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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血和沙(4)

这人一落地,在沙子上打了个滚,心中不由大骇。他已计算得没一点遗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夺马,然后跃墙而走,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定能成功,万没料到有人反应如此快法,投出的投槍快如闪电,又力愈千钧,他的如意算盘根本打不响。

从地上一翻而起,他手握短刀,不住地喘息,眼角往回看了看,螺舟中还有几个人,他们没有他这般本事,已经束手就擒,他心知失去这个机会,此番定已无幸。

绝望以后,人反而镇定起来,慢慢站起身道:我是叶飞鹄。能以一槍留下我的,定是帝国军第一大将楚帅吧。

楚休红道:我是楚休红,不过算不得第一大将。叶飞鹄,你文武全才,为何执意跟随甄砺之错到底?

叶飞鹄看了看楚休红,叹道:国士遇我,国士报之。楚帅,叶飞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请楚帅成全。

围住他的地军一团一 士兵已越来越多,现在叶飞鹄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掉了,就算还能有一艘螺舟能遁地而行,只怕也会被立刻挖出来。楚休红叹道:叶先生,你刀锯斧凿,不在薛尚书之下,上阵杀人,也罕有其匹。这一身本领来之不易,叶先生,你何不投降我军,以尽其才。

叶飞鹄笑道:楚帅,你名震宇内,原来也是个俗人。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身受甄侯大恩,帝君却视我无物,我岂能再回头为人所笑。楚帅,你要杀便杀吧。

楚休红一阵哑然。叶飞鹄名声很坏,以前在工部时人人视他为小人,可是现在看看,叶飞鹄纵然不明事理,却不失为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

也许,他会有这般差的风评,只是因为帝君对他不喜,所以旁人自是人云亦云,叶飞鹄才会搞得处处碰壁吧。

他低了低头,正要再出言相劝,忽然只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耳中只听得旁人的惊呼。

不好!楚休红头也不曾抬起,按在刀鞘上的手一抬,呛一声,百辟刀脱鞘而出。他出手快极,已迎上了击来的刀锋,当地一声响,两把刀就在他眉毛前一尺处相一交一 ,火星四溅,射到了楚休红脸上,楚休红也不禁心头一寒。

叶飞鹄此出仍要出手,那自是已萌死志,准备死中求活了。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有一阵伤心和惋惜。

叶飞鹄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被楚休红架住,便知这千载难逢的偷袭良机已然失去。但他却不退去,刀急转而下,刺向楚休红胸口,但刚才楚休红全无防备之下仍能架住他的刀,现在已是全神贯注,他哪里还能得手?两人一个出手快,一个招架快,两人不停转着,将沙子踢起,身形已看不清了,只听得双刀相一交一 之一声 不绝,其间有火星不断射出,旁人纵想帮手,也哪里帮得上忙。简仲岚摸了摸袖子里的无形刀,本已准备冲出去,却又站住了。

这时,突然间双刀相击的声音一哑,这一连串声响也嘎然而止,两人登时分开了五六步。叶飞鹄本自视极高,经过这番偷袭,对楚休红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看了看刀,慢慢道:楚帅,死在你手里,真是人生快事。

楚休红道:叶飞鹄,我不杀你,你还是为我所用吧。你这一身本领,若不能为国出力,实在太可惜了。

叶飞鹄摇摇头,惨然一笑道:楚帅,你还要说这些辱我的谰言。

他将左手的刀举起,边上的士兵只道他又要偷袭,举起槍来。叶飞鹄一笑,此时,只听得营门处也传来一片欢呼,有人高叫:小王子胜了!小王子胜了!声音意气昂扬,叶飞鹄淡淡一笑道:武昭也败了?真是惨胜啊。

他们已炸光了帝国军的轰天雷,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但来的人却几乎全部被擒杀,伤亡远在帝国军上,便是胜,那也是惨胜。他看了看手中的刀,他的刀原本亮得象冰,现在却暗淡一片,旁人都看得到,那把刀象被打碎的铜镜一般,都是裂纹。

楚休红道:叶飞鹄,你的刀也已毁了,还不肯投降么?

叶飞鹄道:刀已毁,不能伤人,却能伤已。

他将刀回转来,刀尖对准了自己心口。楚休红惊道:快制止他!但哪里还来得及?叶飞鹄的刀虽然裂纹密如蛛网,但直刺之下,刀已入体。这刀本已与楚休红的百辟刀相击了数百次,裂成了几十片小片,刺入体内后登时裂开,几十个碎片每一片都象一把小小的利刃,尽没入体内,他手上只剩了个刀柄,血象箭一般射出来。

楚休红不禁失色,他冲到叶飞鹄身前,但叶飞鹄这一刀用力极大,哪里还救得活?叶飞鹄一见楚休红过来,嘴角抽了抽,慢慢道:可惜,我没有第二把刀

边上人都围了上来。叶飞鹄如此力战,实是让人心惊,想起刚才他偷袭楚休红时,更是令人心生惧意。楚休红叹了口气,道:将他好好安葬吧,可惜。他说着,将百辟刀收入鞘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百辟刀也已裂成了十几个小块了。

这时小王子与邵风观已带马回来,小王子象是大病一场,在马上似乎摇摇欲坠。楚休红走上前,向小王子行了一礼,道:殿下,事已如何?

小王子看着楚休红,眼圈也有些红红的。他虽则比楚休红年纪小不了多少,但从认识楚休红那一天起,便对他视若长辈。他哽咽着道:武昭老师他

他的声音已是断断续续,语不成声。楚休红知道小王子虽然也已经是一军统帅,槍术也隐隐有超越自己之势,但内心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还不曾被战火炼得如铁如石。他又深施一礼道:殿下,万事自有天注定,请不必多想了。来人,请殿下回帐歇息。

小王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自是甄砺之利用他对武昭的关切之情,楚休红也不忍去责备他。等小王子走后,他小声对邵风观道:邵兄,中军重地,你怎么能那么大意,任由殿下出来?

小王子和邵风观若守在中军,叶飞鹄的地螺舟就算再神奇也无从施展,那些轰天雷也绝不会尽数被炸。邵风观看着在整理火药库的士兵,脸也一阵阵发白,道:楚帅,末将知罪,请楚帅责罚。不过小王子因为手刺武昭老师落马,他心中极是悲痛,楚帅请你不要责怪他。

小王子对楚休红一向极为服膺,虽然他其实是北征军职位最高的军官,但自知领兵方略不能与楚休红相比,因此事无巨细都听从楚休红的,见楚休红也有三分敬畏。楚休红叹了口气道:军法也不是丝毫不通情面的,我也有过错,不曾仔细关照你,以至于中计,此事便算了吧。不过,邵兄,你的轰天雷已没有了,那我们商议的战术可就行不通了。

邵风观看着北边。黑夜中,茫茫一片,黑暗中也没半点亮光,放眼望去,只是高高低低的沙丘,明知甄砺之就在前方,可就是不知到底在何处。沙漠上的地图与寻常的大为不同,标注地点也只是个大概,若要找到那个绿洲,仍是得*全军在地面搜寻。可有甄砺之在一边虎视眈眈,谁知道会再发生什么事。邵风观道:唉,若是文侯死不出战,一味隐藏,那他据有水源,我们可不能支持多久了。

楚休红看着远处,轻声道:邵兄,你放心吧,甄砺之一定马上就会找我们决战的。

邵风观眉毛一扬,道:楚帅,这话何以见得?

邵将军,你可曾注意到,甄砺之此番夜袭,首先并不曾破坏军中食水,反而将我们的轰天雷尽数引爆。

邵风观道:是啊,这怎么说?

那就是说,甄砺之有狄王骑军相助,并不怕与我们决战。只怕他一心想的,是要将我们全军击溃,说不定连收服我们为他所用的心也有。他怕的只是我们以轰天雷攻击,所以首要是炸毁我们的轰天雷。

邵风观低下头想了想道:楚帅,你说得有理。可是,如今我们已没了轰天雷,风军一团一 便如折了一翼,威力大减了。

楚休红道:邵兄,你一向无所畏惧,难道现在怕了么?我们地风军一团一 当初被数万蛇人包围时,你也不曾怕,何况这次甄砺之夜袭,连叶飞鹄和武昭老师也折了,我们也擒了两三百狄人骑军,给他们的打击也不算小。

这时简仲岚过来道:禀楚帅,此役我军阵亡三十三人,伤十九人,斩级一百十七,擒获两百零五人。问那些狄人甄砺之下落,他们都说不知。请问,该如何处置?

俘虏正被押过来,邵风观道:还问什么,立刻拷问,要他们说出文侯躲在哪里。楚帅,我来吧,便是块生铁,我也要让他开口。

楚休红道:甄侯行事,小心之极,你看他用的只是少量府兵,大多是狄人,大概是借狄王的权杖从别处调来的游骑,只怕那些狄人并不知道甄砺之下落。

邵风观道:那就拷问府兵。可惜武昭老师竟然宁死不降,不然他一定知道文侯躲在哪儿的。

楚休红看了看那些俘虏。这些俘虏中,只有十来个府兵,其余全是狄人。他走到一个府兵跟前道:甄砺之在何处,你们知道么?

他说得象是平常寒喧一般,哪如拷问。那个府兵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痕,血将一胡一 子也糊住了。他抬起眼看了看楚休红,猛地站起来厉喝道:楚帅,请你不要辱天下奇士!弟兄们,我们生为大人生,死为大人死,可是如此?

另外那些府兵本也抱着头蹲在地上,听得这人的话,齐齐站起道:正是!我等正为不能捐躯沙场为憾,楚帅,请你成全!这批人虽然是俘虏,却说得声色俱厉,似是凛然不可侵犯。

楚休红呆了呆,又看看那些茫然的狄人俘虏,忽道:简参军,缴了他们的衣甲军器马匹后,让他们逃生去吧。

他刚出口,邵风观在一边道:楚帅,你又要动恻隐之心了。

整个帝国军中,也只有上将军邵风观敢这么对大帅楚休红说话。还在四相军指挥官都是文侯部将的那个年代里,邵风观的年纪、资历都要比楚休红高,两人并肩作战得时间也最久,现在虽然楚休红的官职后来居上,比邵风观高了一级,但邵风观仍然可以当面反驳楚休红的命令。

楚休红咬了咬嘴唇,看着眼前这的两百多个战俘。这些战俘双手抱头,蹲在沙地里,被风沙刮得睁不开眼,脸上也带着惊恐之色,大多是狄人,也有一些是以前文侯府的府兵。半晌,楚休红才道:邵将军,还是放了他们吧。

邵风观道:楚帅,请你三思,此时文侯与狄王尚未就擒,将他们放回,等如平添他们的实力。放回去,难道让他们再来攻击我们的弟兄么?

楚休红看了看天空。暗夜沉沉,秋季的大漠上,时常要起风,风一起时便四野皆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他长叹一口气道:昔年大帝得国,曾下令不杀降人,故十二名将开疆拓土,一统宇内,百姓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军圣那庭天也说过,得地易,得民心难。我们远征漠北,人生地不熟,狄人又只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若狄人一味相助甄砺之,那我们要找到他就更难了。将他们放回后,纵有少数人会重归狄王麾下,但狄人定会心慕王师正道而起厌战之心,所以权衡之下,仍是放了他们为上策。

邵风观沉默不语。他虽然知道楚休红说这么多,主要还是希望能不杀降虏,但也知他说的甚有道理。他想了想,长叹一口气,道:楚帅,我说不过你,你一开口就是王师正道什么的,就照你说的办吧。

楚休红微笑了一笑,转过身道:简参军,你对那些俘虏说,将他们的刀槍盔甲收缴后,尽数释放,不得重回狄王军中与我们一交一 战。

简仲岚漠然地拍拍马,走上前去,用狄人语说了一遍。那些俘虏听得他说完,一个个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有几个伏在地下亲吻沙地,一边大声念颂着,弄着眉毛一胡一 子上也全是沙粒。这些狄人军大概也有经历过十年前的文侯北征之役的,那时亲眼见过帝国军杀人如草,本已自料无幸,没想到竟然能够死里逃生,都喜出望外,不如如何才能表达。

狄人俘虏纷纷逃散,一个个却是向南边走的,剩下那十几个府兵却仍不走。楚休红道:你们还不走么?

那脸上有刀痕的府兵道:楚帅,我知道你放我们,是为循我们的踪迹找到大人。请楚帅不必多想了,我们宁可一死,不愿逃生。

楚休红脸上露出一丝杀气,道:好吧,我成全你。来人,将这几位壮士一个个砍去首级号令,成全他们天下奇士之名。

那府兵笑道:多谢楚帅。我文侯三千剑士,当借楚帅而扬名。他大踏步向前走去,其余几人也跟着他走去。其中一个脚步一踉跄,站直后仍半步不缓,跟着便走。

等他们走后,楚休红小声道:简参军,你监斩时,注意那最后失足之人,留他到最后斩首。

简仲岚点点头,便带着中军士兵走去。等他们走后,邵风观长叹一声道:楚帅,以前我多少对你有些不服气,如今我算佩服个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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