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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血和沙(5)

楚休红却根本没半分自得之色,脸上反有一丝痛苦。营中已静了下来,只听得刀刃入肤之一声 ,那些府兵被斩首时竟一声不吭,到最后才听得有人一声惨叫。这惨叫拖得长长,尾声袅袅不绝。片刻,简仲岚回来道:楚帅,末将监斩完毕,十二首级在此。

这十二个人头个个都还带着血迹。楚休红看了一眼,眼中也露出迷惘之色,马上道:将首级号令,一尸一身安葬了吧。

他一拍马,上了一个沙丘,大声道:全军听令,甄砺之与狄王就在眼前,明日天明,三军出发,我们定要扫穴犁庭,擒获叛贼

这一场仗虽然帝国军一火 器库被炸,但伤亡甚小,军中士气也正盛,听得楚休红的将令,全军发出一声欢呼。

地风两军一团一 的士兵虽然遭袭,但不愧为帝国最顶尖的一精一兵,仍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楚休红在沙丘上看着所有士兵散去,心头又是一阵茫然。

邵风观也回去安歇了,现在这里只是一片狼籍,原来平整的沙地也踩得凹凸不平,不少地方还残留着血迹,将沙粒也凝成一块块。

人过处,只把这些杀戮和血腥还给天地,让天地又将这些痕迹化作无形。楚休红摸出了那个雕像,默默无言。

这时,在鞘中传来了轻轻的啪一声。

百辟刀终于断裂了。

这把刀还是当年的武侯送给自己的。这些年来,刀下也已不知斩断了多少神兵利器,斩杀了多少名将勇士。如果刀也有心的话,那么今天,这把刀的心也碎了。

不仁者,天诛之。楚休红还记得武侯决心以身殉国前的这句话。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风沙渐止,一钩残月挂在空中,凄冷如冰。他看着雕像,眼前依稀浮上了那张梨花般的面容。

简仲岚自士兵们走后,一直没有离开。他站在沙丘下看着楚休红的身影,咬了咬牙。

他已经放过了好多机会,但这一次机会却是好得无可比拟。如果以他的无形刀术,可以以一阵风一般闪过,楚休红定会连半声也哼不出便中刀毙命。

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了。他似乎又看到太师在密室中的那张脸。现在小纤也在太师府中,如果事情办不成,只怕自己和小纤就只有同穴的福份了。

他把手弓起来,右手已摸到了袖管中的无形刀。帝国军中,大概只有太师知道他简仲岚除了深通兵法以外,自幼随上清丹鼎派旁支学过这一手无形刀法。

指尖触到了刀环,无形刀随时都可摸出。一刀挥出,刀气隐于风中,无迹可寻,也无人能见。

他慢慢地走上沙丘。此时楚休红正自出神,不曾发现他正在欺近,但只消近得楚休红十步以内,那他便是知觉,也没有反应的时间了。

简仲岚走得极轻。现在士兵都守在中军外围,防备狄人发动另外的攻击,中军一带,反而宁静得死寂,没有人看见,简仲岚走的每一步,在沙上只留下一个极浅的脚印,不注意看都看不出来。

十五步了。

楚休红仍在入神地看着那雕像,不远处传来一些士兵走动的声音,把简仲岚本已很轻的脚步声也掩去了。

十二步。

楚休红仍是一动不动,简仲岚却不由得一个迟疑,他茫然地看了看楚休红。

楚休红挡住了叶飞鹄那疾愈闪电的偷袭,他也看得清楚。他心知楚休红的速度不会比自己慢,一旦失手,只怕便再没机会了。

不知为什么,他眼前也浮上了小浮的笑意。

只是这么慢得一慢,他的脚下一沉,一脚已深深地踏入沙中,嚓一声,沙子发出了一声响。楚休红转过头,看见是简仲岚,笑道:简参军,你还不去歇息么?明天可能就要大战了。

简仲岚的手仍插在袖子里,也不拿出来,只是道:楚帅,我见你没歇息,有些担心。

楚休红笑了笑道:没事,只是心里有些闷。

简仲岚试探地道:是因为那几个府兵么?他们不说,也不能挽回甄贼的败势的。

楚休红道: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当然,我曾立下一个誓言,说有生之年,定要让这天地间不再有战争,让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可是,他摇了摇头,苦笑了笑:这些年来,我不知又发起了多少次战争,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了。

简仲岚心口象被巨锤重重地锤了一下,几乎要惊叫起来。他强忍着心头的痛楚,道:楚帅,你也不必自责,这个年代,若不能以暴制暴,那天下,不知还要怎样的乱法。

楚休红长叹一声,道:有时也想想这天下,若无我,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但造杀孳如此,我心终不能安。不仁者,天诛之,我也是个不仁者。

简仲岚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嚅嚅地道:楚帅,您真是位英雄。

楚休红淡淡一笑道:英雄么?我不想做一个英雄。英雄只是一些只会让百姓受苦的人,这个世界,宁可多一些工匠医士,还是少一些英雄为好,没有就更好了。

楚休红这番话让简仲岚不禁一怔。谁不愿做一个英雄?手握重兵,去征服天下,这是每个男儿心中的最高志向。可是楚休红却说英雄越少越好。他道:楚帅,这话怎么说?

每一个英雄都想要成就自己的霸业,都不愿让别人抢夺自己的位置。在英雄看来,杀人盈野,攻城略地,那是实现自己理想而不得不然。可是,苍生何辜,为了英雄的理想,他们难道就该成为英雄霸业的基石么?

楚休红抬起头望着天空,眼中也是一片迷茫。简仲岚长叹了一口气,手抽出袖子,垂手行了一礼道:楚帅,还是回去吧。

※※※

这定是楚休红亲自带兵追来了。

甄砺之将望远镜收好。因为怕被帝国军发现,驼城中不许点烛,仍是一片黑暗。经过这些天逃亡,甄砺之仍是衣着整洁,看上去,仍是在帝都中的打扮。

狄王咬着一棒羊腿肉,喝了口酒,打了个饱嗝。隔了几步,甄砺之仍闻到一股膻臭味。他微微皱了皱眉,好在现在昏暗一片,狄王也看不到。

狄王道:甄君侯,你的人真能宁死不肯吐实么?

甄砺之道:我养士三千,知道每个人的情性,这三千人个个愿为我效死。如今敌军的轰天雷已尽数被毁,这次行动,我们大获全胜,以后,便是在沙漠上决战,不必怕他了。

狄王在驼城的缝隙中向外张望了一下,又咬了口羊肉道:如果他们围而不战,那我们怎么坚持下去?围个十来天,饿也饿死了。

甄砺之笑道:王一爷 ,这你不必担心,帝国军不擅沙漠作战,现在他们士气正盛,但十来天后,他们定会战力大减。何况我们据有水源,他们却是自带水袋的,只怕,他们比我们更急着要速战速决。此时上策,便是等他们踏入我们的伏阵之中。

狄王想了想,半天才道:中原人诡计太多,我们狄人可不会这一套。

狄王又坐回他的一胡一 床 上,一口马奶酒,一口羊肉地吃去了,飘过来的一阵阵膻臭让甄砺之有些作呕。他把头凑到外面,吸了口外面的空气,喃喃道:如果真是楚休红统兵,那我要看看你到底能有什么本事。

※※※

天亮了。沙漠上的太陽一跳出地平线,登时将万里黄沙映得通红,似乎到处都在燃烧。

楚休红站在沙丘高处,将望远镜收回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邵风观的飞行机正在回来,他只怕也已经发现了甄砺之的行踪。昨夜的一夜 风将大漠上的浮沙吹掉一层,楚休红一大早便用望远镜四处察看,在旭日中,看到五里外,掩在沙丘中的一片地方颜色有异,马上让邵风观飞近了细看。他已猜得到,那片颜色有异的沙地,定是一片驼皮。

那肯定是格勒绿洲的所在。甄砺之将驼皮张成平顶,上面覆盖一层沙土,驼毛颜色本与沙子相近,覆了这一层薄沙,更是看不出来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昨天风不大,却吹得久,将驼皮平顶的沙子吹掉许多,驼皮不象沙子能反光,若是正午,陽光太烈时也看不出来,但现在正值日出,望远镜中看去,那一片黄褐色明显较边上为深,相当明显。

邵风观的飞行机一落地,兴冲冲地过来道:我发现格勒绿洲了!真没想到,文侯竟然用驼皮将整个格勒绿洲覆了起来!

楚休红默默地算了算,按这片绿洲大小,甄砺之与狄王联军只怕有四千余人。甄砺之的府兵经过在北逃途中,只怕剩了一千上下,狄人来去如风,但能聚集的也不多,一般连上妇孺也只是两三千一股,狄王能聚起三千多一精一壮骑军,已不愧是大漠之豪。

他收起望远镜,冷笑道:甄砺之纵然神机妙算,终于现形了。

邵风观接过楚休红的望远镜看了看,道:我们该如何进攻?

楚休红道:驼皮受烈日曝晒,定是干燥非常,见火即燃。邵将军,要是火军一团一 在此,在这里一阵神龙炮,便可将甄砺之连根拔起,可惜啊可惜。

邵风观笑道:不过我们还有火箭,是吧?哈哈,楚帅这条计好是好,可也太毒了,一把火要烧尽四千人。

楚休红笑了笑道:以甄砺之之能,只怕我们欺近到弓箭射程,他便能猜到我们的计划了。

邵风观道:那该怎么边?

你风队再辛苦一趟,每人带两个火把上去。

邵风观叫道:火把能行么?沙漠上风大,就算掷到驼皮只怕也烧不起来。

楚休红将左手在右掌一击,道:不用它烧,只让甄砺之看到。甄砺之足智多谋,但多谋之人往往想得太多,面面俱到,为防万一,一定会将驼皮顶盖撤去。我已命五辆铁甲车待命,只消甄砺之忙着撤去驼皮,无法疾攻时,铁甲车就立刻发动冲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地军的铁甲战车是陆战威力最大的利器,攻蛇人时,曾发挥极大效用。但铁甲车也有个致命缺点,就是转动不灵,速度太慢,在沙漠上行进,速度就更慢了,若贸然攻击,甄砺之以逸待劳,铁甲车威力不能发挥。邵风观听到此处,笑道:好!这趟由我全军出动,只消看到文侯现形,便降落左翼,从他侧翼攻击!这回,文侯本领再大,看他可有回天之力。

他伸过手来,与楚休红击了一掌。小王子在一边道:楚帅,可要我带兵随铁甲车冲锋?

楚休红道:殿下,你是千金之体,坐镇中军,指挥诸军接应,我带地军一团一 轮番冲锋,定要一鼓战胜。

小王子看了看前面,道:小心啊,甄贼连武昭老师也能对他死心塌地,不惜生命,他的府军定会死战。

楚休红道:殿下放心,末将定要奏凯而归,请殿下自己小心。

※※※

甄砺之看到帝国军正不断逼近,心中也不禁稍有些惴惴。

楚休红领兵,向来幻化无方之誉,调度时总是中规中矩,滴水不漏,攻击却从不依正轨,分进合击,让人难以预料。但他不相信,楚休红竟会如此大胆,一味向自己的埋伏圈进冲来。

难道其中有诈?

狄王还在咬着一根羊骨,风到帝国军攻来,面露喜色道:他们人不多啊,早知道我以我的旋风军突击,只怕他们早就丢盔卸甲,逃得远远了。来人,快准备,马上发动攻击!

笨蛋!

甄砺之暗暗骂着,但他脸上却仍是不露声色,道:王一爷 ,敌军机变极多,要防他有诈。他们有种铁甲战车,最能克制骑兵,远近威力都大,我们若冲上前去,正好被他们的铁甲车发挥威力。

狄王将肉骨一扔,道:甄君侯,那怎么办?

再看看他们的动静。

甄砺之将望远镜拉开,看着逐渐逼近的帝国军。现在已到了一里地外,再走一程,便能进入弓箭射程。

看看狄人的箭术吧。甄砺之嘴角抽了抽。这驼城坚若磐石,楚休红用兵再强,也不会想到在沙漠中能筑起这样一座驼城来,他们带的,也一定不会有攻城器械。只消进入箭的射程,定要让这支帝国军全军覆没。

如果楚休红和邵风观能再为我用,争夺天下,也不见得不可能了。

甄砺之只觉浑身的血液也在燃烧,眼里一精一光四射,哪里还象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时,狄王忽然咦了一声,道:他们怎么又放出那些怪鸟来了?

是风军一团一 又出击了?甄砺之不禁吃了一惊。他最惧的,其实就是风军一团一 居高临下,以火器下击,因此他不惜牺牲了叶飞鹄和武昭,也要先炸掉帝国军的火器。风军一团一 失去了火器,便没有太大的威力了,等如斩去帝国军一条最为有力的臂膀。现在风军一团一 居然又出击了,而且方向正是对准这里的,看阵势,风军一团一 竟是全军出动。按理,风军一团一 在空中已无威胁,该是在地上辅助进攻,但帝国军不惜分散力量,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拉开望远镜,细细地看了看。

在一里地外,还看不清楚,但随着风军一团一 飞近,他已看见飞行机后座的士兵带着两支火把。

火攻!甄砺之不由浑身都是一震。驼皮被烈日曝晒,坚韧非常,就算帝国军带突火槍来也打不穿,但驼皮晒得干了,却又最怕火,上面的驼毛见火即燃,一旦热成燎原,那自己这一方不用打便要乱成一一团一 了。他惊得一把抓住狄王道:快!快把驼皮撤掉,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他们马上要来火攻!

狄王也吓了一跳,叫道:什么?哈斯朗,快传令下去,将驼皮撤去!

狄王在沙漠中呆得久了,也知驼皮易燃之性,听得甄砺之说得急迫,登时也方寸大乱,一边叫着一边跑去,心中想道:幸好甄君侯在此,若是我,定猜不出这些中原人的鬼点子。

驼皮在绿洲上搭得很是巧妙,将高就低,没什么缝隙,但取下来时也不太容易,狄人听得狄王传令要将驼皮撤下,登时一通混乱。狄人本长于冲锋野战,纪律对他们而言,是闻所未闻的东西,抗在这绿洲中几天,已是憋得久了,这般一乱,狄王拼命喊话约束也没用。

随着驼皮一张张撤下,风军一团一 的火把也已掷下。但火把并无想象中的威力,沙漠上风大,火把有不少未曾落地便已熄灭,有不少被风吹到了沙地上,只有少量落到驼皮上引燃,但狄人已是有备,一张刚燃起,马上就被扯下,盖上沙子,火登时灭了。狄王见到这番景象,对甄砺之更是敬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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