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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5)

雁九天说:我在那座城市里待了三天,一共跟她见了三次面。每次见面,我们都谈得很好,她喜欢文学艺术,我就跟她谈文学、谈艺术。我跟她聊文艺复兴, 讲梵·高,讲毕加索,罗丹,讲莎士比亚,讲达·芬奇、高更、列宾、马蒂斯、丢勒……每当我讲到她笑了的时候,就有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人是她的丈夫。她丈夫 悄悄地跟踪她,每次都大煞风景。有一天,她丈夫带着两个小伙子冲进来,说要揍我,说我勾引他老婆……后来我一看不行,就主动退出了。可我还是给她留了地 址、电话。

雁九天说,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迷上她了。我不但喜欢她的形体,我还喜欢她的声音,她说话声音不大,甜甜的,富有磁性。我曾问过她,我说:你是南方 人吧?她说,她母亲是南方人,嫁到了北方。我后来忍不住又去了。我一共偷偷地去见了她五次。那时候我把她看成了女神,真的,我把她当成了心目中的女神…… 到了最后一次,她仍然没有答应我,她还在犹豫。最后我说:我看你不幸福……她说:是么?我说:我看你很挣扎。你这样生活有意思么?她说:怎么才有意思?我 说:你愿意不愿意到北京来?你要是想离开这座城市,我可以帮忙。她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着。

雁九天说,没想到,半个月后,她来了。她一个人,进了我的画室。而后,她默默地脱光了衣服,说:你画吧。

雁九天说:她脱光衣服的时候,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战栗。我看她都看呆了……于是,我改了思路,我决定画一幅大画,题目开始叫《凝视》,后又改了名。我坦白地说,艺术的母体就是女性,艺术就是要女人来滋养的……

雁九天说:最初,我只是想让她给我当模特……后来,她告诉我,她丈夫天天审她,像审贼一样。她实在是不堪忍受,离婚了。这时候,我也只是同情她的遭 遇。再后嘛,我们就……结婚了。坦白地说,我雁九天完全是为了艺术,为了完成这幅画,才跟她结婚的。当时,婚结得很草率。男人嘛,是吧?初稿,我画她就画 了六个月……这幅画几经修改,几乎用了我整整五年的时间才完成,画的名字现在叫《秋天》。

雁九天说,我这个模特,她来北京不到四个月,肚子就显出来了。我敢肯定,这不是我的孩子。可我并没有嫌弃她,我还是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那时候, 我已经打算给她办户口了,我得办两个人的户口。你知道,进京的指标是很难办的。为给她办户口,我的画,都送出去好几张了……那时候,我正画她呢,没话说。 再后来,没想到,反而是她开始干涉我了。我一个画家,当然要用各种模特。一个画家,一个大画家,怎么能没有女人没有模特呢?可她竟然不让别的模特进门,她 说:你画我。我还不够你画么?这叫什么话?我是个域家,总不能只用—个模特吧。总之,我们开始有矛盾了。矛盾越来越深……再后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跑 了。

雁九天说,我承认,我迷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可人,尤其是女人,不能走得太近,一旦走近了,就会产生离心力,各种毛病都显现出来了……后来,离婚的时 候,她闹得一塌糊涂,很不像话,完全像个泼妇。说到感情,她把我写给她的信,一共三十二封,当做证据,在法庭上当众拿出来,要挟我。她还对法院的人说,我 曾经跪在她的面前……我那是跪她么?笑话,我那是拜倒在了“美神”的面前,是对艺术的崇拜,是对形体美的顶礼。现在她身上已经没有这种“美”了。哼,她是 看我这两年画卖得好……她说她要孩子的抚养费,一下子给我算了一百多万。呸,你想我会给她么?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当着法官的面,我说,要抚养费是吧?我 给,我可以给。可有一条,他必须是我的孩子。只要是我的孩子,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去做dna吧。

雁九天说,那时候,就这一条,一下子就把她治住了。她坚持不做dna,也不提要钱的事了。她说,是为了孩子,她怕伤了孩子……呸,她是怕一旦dna 结果出来,伤了她自己。她堕落了。一个女人,一旦堕落,是很可怕的。有一段时间,她就像小母狼一样,天天夜里给我打电话,又哭又闹,闹得我一点儿灵感也没 有了。她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后来她又说她什么都不要了,就要这幅画。你想,我会给她么?这是我的创作,是我五年的心血,是艺术品!我会给她么?再后 来,我想了想,还真有点同情她……可等我再打电话时,已经找不到她了。

雁九天的话,就像是针,一根一根地扎在我的心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无话可说。

临走的时候,有两个人进了雁九天的画室……就在这时,雁九天突然站起身,高声说:你一直在看我这幅画。我知道你喜欢这幅画。可我不卖。别说一百万,笑话。五百万,一千万也不卖。走吧,你可以走了。

我愣了一下。顿时,我明白了,那两个人是来买画的……这是商人的伎俩。其实,我跟人打听过,五年前,仅仅是四五年前,他雁九天的画,一千块钱一幅,他也是卖过的。现在,他狮子大张口,敢说一千万了。

我忍不住笑了。雁九天不知道,厚朴堂上市后,我的身价一亿六,我完全可以把这幅画买下来。可这种人,算了。

看我笑了,雁九天有些不自然。他故意仰着脸,傲慢地说:艺术是无价的。

在寻找梅村的日子里,我带着的玫瑰,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一朵一朵枯萎了。

花瓣儿在一天天变黑……到了最后,那九十九朵玫瑰,光剩下枝了。

说实话,我很失望。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个梅村了。梅村在我的心目中正在一天天远去……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我只是希望能见她一面,仅此而已。

当一个人迷茫的时候,会做许多荒唐的事情。

我说过,我曾经堕落。存寻找梅村的那些日子里,一天晚上,百无聊赖之际,我独自~人,阴差阳错,走进了一家歌厅。在这家霓虹灯闪烁的歌厅里,在一个 服务生的引领下,我上了铺着红地毯的二楼。在二楼转过一个弯,服务生把我领到了一个大玻璃窗前,我一下子就傻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窗,窗后是一个很大的 四面都挂满了镜子的房间,在这么一个房间里,我一下子看到了上百个姑娘。全是穿超短裙、露着肚脐的姑娘。每个姑娘腰间挂着一个号牌……服务生托着一个盘 子,盘子里有一堆塑料做的小白牌,白牌上写有号码,服务生说:先生,你点一个。

当时,我迟疑了一下,点了一个身材、模样看上去有点像梅村的姑娘。服务生拉开玻璃门,喊一声:十二号,梅花,跟客人走……当她跟我走进ktv包间之后,我又一次问了她的名字。我说:你叫什么?

她说:梅花。我叫梅花。

我说:是梅村?

她说:梅花。梅花的梅。

我说:你个子挺高的,哪里人?

她说:北边。

我说:北边什么地方?

她说:不就玩玩么,查户口呢?

我哑口。

她看了我一眼,说:黑龙江的。

片刻,我说:你是叫……梅村吧?

她说:梅花。

我说:就叫梅村吧。

她说:梅花。先生,你耳朵有问题?

我说:梅村。

说着,我从兜里掏出一叠百元钞票,一张一张地往桌上放,放到第五张时……她看了我一眼,说:好。梅村就梅村。这名儿不好,晦气。

我叫道:梅村——叫她“梅村”,其实,我心里并不舒服。

她说:哥哥,叫我呢?

我又叫了一声:梅村。

她大声应着,说:——哎!哥哥,好哥哥,我是梅村,我就是梅村。

一时,我心里百感交集……脱口说:你整过容吧?

她一惊,说:你怎么知道?

我默默地望着她,我总觉她的五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突然间,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她说:哥哥,你别嫌弃我,我命不好。

我问:怎么不好了?

她说:小时候,我才一个多月大,娘下地干活了。屋棚上掉下一只老鼠,老鼠把我的鼻子尖给啃了……后来,又过了两个月,娘又出门了,在院子里铺了张席,我在席上躺着。猪,我们家的猪,从圈里蹿出来,又把我的耳朵给咬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我很惊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凭什么,连老鼠都欺负她?还有猪,猪也欺负她……一个人两次遇难,如果不是命运,那又是什么?

她说:我从小发愤读书,就想着有一天挣了钱,可以整整容。我九岁时,发烧后鼻子淌水,娘把我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听大夫说,鼻子、耳朵都可以做整容手 术,只有北京可以做。从此,我记下了……我大学毕业出来做这个,也是为了整容。不瞒你,我已经整过三次了。还要再做三次。医生说,再做三次,就可以做出一 张最美的脸……人不能没有脸吧?

整个晚上,我都跟“梅村”在一起……

“梅村”说:哥哥,咱这儿有洋酒,法国的,一千六百元一瓶,你要么?“梅村”说:哥哥,我渴了,上个果盘吧?这个便宜,八十。要不,来盒“牵手”, 纯果汁,一百六。“梅村”说:哥哥,要不来啤的,“青岛”还是“嘉士伯”,要不,“蓝带”?“梅村”说:哥哥,你怎么老坐着,不跳舞呢?起来,跳一个。跳 一曲翻—个红牌(五十元)。我知道哥哥是大老板,不差这点钱……“梅村”说:哥哥,你不唱也不跳,这么老坐着,啥意思吗?起来,起来嘛哥哥……哥哥,是要 我出台么?我可是大学生,一般不出台,出台就贵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此“梅村”非彼梅村,我不再叫她梅村了。她不是梅村……她只是一个为整容而拼命挣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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