的深渊。
  姬兰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兵器,不禁发慌,双手灵羽针飞射而出,身子伏贴于屋瓦飞速滑开。银针在巨翼轰响下纤弱如毫毛,在那一大片黑上进出数点星芒。巨翼受痛一般“得得”乱颤,蓦地一收,黑暗消逝,头顶璀璨星河哗然泻下。
  一招之后,姬兰已惊得满身冷汗,这兵器来去如鬼魅,到底是什么?
  来人也是同样的蒙面打扮,他手执一对短短的铁杖,不待姬兰反应,一团黑雾般的东西从杖端飞出,如一对垂天之翼锵然抖开,带着金铁之声咬噬而前,所过处屋瓦碎裂激飞。姬兰惊骇退避,手中灵羽针飞射不绝,可方才一招过后,那人似已摸透了对付灵羽针的力道角度,一手抖动巨翼将银针裹挟打落,另一臂奋力甩开,巨翼震荡飞卷,一上一下,如双掌合拍,要将当中的姬兰拍成齑粉。
  巨翼挟风劈来,劲力刚猛透骨,脸颊痛不可当,一缕散发被翼缘斩断,悄然而落。姬兰手足发软,眼睁睁看着巨翼逼近眼前,上面无数细小铁环历历可数。正绝望之际,忽觉身子一沉。
  灼热手掌贴上她后心,令她顿觉安慰。德顺道:“别怕,我来了!”
  姬兰眼中一热,莫名觉得万分委屈,哽道:“我的脸……”
  德顺疾奔而至,刚好来得及接住她落入屋侧山墙夹壁之间,认真瞧瞧她,道:“不妨事,只青了一块儿——你还是很好看。”
  巨翼轰鸣扫过二人头顶,砖瓦飞进,可有那么短暂却漫长的一刻,他们全然不觉。
  三 拐子
  街上行人已被惊动,喧声四起,屋顶下很快密密层层围了一大群人。小雀的爹爹也追了过来,仰头大口T小雀的名字,众人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纷乱叫着捉人。正嘈杂之时,有清亮笛声旋起,正是顾卿河。
  德顺循声探头,只见他在人群中被推来挤去,一脸厌烦。见德顺看他,收起笛子皱眉叫道:“他们不会武功!”
  什么——不会武功?
  德顺一怔,忽地明白过来:这二人身手颇快,动作却毫无招数套路可言。姬兰吃亏也只是因为他们倚仗软甲及那怪异兵器,一时间被吓住了。德顺信心大涨,对姬兰道:“你去救那女娃儿!”一拍墙头纵身跃起,掌中热焰喷发,扑向持双棍之人。
  离开塞外大半年来,他一路流浪逃亡,功夫却从未松懈。再有顾卿河随时指点,赤炎掌已有不小进境。此时一掌击出,自己也觉内息奔涌,感受与从前大不相同。手掌未至,掌风已罩住那人全身。
  那人故技重施,左手铁杖内抖出巨大翼展,右手持杖下劈,动作利落凶悍。德顺侧身避开短杖,一掌拍中巨翼。触手冰冷坚韧,原来是无数铁环结成的网。那网细韧无比,想是刀剑亦不能攻破,他大喝一声,手上加力,炽热内力喷涌而出,透过铁网烫得那人惨呼出声,后退数步才踉跄站稳。另一侧的姬兰亦已将抱走小雀的人逼住。
  蒙面头巾之下,他们眼神闪烁,分明不甘心束手就擒。姬兰银针刺向那人面门,喝道:“还不放手!”
  灵羽针淬有“碧云天”之毒,中者立死。德顺不想滥伤人命,忙喊:“慢着!”
  姬兰微微一怔,怀抱小雀之人见机忽将身子一矮,将小女娃向空中掷了出去。
  众人仰头看着小雀轻飘飘的小身子飞起,不由发出一片惊呼。星空下阴影一展,丝网“簌簌”而出向她兜去。这一瞬间,德顺终于明白小雀为何会突然消失不见,原来这古怪兵器竟是如捕兽网般捉人用的!
  巨网漫卷如烟,一翻便将小雀覆入其中,“嗖嗖”缩回杖内,将女孩紧缚成小小的一团。恰在此时,一声锐响破开夜色,灵羽针飞射而出。
  姬兰耐心已尽。一匣灵羽针共四十九枚,方才她惊骇中几乎用完,只余三枚在手。见他们居然还敢顽抗,不由满心怒火,手上使了全力。持丝网者一听声音已知不妙,手臂一转,另一张丝网拂张如旗,向银针卷落而下。可灵羽针劲力极强,钉在网上“铮”地一响,丝网蓦地一舒一垂,翻飞之势立破,接着又是“铮铮”两声!
  丝网倒卷蒙上那人身体,他一顿,双手缓缓垂下,手上皮肤泛出青绿。
  德顺惊道:“碧云天!”
  姬兰还是杀了他!
  “拐子都该死!”姬兰收起银针咬牙道,眼中微光一闪,竟似凄色。
  丝网以细密铁环编成,刀剑难开,可她三针依次发出,射于一点上,前两针破开丝网,第三针终于刺入他脖颈。那人向后倒去,手中铁杖滑落,被丝网裹住的小雀摔在屋顶上,向下滚落。
  德顺不及多想,飞扑上前去救小雀,只听身后传来凄厉嘶吼,怪异悠长,几乎不似人声。余下那人搏命般直冲上来,德顺反掌一招“澜火飞焰”将他击退。交手一错而开,那人眼中血红的暴怒却令德顺极为惊骇。他被德顺击伤,返身抱住同伴,向屋后深巷跳了下去。
  身后传来姬兰惊呼之声,她去救小雀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一小团落下房檐。下方人群哄声乱喊救人,纷纷拥向前,小雀的爹带着哭腔的呼唤亦在其中。德顺一颗心直向下沉落——难道好不容易抢回了小女娃,却给摔死了么?
  人群聚成一团又渐渐分开,只见小雀并未摔落于地,反而被人接住了。只是接住她的人也被砸倒,直挺挺地躺着。
  小来。
  德顺松了口气,旋即心中气血一翻:小来内伤未愈,怎受得了这一砸之力?他飞身跃下,扑到小来身边。只见他面色惨白地抱着小雀,得意又虚弱地对德顺笑笑,还想说句什么,未开口便晕了过去。
  德顺又急又怕,想也不想放声嚷道:“老顾快来!怎么办?”
  身边猝然响起两声喷嚏,吓了德顺一跳。顾卿河已蹲在身边,一边用手背蹭着鼻子,一边摆弄那支铁杖。丝网缩回铁杖内,小雀软软的身体落入爹爹手中。顾卿河探探小雀的脉搏,道:“她没事。中了些迷药,睡两天就好了。”
  那汉子感激涕零,抱住小雀不住道谢。顾卿河却不理他,在小来身上摸索一番,又捉住他手腕,微微皱起眉。
  德顺心急如焚,道:“他怎样?”
  “骨头没事。可他内伤未愈,脏腑又受震荡,只怕暂时不能……”顾卿河皱起鼻子,“啊——嚏——”
  “不能什么?”
  顾卿河起身推开人群走出数步之外,忍着鼻涕眼泪:“不能赶路。先找个医馆抓些药。”德顺忙向周围众人问道:“请问哪有医馆?”
  众人甚是热心,七嘴八舌地帮忙出主意。有人说出了拍花的拐子这等大事该先去报官;有人说人命关天还是该先救人,而吴家堡就有个老乡医;又有人说乡医庸常,不如雇车去济南府……
  德顺本就心乱如麻,被他们哄声一说,更是心绪纷乱。正忧急之际,只见人群渐渐分开一条路,几名僧人缓步而来,为首之人风姿洒脱,袈裟一路抖开浮光跃金的碎影,正是素行法师。
  素行走到德顺面前,合掌施礼:“施主有礼。法会上出了这等乱子,幸有施主仗义出手,纾解危难,救回被拐幼童。贫僧感激施主侠义之行,特邀施主至寺内盘桓,一并致谢。”
  德顺一怔,几乎没明白他说什么。顾卿河漠然接口:“多谢法师好意,我们有女眷,不方便去寺庙。”
  “这个不妨,鄙寺历来多有女施主供奉香火,有单独客房招待女眷,极清净安全。施主尽可放心。”素行笑意浅淡,眉眼中隐隐都是尊严正派,让八一瞧便觉全心信任。
  顾卿河不为所动:“我们还要急着去找大夫,就不叨扰了。”
  素行名声颇响,深受信众敬仰。听顾卿河与他一问一答,围观众人早忍耐不住,有人插嘴道:“素行法师有请,你们可有造化了!法师医术高超,连巡抚大人都找他看病,正好能救这两个小孩儿……”
  素行笑道:“不错,贫僧略通医术,寺内亦常备药材。施主入寺便不必再去医馆。”
  德顺一听素行法师会看病,忙抱起小来,对顾卿河道:“既是这样,咱们去庙里吧。”
  顾卿河“哼”了一声:“我也懂医术。”
  众人见素行法师好话说尽,这小道士还是冥顽不灵,直是替他们着急。姬兰也劝道:“小来现在人事不省,总要找个地方静养,他这样子难道还能赶路么?”
  顾卿河还要摇头,德顺却再也等不及,对素行道:“好,我们就去庙里,有劳法师带路。”
  法事正在进行,雪峰寺仍是一片热闹,素行带他们绕过大殿转入侧院。侧院内树木扶疏,安置着几间禅房。众人进入禅房,有小沙弥奉上茶来殷勤相待。素行恭谨说道:“法事尚未结束,贫僧事情未完……”
  “法师不必管我们,尽管去忙。”顾卿河不客气地打断他,要来纸笔飞快写了个方子,冷着脸吩咐,“小女娃不用吃药,给他们父女找个地方歇息便可。按这方子抓药送过来,快点!”
  他态度之蛮横让德顺觉得极为难堪,素行却不以为忤,拿着药方道别离去。房内剩下他们儿人,德顺再也忍不住,怒道:“这些和尚又哪里不顺你的心了?邀咱们来庙里,你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人家一片好意,你这是干什么?”
  顾卿河好像没听见,皱眉打量桌上茶碗。姬兰知道他向来心思敏捷,只当他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低问:“怎么,这庙有哪里不妥么?”
  “你瞧茶碗。”顾卿河示意。
  茶碗是极细的德化白瓷,皓白碗壁上蜿蜒着一道金线,被琥珀色的茶水一衬,宛如游龙。姬兰拿起仔细一瞧,道:“原来这碗是摔破过的,金线是后来用金漆粘补形成的痕迹。这样一补,反倒别致。可这怎么了?”
  “就跟寻常人家锔锅、锔碗、锔缸一样的嘛。”德顺插嘴,“茶碗摔坏了舍不得丢掉,补好再用,有什么奇怪。”
  “照你这样说,找个锔匠一锔便可,何必用金漆?”
  “用金漆怎么啦?”
  “事物本已不完美,却偏偏以极完美手段对待。用世上最贵重之物来弥补缺陷,若是凡人如此也就罢了,出家人本该清心寡欲,对器物如此在意,执念太大而空性全无,难道不奇怪?”
  “你……”德顺被他的歪理气着了,“什么空啊执的,这明明是勤俭节约!难道和尚就该大手大脚,不爱惜东西?”
  “反正我不喜欢这里。”顾卿河声音闷闷的。他似是有些心烦,凑近小来摸摸他的额头。
  “只因为一个茶碗?”姬兰也甚是疑惑。
  “嗯。”他又打了个喷嚏,忙起身走到窗边,“就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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