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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梵林灯(6)

来源: 小西 作者: 田七龙骨 时间: 2015-11-12 阅读:

  顾卿河轻声道:“是食肉人,非佛弟子!”
  八字平淡简单,素行听了却如中刀剑,痛苦得面目扭曲。
  这本是佛徒必修的《楞严经》中的两句,他从前假装不见,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此时被顾卿河劈面说出,却再也无处可避,当下不自觉地喃喃念下去:“汝等当知,是食肉人,纵得心开似三摩地,皆大罗刹,报终必沉生死苦海,非佛弟子。如是之人,相杀相吞,相食未已,云何是人得出三界……”他忽地双手抱头,狂吼乱叫,“不是!不是!”
  素心见状大惊,一拳将顾卿河打倒,转身奔向素行。
  八佛性
  水榭中一片嘈杂,众人都在放声大喊,夹杂着小雀的哭声与素心含混的叫嚷。正混乱之际,忽有火光一跳而起,顾卿河推倒了身边的紫铜灯,灯油泼洒一地,立时着了起来。他扳动水榭廊柱的机关,放开众人,又晃晃手中的火折子,丢给小雀爹爹。那是小雀爹爹表演戏法所用之物,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
  火焰沿水榭木柱攀援而上,飞快舔舐一切可燃之物。这火涤去了素行的优雅仪态,让他现出癫狂本色,他喃喃念诵佛经,根本不顾身边素心的拉扯和喊叫。素心力气极大、,将素行从水榭中拖出,一扯自己胸前衣襟,将身上宽大僧袍撕下甩飞。众人眼前炫然一花,素心全身在火光下银芒璀璨,露出软甲及两手肘扣着的铁杖。
  小来惊叫:“当心!”
  半空中锵然一片杂响,素心的铁网已飞兜而至,不偏不倚扫向顾卿河。德顺不及多想,飞身跃过池水,将顾卿河推到一旁,收身闪避之时终是不及,被铁网扫过右臂,登时鲜血淋漓。
  素心一击未中,另一支铁杖已破空扫下。这一杖挟着满心狂怒,镔铁杖端划出一声尖啸,铁网甩发如鞭,仍抽向顾卿河。他虽不会武功,身手却极为利落,举动之间绝无拖泥带水,想必是平日盗取孩童练就的本事。德顺忙出掌格住他手臂,另一手向他后心打去。
  素心身着软甲,后背光滑坚硬根本无从着力,德顺仓促间变招“云烟燎照”,双手一搓一顿,牢牢绕紧他持铁杖的手肘。可素心的疯狂已非常人能制止,他身体前撞,如耕牛犁地般拼力向前,软甲衣袖圆滑,立时从德顺手中脱出。
  这瞬间的格挡已足以让顾卿河避开素心一击,铁网在他身侧拍下,将一块太湖石劈得粉碎。素心狂吼一声又抖起铁网,半个天空已被遮蔽。
  这软甲和铁网着实令人头疼,德顺叫道:“老顾快躲开!”
  顾卿河不慌不忙道:“你不是说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你和姬兰顶着么?”
  德顺气结,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头顶铁网已乌云一般压下来。德顺双掌蓄势,一招“酒酣火暖”还未使出,只听顾卿河大声提醒:“柔趁他力后,刚在他力前!”转头对小雀爹爹抱怨,“真是笨,我明明教过他的。”
  这一招本是挟内力拍击的刚硬招数,当年师父传授时也没提过这招有何变化,德顺一听心,扣微惊,于上力道已变了一变。铁网因在空中飞甩之故,速度极快,尖啸着压下,德顺暗道:果然来了!内力立时转柔,顺着铁网下劈之势推出,化去他的力道,一掌捎在素心小腹,将他击倒在地。
  若对方力量先至,便以柔克之;若对方力量未至,便以刚猛掌风迅疾一击,中的——原来这一招该是如此!
  德顺又惊又喜,也不顾右臂伤痛,对顾卿河笑道:“果然!”
  “德顺哥,快杀了这两个妖僧!”小来跳脚大叫。
  顾卿河却道:“他是个可怜的疯子,算了。”
  “可怜?”小雀爹爹忽地开口,紧抱着小雀不住颤抖,“什么可怜!他是个吃人恶魔,差点害死我的娃儿,该杀了才对!”
  “他在昏迷中被灌下肉汤,那汤又是他师父,想必他醒来得知真相时,心智就已失常。”顾卿河淡淡道,“可他天资极高,纵然疯了也是个聪明的疯子,苦心编出许多理由为自己开脱。只有说服自己,才能看似正常地活下去。若没经历围城之灾,想必他会是个不凡之人,可惜生逢乱世,最后却是如此结局。”他话中竟有惋惜之意,素行听见他的话,缓缓抬起头。
  “聪明的疯子?可他还是没有你聪明呀,被你说得发疯了!”小来解恨地大笑。
  “我可没有把人说得发疯的能耐。”顾卿河摇头一笑,与素行对视,“让他发疯的是他自己的佛性。那佛性本就在他心中,我不过是掀开遮蔽,让他重新看见。”
  素行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颤抖,宛如多年前饮下肉汤时一般。他缓缓站起,看向山下焚烧花灯法船的大火。五彩辉煌的各色花灯在火中蜷曲萎灭,现出秸秆骨架,化为灰炭散入夜空。火光照亮无数信众虔诚的脸,他们身处黑暗,双眼却热切向往来世的光明。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素行恍然明白,其实自己早已在开封同城之时死去,接下来十多年的岁月不过是从执念之中生出的一个噩梦。
  而今已是梦醒之时。
  他站起,双手合十对众人一礼,礼毕,向烈火熊熊的水榭走去。素心一时不知他是何意,只是瞪大眼睛瞧着,转瞬明白过来,大吼一声冲过去,扑跪于地去抱他的腿。素行以日光制止了他。
  水榭飞挑的檐角火焰猎猎,照得四下通明,如半空中的一盏明灯,却不知会引领灵魂向何处而去。素行走入大火之中,屋顶轰然塌落,彻底掩埋了他的身影。
  跪在水榭前的素心呆看着燃烧的废墟,半晌才站起身。他转过头,脸上竟挂着一丝笑,似绝望又似轻蔑,他虽不能言语,这笑却已诉尽一切。他双手猝然一张,铁网锵锵缩回铁杖之内,脸上还笑着,眼中却全是决死之意。
  德顺不自觉后退一步。他从前与人对战,总是被强敌所逼不得不拼死搏命,还未遇过对手也是不要命的。可不及他多想,素心已嘶声大吼冲上前来。德顺右臂伤得甚重,仓皇之下屈身欺向素心,左掌一招“烽火照夜”自下而上击出。这一掌端端正正打在素心胸门,顺利得出乎意料,素心如鱼跃起,远远向外摔去。德顺仰头看着他,莫名觉得极不安。
  他明知打不过我还要上前,是为了让我杀他么?我……终于杀了人?
  素心身在半空,双手猛然一抖,两支铁杖如羽翼撒开,御风一旋,向不远处的顾卿河疾冲而下——原来他是拼死要杀顾卿河!
  德顺纵身而起,劈空一掌击向素心,一招刚出,便听身后“嗡”的一声,有沉郁之力排击而至。四面罡风旋起,草木震荡哗然,来的是高于!
  小来尖叫猝然响起,声音里满是恐惧:“槛外僧!”
  德顺一惊:他怎会来此?他的大般若掌自己根本无从招架……
  电光石火之间,德顺已定下心——我也不要招架!他激怒之下全不管背后劲敌,拼着自己重伤身死,也要先阻止素心击伤顾卿河。他飞身欺近,只觉槛外僧的掌风已在自己脊梁威压下来。
  生死一瞬极为漫长,德顺掌中内息勃然自发,“呼”的一声盈满心胸,全身血脉奔腾咆哮。赤炎掌练至最高境界“无名火”时,会遇强敌而真气自盈,德顺此时不过是第三重烈焰火,却不知为何也真气爆燃。
  这奇异感觉似开通了他的心窍,他忽地收回击向素心的一掌,反而以全身之力向他扑去,一举将他撞飞;回手一掌“澜火飞焰”如流云疾射,抛向槛外僧。
  槛外僧内力盘旋于全身上下,鼓涨得缁衣飘飞,如一面巨大黑旗猎猎有声。德顺这一掌打斜切向他胸前,却被他内力所阻擦身而过。凤里一声撕裂之响,槛外僧左手衣袖破了长长一道口子,正是被德顺掌风切开。
  槛外僧眉头微皱,只见德顺第二掌“火起龙阙”已奔袭至眼前。
  赤炎掌秉雄浑内力而发,大般若掌源自证悟佛法的大智慧,二者原理大相径庭,看起来却都是刚猛一路的内家掌法。德顺本是槛外僧不屑一顾的无名小子,不想凭空打出这凌厉至极的两掌,竟令槛外僧也觉错愕。可他的惊讶转瞬即逝,右侧大袖蓬飞,手掌将出未出,笼着狮吼般的劲风。他闪身微微一让,似是避开攻击,其实却是待德顺近前一掌毙之。
  风里细细数声锐响,正是姬兰的灵羽针。方才喝下无妄茶,她所中药性最深,举手投足都觉艰难无比。她方才一直凝神运功抵御药力,连话也不敢说一句,此时眼见德顺性命堪忧,忙拼力发出银针。这一针射出,她立时头晕目眩,瘫坐于地。
  槛外僧武功深不可测,却也不敢以肉掌硬接姬兰的毒针,旋身一跃提起身子避开,缁衣飘飞悠然落地,动作流利至极。
  槛外僧半招撤回,丰沛内力却也震得德顺喉中一甜。德顺心知今日凶多吉少,忙一把提起顾卿河,喝道:“你们快走!”返身双掌上抵,使出杀招“火焚昆山”向槛外僧撞去。
  手臂忽地一紧,却是顾卿河拉住了他:“你这傻子除了同归于尽的杀招,还会什么?”
  德顺心急如焚,大吼:“别废话,你还不走!”
  “走不了了。”顾卿河摇摇头,无奈一笑。
  圈梱目
  槛外僧生得狞恶丑陋,但缁衣飘飘昂然而立,也自有一种绝顶高手的潇洒风姿。他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先对姬兰合十一礼:“贫僧冒犯,还请郡主见谅。”
  姬兰挣扎于药力中,冷汗已湿透衣衫,见他施礼不由咬牙冷笑:“你还知道我是郡主?洪承畴给了你多大的胆子,敢对我无礼?”
  槛外僧本是洪承畴的亲随,前些日子在苍水渡击杀江湖义士,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本该随侍于洪承畴身边,却不知怎么出现在这里。却听槛外僧答道:“今日之事是贫僧一人所为,与洪督师无干。”他顿了顿,“也与郡主无干。”
  “好个与我无干!”姬兰怒道,“素行那妖僧竟敢给我下毒,这也叫与我无干?”
  槛外僧神色恭谨,语气却并未软下一分:“郡主请少安毋躁。贫僧只为姓顾的小子而来,决不会加害旁人。至于郡主与这几个小贼的交情……”他微微一笑,“贫僧都不感兴趣。”
  姬兰这才明白他已看穿了自己与德顺同行并非是被劫持,而是自愿。她一时怔住,微微颤抖:“原来你就是素行说的那个旧友……”
  “不错。”槛外僧坦然应承,“贫僧与素行本为旧识。”
  德顺闻言只觉吃惊。槛外僧面目狰狞,素行却俊逸儒雅,二人对比全然不同,正如明王与菩萨,想不到竟是挚友。
  顾卿河却道:“我早该想到的。你是屡犯杀戒的游方野僧,素行却是披着高僧法衣的食人恶魔。你们同为佛门中的异类,自有许多谈得来之处。”他叹了口气,甚是懊恼。
  槛外僧阴森森盯着顾卿河:“贫僧托素行法师帮忙,他心怀仁恻,不愿大动干戈,只要问出你身后的秘密便罢。不想你们竟如此狠毒,竞将他害死!可惜贫僧来迟了一步……”他话音转低,“你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果然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顾卿河一怔:“你认识‘那些人’?”
  “贫僧生平心无旁骛,苦修武学,如今自信天下难逢敌手,就是要有朝一日寻到你们,用大般若掌让你们尝尝痛悔之意!”槛外僧满面狠厉,眼中全是仇恨。
  顾卿河淡淡一笑,没有答言。
  素心被德顺重创,在地上勉强喘息,听了槛外僧的话,发出一阵长长怪叫,似哭似笑,令人毛骨悚然。
  槛外僧蹲身于素心身旁,温言道:“你放心,我定会杀了他为你师兄报仇!”
  素心点了点头,转眼看向水榭废墟,发出粗哑呜咽。槛外僧伸手抚上他胸口,动作轻柔,似为他顺气。素心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终于消失,不闻。
  他杀了这个哑和尚!
  “你……你们不是挚友么?怎么还杀了他?”姬兰大惊。
  槛外僧笑道:“这是挚友间的事情,旁人又怎会理解?”
  他此时说话与素行发疯前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姬兰心中惊骇,强自镇定道:“槛外僧,今日素行之死并非我们有意加害,实在是因为他要……吃掉那小女娃儿。我知道你是洪督师帐下的得力之人……”她平生从未对谁如此费心解释,此时惊骇之下加上药力未褪,竟软语恳求起来。
  “小女娃儿?”槛外僧眼光一扫,已钳定了一旁缩在爹爹怀里的小雀。众人眼前黑影一闪,小雀从爹爹怀里脱身而出,已被槛外僧一把抓在手里。“素行此去不远,我就以她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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