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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4)

秋燕说:那就不知道了。她身上有很理想化的东西。可后来,当她发现苦水的那些诗,特别是写给她的诗,都是抄袭的,梅村一下子绝望了……结果,她挑来挑去,最后呢,却还是嫁给了那个姓徐的。

我问:啊?就那“黄t恤”?

秋燕说:就是他。那刚好是梅村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呢,一直追,追得最紧。据说,失火后,梅村四处借钱,她家里,继父虽然是个高干,可退休后瘫痪了, 没钱接济她了。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去找这姓徐的……你想想,这有多狼狈!后来,两人结婚的时候,我去了。那一天,在一家五星级宾馆办的酒宴,梅村看上去 很幸福的样子,穿着白色的婚纱,和那男的一起到各桌去敬酒……当时,我都傻了。她躲来躲去,到了,还是跟人家结婚了。

我说:只要幸福,也好。

秋燕说:幸福什么?两年,过了不到两年,就离婚了。

我问:为什么?

秋燕迟疑着,说:谁知道呢。

过了一会儿,秋燕说: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梅村跑到我这里,哭着说: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他整天就像审贼一样,隔上一段就审一次,审我跟那诗人在五里岗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他还不依。

我说:后来呢?后来她又到哪里去了?

秋燕说:听说,她离婚后,又嫁了—个画家。

我默然。

为了打听到梅村的下落,我硬着头皮,去见了那个姓徐的。

我们是约在—个茶馆里见面的。这姓徐的,我侧面打听过他的情况。他叫徐延军。徐延军是省政府的—个干部子弟,他父亲曾经是一个要害部门的厅级干部。 所以徐延军曾有过一段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的日子。他曾经先后换过三个单位,父亲还有权的时候,想调哪儿就调哪儿。他先是在报社,后又在电视台,再后,又调 到了一家进出口公司。那几年,对外贸易搞活了,他也下海做过—个公司的经理。再后来,赶上了转企改制,国营公司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渐渐争不过私营企业, 公司做着做着也垮掉了……自从他的父亲退下来后,日子每况愈下。

这个人走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休闲装,夹着—个包,看上去懒洋洋的。从神情上看,依稀还能辨出当年的眉清目秀,也曾经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可他现在一切都往横处发展了,头也秃了顶,挺着—个啤酒肚儿,人显得臃肿、虚胖。看样子,架势虽还在,内里却垮下来了。

我是通过小乔联系上他的。所以,最初的时候,他显得很热情,进门就先递上了一张名片(一看就知道是“皮包公司”的路子)。他说:吴总,你是大公司,多多关照。

我们坐下来,喝着茶。当我提到梅村的时候,他一下子变得很警惕,说:你,你找她干什么?

我说:听说她外语不错,我们公司需要翻译。

徐延军脱口说:千万别找她。那是个烂人。

我问:怎么……

徐延军语无伦次地说:这女人,作风不好。跟人胡搞八搞的……—个烂货。

我望着他,很想朝他脸上狠狠地揍一拳!这是什么样的男人哪?对当初拼命追过的一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说:你……听谁说的?

开始,徐延军的语气里还有些玩世不恭,他说:实话告诉你,我是她前夫。那是我玩过的。那会儿,我追了她整整四年,结婚之后,她仍然……很不像话。接 下去,他心里的恨一下子溢出来了,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一个贱货!我对她够好了。她要啥我给啥,可她仍不满足,背着我,跟人勾勾搭搭的。

看他一眼,我就可以断定,他早年条件优越,也曾经是个好孩子……可现在,人到了中年,失去了父辈的庇护,就想破罐儿破摔了,言语里充满了恨意。可他已经没有时间或者说是没有条件变坏了。他只是嘴坏。

我默默地坐在那里,一时心潮起伏,不知该从何谈起。是啊,梅村曾跟过这样的一个男人……梅村,你值得么?

说着说着,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徐延军竟然掉泪了。他说:……那些年,我经常出国,每次从国外回来,都给她带礼物。那时候,我们家什么样的电器都不 缺,全是进口的。去日本,我给她带“资生堂”的化妆品。去俄罗斯,我给她带黑海的鱼子酱。去美国,我省吃俭用,那一个月净吃方便面了,在纽约的明星大道 上,还给她买了个lv包……可以说,我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我说:那她,究竟想要什么?

徐延军突然说:有啤酒么?来罐啤酒。我只喝“青岛”。

我招了一下手,服务员上了啤酒……他把啤酒打开,咕咕咚咚地喝了下去,接连喝了两罐啤酒后,说:对女人,就像养鱼,热带鱼,水温要讲究,空气也要讲 究,鱼食更要讲究,哪一点做不到,鱼就会死。你明白了吧?可是,你看,黄河里的鱼,或是小河沟里的鱼,就没那么多穷讲究,只要有水,它就能活……比如我现 在娶的这个女人,你一天打她三顿,她也不会跑的。

在徐延军面前摆了六个空啤酒罐之后,他仍耿耿于怀地说:那女人,烂人。她明明不是处女。她早就不是处女了。早年,她还被她继父强奸过……她一直隐 瞒,这还是我审她审出来的。先前,她还老在我面前装样子,装清高呢。一天到晚要你哄,其实都是装的。出了门就不一样了.出了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是去勾 人呢。她用眼勾人。你绝对想不到,她竟然跟一个奇丑无比的人一块混。跟一个“龅牙”在一块混,那“龅牙”家里竟还是有老婆的……想起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人哪!

徐延军还说:我说她贱,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她睡觉什么姿势么?她得抱着东西才能睡着。夜里睡觉,她老是抱着我的一只胳膊,胳膊都给我抱麻了。不然, 她睡不着。要是哪一天夜里,她怀里没抱东西,她会揪着床单,死揪,能把整个床单揪成一·团……还有呢,她是为了那两千六百块钱,才跟我结婚的。她跟人胡 混,在城中村租了个房。谁知两人胡搞八搞的,床都搞翻了,半夜里一下子失火了,那男人被扣住了。还说是涛人,屁。那就是个大流氓!她是没有办法,走投无 路,才来找我的。

我说:那你……

徐延军说:我让她写了保证书。她是给我写过保证书的。那保证书我现在还放着……结果,她还是跟人跑了。

我问:跟谁跑了?

徐延军说:画家。一个画家。

我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我问:梅村,她现在……在哪儿?

徐延军说:那就不知道了。离婚的时候,她说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说是一分钱不要,可还是偷偷地把存折带走了。

我说:你跟她,再没见过面?

徐延军说:没有。

临分手时,徐延军递给我了一张名片,他说:吴总,我现在办了个影视公司。要拍宣传方面的片子,你可以找我。

我点了点头。

徐延军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对了,那画家姓严……你要是见了梅村,替我捎个话,她要是走投无路了,还可以回来。

我愣愣地望着他,说:你不是……

徐延军说:离了。刚离。没意思。

在北京,我又找到了那位姓严的画家。

这位画家在京城已经很有些名气了,他的笔名叫雁几天,似有“揽月”之意。

在画室里,画家雁九天嘴里叼着一只大号的烟斗,坐在题有“康熙年款”的一把花梨木椅子上,这就是派头了。即使是在首都北京,能坐得起这种古董椅子的人也不多。

雁九天的画室里挂满了油画,那都是他的作品。最吸引人的,当是那幅裸女图。在红色天鹅绒的卧榻上,半躺半靠地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裸女……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以梅村为模特的作品。雁九天手持烟,说:这幅画,他们出价三百万,我没卖。

看着这幅油画,我愣了很久……

后来,一听说我要买画,雁九天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侃侃而谈。

雁几天说,画上的这个女人,最早,我是在火车上认识她的。我最先看中的,是她那双手。她的手长得太好了。我迷恋她那双手。在火车上,我对她说:我能 看看你这双手么?她下意识地缩了回去。我说,我是北京画院的,是个画家。没有恶意。此后,她才慢慢地、略带羞涩地、重新把手放在了桌上。我不客气地端起她 的手,看了很久。她的十个指头像葱白一样,长得干净、匀称。我问她:你是弹钢琴的么?她笑了,笑着摇摇头。她手上没有一点点瑕疵,指甲油亮,掌纹的脉络清 晰,白里透着红,手背上的亮光像是镀了一层釉似的,肉肉的,握上去软软、弹弹的,生动而富有质感。我掏出随身携带的草稿本,当即把它画了下来,拿给她看。 她笑了。雁九天说:这是艺术。

雁九天说,等她站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不光是手好。她身材修长,腰好,臀好,是天生的画本……我说:你愿意做模特么?她摇了摇头。我又说,这 样,你把地址留给我,也许,我路过的时候,会去找你。我看她迟疑了一下,有拒绝的意思。我说,我真的没有恶意。就这样,临下车前,她把地址留下了。

雁九天说,回到北京后,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眼前总晃动着那双手。她的手真好……我觉得是灵感来了。一想到她,我的手都是抖的,真的,我心中有 一种不可遏制的创作冲动。于是,我买了张机票,找她去了。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可她的婚姻不幸福,当时我就看出来了。她不幸福。

雁九天说,那天,我把她约到了宾馆。我们两人在西餐厅要个雅座,面对面坐着。旁边有人在弹钢琴,氛围很好。可这一次,她却显得很沉默。她一言不发,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当时,我望着她,一下子就迷上她了。她一言不发的时候,有一种高贵的、梦幻般的感觉,很端庄,很忧郁,很美,像诗一样。我告诉她,我想 以她为模特,创作一幅画。她笑了,她的笑带一点苦意。我说,真的,这幅画的名字叫《春天》。你别介意,我不画别的地方,就画你的手。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说:我知道,给你们画家当模特,都是要脱光了画的。我再三向她保证,我只画手,就画她那双玉手。绝没有别的意思,绝不会伤害她。我还说,如果你需要钱,我 可以给钱。没想到,她说: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是答应了,一分钱不要。你让我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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