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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血和沙(7)

楚休红正色道:甄先生一人之力,已越千军,太师绝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甄先生,如今你赖以倚恃的狄王也正为约束自己部下忙得焦头烂额,只怕没什么战斗力了。甄先生,以你这一千府兵之力,绝非我地风二军一团一 的对手,请甄先生束手就擒,免得两军同室操戈,生灵涂炭。

甄砺之厉声道:你是要我投降么?

楚休红仍是不动声色地道:正是。请甄先生放心,楚某与邵将军愿一力承担甄先生安全,太师绝不能加害甄先生分毫。

甄砺之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已为楚休红言语所动,却又踌躇不定。他看了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地风二军,这两军已整装待发,即将发动攻击。他也知道,楚休红现在说得客气,一旦兵戎相见,便绝不会客气,必要将自己这一千多人连根拔起而后已。那一瞬,他几乎要开口答应了,话已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即使此战不胜,仍有远赴极域,另辟一番天地的机会。甄砺之想着,即使他自知已垂垂老矣,去日无多,但少年时那叱咤风云的热血,仍在他胸中燃烧。

他道:楚将军,你若能与我联手,取天下易如反掌耳。帝君昏庸不明,而张龙友又野心勃勃,你何必为他们卖命?

楚休红正色道:甄侯,我不是为一家一姓卖命,我只求天下早日得息兵戈,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吾愿足矣。

他一向对甄砺之直斥其名,见面时最客气也只是句甄先生,此时突然以甄砺之旧官职相称,甄砺之也只觉浑身一凛。他垂下头,忽然翻身下马,待抬起头来时已是满面泪水。他伸出双手跪在楚休红马前道:楚将军,我认输了,只望你能看在老朽这般年纪,向帝君求情,赏我一个全一尸一。

楚休红脸上登时动容,也翻身下马道:甄侯,请你放心,回帝都后,我愿以性命为甄侯担保。

他伸手去扶甄砺之,甄砺之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寒光。简仲岚在身后看得真切,大叫道:楚帅小心!

甄砺之已一跃而起。他须白也全白了,刚才也象个颓唐已极的寻常老者,此时却须发戟张,哪里还有半分苍老之态?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腰刀,一刀向楚休红当头劈来。

这柄刀血一般红,乃是帝国当初十二名将中第一力士闵超佩刀赤城。他刚才还痛哭流涕,突然间暴起,楚休红全没料到。他第一反应便是去拔百辟刀,但手刚一碰到刀鞘,猛然醒悟到百辟刀已经碎裂,他顺势一把扯下刀鞘,迎向刀势。但赤城刀本就不在百辟刀之下,这一刀将刀鞘砍作两断,只是缓得一缓,余力不减,仍是向下直劈。

完了吧。楚休红心头也一凉,只听得简仲岚大叫道:楚帅!人象流星一般,从马上疾冲而至,几乎已超越了人的极限,甄砺之的赤城刀已到了楚休红面门,只觉白光一现,又是裂帛一声,刀一下齐柄断成两截,刀头从楚休红面前落下,简仲岚如何出手都没人能看清。

甄砺之见这势在必得的一刀都已失手,惊慌失措,人一跃而起,跳上马,叫道:挡住!挡住!但他快,简仲岚更快,又是白光一闪,他的座骑后腿登时断成两截,甄砺之也好生了得,双手一按,人从马头上跃过,已冲向驼城中。

这时,护着甄砺之出来的两个府兵将盾牌一扔,两人双手同时出槍。两先两后,四支投槍来势极快,这两人是府兵中有名的飞电鬼,据说投槍之技,几与当年武侯帐下名将火虎沈西平相埒,简仲岚全神贯注在甄砺之身上,这两支槍哪里还闪得掉?

这时楚休红在他身后一舒臂,一手抓住一把投槍,简仲岚刀术极高,刀上槍术却只是平常,不消说这是在步下了,后来两槍他自己却再拦不住了,两槍齐中。一槍刺穿简仲岚的肩头,另一槍从他胸口刺入,从背心透了出来。

简参军!

楚休红大声叫着,如闪电般出手,手中两枝投槍同时射出,分袭左右。这两支槍比飞电鬼兄弟投出的更快,这两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双槍齐中,同时翻下马来。

楚休红奔到简仲岚身边,一把抱起他。两柄长槍一刺透他的左肩,一从右胸口刺入,透背而出。简仲岚睁开眼,看见楚休红就在他跟前,他嘴角抽了抽,慢慢道:文侯府府兵果然也名不虚传啊

楚休红大声道:医官!医官!快来给简参军疗伤!

如果在这里刺入,楚休红全无防备,本领再大也闪不过去吧。简仲岚摸着腰间的无形刀,慢慢地拔着,他好象看见了太师那赞许的笑容,以及小纤看到自己时的笑靥。

他的手被压在身下,袖中的无形刀一时也拔不出来。简仲岚只觉力气在一分分地流走,如果不加紧,只怕连拔刀的力气也要没有了。幸好楚休红仍是抱着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转着这个念头。

无形刀无声地抽出了刀鞘。尽管力量已经减弱了许多,但简仲岚知道,以自己的无形刀法,足以伤人无形,别人连伤口都看不出来,只道楚休红是力尽而亡。他刚想把无形刀抬起,忽然眼前一黑,仿佛有千军万马闪过,铁蹄过处,山河残破,本来已经渐趋和平的帝国,又将堕入分崩离析,烽烟四起的境地。他好象看到在铁蹄下踩过的累累死一尸一,哭喊的百姓,以及,雪一样铺满旷野的白骨。那些哭喊在撕扯着他的心,让他渐渐失去知觉的身体也感到难忍的疼痛。

无形刀是不是要出手?刀尖本已穿过了楚休红的甲胄缝隙,只消轻轻一送便能刺入楚休红体内,但是他还是停住了。

如果失手,太师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自己也算了,可是简仲岚眼前又闪过小纤关切的笑靥,她的面孔和烽烟战火一交一 织在一起,分也分不清楚。他暗暗地咬了咬牙,终于,聚集起剩余的力量,手慢慢地动了动。

楚帅,请不要怪我。

刚才甄砺之暗算楚休红时,地军一团一 上下同时冲出,小王子情急,干脆吹响了冲锋号,登时,所有地军一团一 骑军尽数扑上。驼城中府兵在甄砺之指挥下进行殊死战,狄人却不肯动手,狄王急得手舞驼鞭,一个个抽过去,那些狄人却只顾向后闪躲,被逼上前的也只是懒懒地射上几箭。但府兵还有一千多,射出的箭仍是又快又准,冲上前的地军一团一 骑军登时死伤了数十个。

突然间,从空中风军一团一 的飞行机上,每一架都射出两道火柱。

这是飞行机上所装的喷射器。那本是张龙友给薛文亦的飞行机补充而设计的东西,用不会炸裂的竹筒盛好火药,装在飞行机机腹。当飞行机在地上时,不必有弹射器,只消点着喷射器,飞行机便能飞上天空。若是在空中点燃,飞行机便能行到二次动力,在空中停留时间也能多一倍。邵风观将那些纸片散完,只觉光是唱唱五音不全的狄人歌,实在有失风军一团一 体统,他灵机一动,从机腹下将喷射器锁扣解开,又将导火索点燃,两支喷射器不再固定在飞行机上,点着后登时拖着两条火柱飞向驼城。喷射器不会爆炸,但能喷出长长的火焰,一头扎进沙中,火焰仍在喷出,那些骆驼不怕被绑紧,却怕火烧,喷射器的火喷到身上,骆驼再驯服也受不了了,仰头欲嘶,可嘴蒙着发不出半点声音,扬蹄欲动,身上又绑得紧紧的。

风军一团一 还剩的七百九十八人尽数出动,三百九十九架飞行机中,另外三百八十八架看了邵风观的样子,也照样将喷射器放出。这七百九十六个喷射器倒有一大半没飞到驼城上,倒一小到扎在骆驼间,一下把绳子烧得七零八落,骆驼失了羁绊,身上又着了了,长声怪叫着四散奔走,本来牢不可破的驼城一时间已不成阵势,那些狄人本无心恋战,到此时哪里还是狄王约束得住的?登时四散逃走,甄砺之的一千多府兵本来还秩序井然,但此时被狄人一冲,连自己的阵势也乱了,地军一团一 骑军登时冲到了跟前。

※※※

楚休红自不知简仲岚在打这些主意,眼见大军已冲上前,他心急火燎,大声叫道:快过来,医官!

这时医官急匆匆过来,楚休红一手还着简仲岚的头,道:医官,你一定要治好他!

医官到了简仲岚身前,看了看道:还好,这两枝槍一支虽然刺的是要害,但不曾刺中心脏。楚帅你放心,他受伤虽然极重,却还有救,只消他能挺得过拔出身上的长槍,我就有信心救活他。

楚休红道:那就好,你快点给他救治吧。

医官道:来,楚帅,你用最快的速度拔去他身上的槍头。

他从医箱中取出铁钳,将槍头钳去,一手搭着脉,示意楚休红动手,楚休红手一动,如电光一闪,槍杆从简仲岚身上抽出,简仲岚身体猛地一动,医官极快地给他的伤口敷上了止血药。这医官是御医叶台师弟,医术不减师兄,出手也快得看都看不清,简仲岚伤口的血都没喷出几点,伤口已被他敷好。他又试了试简仲岚的脉博,一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还好,还好,我没给师兄丢脸。话音未落,脸上却不由一变,只见简仲岚脸上极快地失去血色,已没有呼吸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有这种道理?

楚休红试试简仲岚的脉搏,心知他已是无救,叹道:不必自责了,你也已经尽力。简参军,你走好吧。

简仲岚脸色极是安详,嘴角也带着点笑意,虽然已经死了,却仍是如生。楚休红站起身来,道:来人,将简参军好好安葬吧。他喊完,跳上马便向驼城冲去,卷入厮杀。地军一团一 本就是一精一锐之极的强兵,小王子虽然经历战阵不多,但指挥得井井有条,楚休红一来,府军更是抵挡不住,已呈全军溃散之势。

那医官还站在简仲岚身边,喃喃道:不可能的,我明明已经给他的伤口止血了,怎么突然间他体内会大出血而死?难道,是我医术未一精一么?他怎么也搞不懂,这个明明可以救活的人怎么会一下子死了。

※※※

楚休红看着两个士兵在简仲岚阵亡的地方挖着坑,准备将简仲岚葬在此处,心中还想着在昨夜武昭夜袭后简仲岚与自己的一席深谈。

英雄。这世界需要的,并不是英雄,而是象叶台师兄弟这样的医士吧。简仲岚听到自己这番话时,脸上那种大彻大悟的表情他永远也忘不了。

简仲岚被抬进了坑里,黄沙掩上了他的面孔,渐渐地,他消失在了地上。风吹过,沙地上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掩去,再也看不到了。

将双方的阵亡将士全都掩埋后,楚休红指挥着士兵押着俘虏回师。甄砺之被关在囚车里,打散了的满头白发也披散着,他经过楚休红时,破口大骂道:姓楚的!你号称要平息天下兵戈,可是你却是个屠夫!这一战中,多少人死在刀槍之下,大漠之上没有狄王,又将陷入多大的混乱,你知道么?你这无一耻的小人!伪君子!

楚休红听着甄砺之骂着,声音有些哑了,小声对边上一个士兵道:给甄砺之一勺水喝。

他牵着飞羽,回头又看了看那片刚葬过数百具死一尸一的沙地。这些人活着时争斗得你死我活,死了,却也肩并肩地葬在一处。

天已黑了,一钩残月升起来,月亮照耀下,只有一片黄沙。这一片黄沙埋掉了血泪,也埋掉了恩怨。

简兄,也许,每个人都象甄砺之说的,有虚伪的一面吧。

楚休红看着葬过简仲岚的地方,默默地说。简仲岚还堆起了一个坟堆,立了块碑,但在沙漠中,这些都是不长久的。不必过得太久,这儿就又是平平一片黄沙,把一切争战和喧嚣都还给沙漠上的寂静。

楚休红跳上马,从他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刀。这正是削断了甄砺之手中那把赤城刀的无形刀。刀名无形,刀锋也真的有似无形,插在地上,被月亮照着,仍是寒气逼人。

楚休红拣起了这把刀,在刀身轻轻弹了一下,刀轻手发出轻吟,越来越响,最后几乎仿佛是鹤唳长空。楚休红茫然地站在沙丘边,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那轮圆月。

这是秋天的第二次圆月,却也是简仲岚生命中所见的最后一次圆月了。

简仲岚闭上眼的那一刻,在遥远的帝都太师府里,小纤睡梦正酣。她梦到了简仲岚得胜归来,骑在马上,英气勃勃,帝国也已一片承平,从此再无战争,天下百姓都能安享太平。

睡梦中,她喜极而泣,眼角有泪水流下,沾湿了枕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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