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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此仇此恨共荣辱

雪还在下。平顶山银装素裹,分外明丽。高一耸的松林举起无数白头,远视天下。峻峭的剑石凌云人天,苍然做劲,一副神女无恙的姿态。

中委峰的南面,有一座近乎庙宇的石头屋,屋前有一座藤棚,棚下坐着一位老僧,他正在弹筝。他的衣服很薄,风卷着雪扑过来,他毫不在意,也一点儿不冷。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筝声里,物我两忘了。

古朴的筝器发出的清声,同飞雪运行。初是慢慢的,犹如泉水吁咯,继而清声连成一片,起伏荡漾,犹似温柔的江水。待渐渐飞扬开来,筝声仿佛一只玉白天鹅直冲云空,激昂的祥和之音宛若白衣仙女云海飞动。忽又如泣如诉,酷似美人入梦。那甜爽酥馨的筝声啊,把老俗的满腹情怀泻净。

你若想哭,闻声会越发悲痛;你想笑,听音会高歌远行;你若欣然自得,筝声会把你带入一个新的天地里。筝声绵绵不绝,犹如这雪,飞扬旋滚,围着筝声。

在老僧的周围,有许多雪花儿是悬浮的,停在筝旁以摇摆一动,就是不向下落。筝声激昂了,雪儿们犹似海一浪一跳起,翩翩舞动;筝声低吟了,雪片便组成一线,仿佛美女折腰哀鸣,那难以写尽的情态引人入胜。

这确是绝妙的情景,有山石飞雪作证。老僧的心情特别开朗,才有这样的境界。为之他苦苦寻觅了多半生了,此时才偶然所得,宛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太喜人了。他的手指在筝上飞动,越来越快。忽儿不弹了,若有所思。

少顷,他长叹了一声。

一道人影飞泻而至,他摇了摇头,很无奈。

来人停在棚子外,笑道:“宏法大师,我们好久不见了。你的筝声引我来的。”

宏法和尚淡然道:“邓道友,你来何事?”

于灵叹道:“自从忧患岛被吴畅捣毁,我就成了无家之人。云游天下寻访老友就成了我的活儿,无所谓有事。”

宏法老和尚点头道:“你能放下怨仇,寄情于山水,看来你悟透了人生。”

于灵连忙说:“老兄,忘记仇恨是不可能的。我所以这么无所事事,完全出于无奈。要知道,仇恨落在吴畅手里,那是不易夺的。江湖这多年来,无出其右者,我能怎样呢?不过我听老兄的筝声神异,也许可以与之一博。”

“你让我去与他争杀?”

于灵连忙笑道:“那倒不是。老兄弹筝已人物我两忘的境界,足见神功已达峰巅,可以与他匹敌。我不过想探问一下老兄的求进之道罢了。”

宏法老和尚放眼南望,看了一会儿飞舞的雪花,淡淡地说:“我的方法于你不合适的。”

“老兄,那也总有些借鉴的作用吧?”

宏法和尚摇头说:“我无它。不过放松形骸,宁静心田,让一切似清水流去,不存一念。往日不再是我的,我也不属于往昔。灵巧似雪,沉寂如山,抛却万般好颜色,只在雪石竹松上面寻自我。那方是一个纯净灵透的我,刚才的筝声也是我,现在的我却是非我。

于灵说:“老兄,这些我懂,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别的了吗?昔兄相会,你说起过这些,可那时你并没有这样的成就,其中定有缘故。”

宏法大师点头道:“知道些什么并不重要,进人什么才是厉害的。身临其境你才会有感受,这是说一千遍也不能代替的。禅家与诗人都讲究境界,武学一道,境界最为莫测。只有进入了某种镜界,你才能发挥某种威力,才知道会说与会做有多么大的不同。”

于灵仍没听出什么门道,不由摇头,最后只好单刀直入:“老兄,你不会没有特别的法门吧?”

宏法大和尚叹了一声说:“佛讲,见诸法非法,才见如来。这个你是知道的。大道易直,不必寻找什么奇技一婬一巧,那些都是靠不名的。只有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

“哎呀!”于灵不耐烦地说:“老兄,我到这来是想寻找秘诀的不想听你讲经。”

宏法大和尚有些失望地说:“贫憎心中唯有佛。没有秘诀,亦没有我。”

于灵忽地笑了:“大和尚,刚才我给你开了个玩笑,你别当真的。我不需要什么秘诀,我知道得已经够多了,扔还来不及呢。”

宏法大师淡然道:“我什么也没听见,也不知有人在我身边这里没有山,没有雪,亦没有你我,连四周的平静也没有。”

“好和尚!”于灵赞道:“你‘空’得够可以的了,如来佛正向你招手呢。不过我不喜欢这么‘空’,也不希望这么‘空’。我千里迢迢顶风冒雪来看你,这么一‘空’,那岂不等于我没来吗?那我吃的那些苦,受的累是怎么回事呢?”

宏法大师笑了,脸上飞起一片红云,仿佛少年在恋人面前受了赞称。他忽儿觉得自己又飞回了几十年前的岁月,这种轻松的感觉是早已就失去了的。一个忘头在脑中闪起,他知道自己在向少年飞还,返老还童了。

他冲于灵微微点了点头:“道友雪天访我,老袖深感欣慰,有许久我们没有在一起长谈了。这天气真好!”

“是啊,百年不见的大雪,它能覆盖山川河流,能让天下变成一色,却不能影响我们的友情。有酒就好了!”

宏法大师笑道:“会有的,我还没把它看成空的,不过有时候必须把饥饿看成是没有。”

“好得很!李白酒诗百篇,我们不妨效法。”

宏法大师走进石屋提着一个红泥罐,拿着两个小茶碗出来。他把茶碗按到雪上,果然很安稳,然后倒上酒,两人端起。

于灵说:“以筝为题,请老兄吟诗一首。”

宏法大师笑道:“和尚会作什么诗呢,至多不过谒语尔。”

“那也不妨说出来,这样的雪天恐怕遇不上第二回了,别冷淡了‘雪兄’。”

宏法大师一点头,高声道:“一叶独行舟,八兵,英豪出深山,烈山炼真情;江雪老憎坐,后世不留名,谁是一个人,万世说不清。有美酒,独上高楼,谁吱声。哈哈……”

于灵被他逗笑了,亦信口胡诌:“雪天明月照,一陰一沉太一陽一红,生酒入肚去,刮起西北风;千里人独行,雪起海一浪一声,一人两只手,谁能永远赢!老婆跑了,惊醒花梦,我去点灯。”

两人笑作一团,这样的情景在他们的一生中也仅一次,宛如又回到了年轻时代。

他们正欲论武,忽闻外人声:“两个老小子拾着什么了,这么高兴?看来人老心不老。”

一阵沙沙响。薛不凡忽地冲到他们面前。

宏法大和尚对他不感兴趣,神色冷漠下来。

于灵笑道:“郑光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薛不凡不解:“我不是和尚,怎么是光蛋?”

“你的人马全被打光了,不是光蛋是什么?”

“哈哈……你的鳖窝都被人挑了,一样是光蛋。我们头上都没毛,谁也别说谁。”

于灵站起身来,笑问:“你有什么事?”

薛不凡说:“你老小子让我好找,腿都跑弯了。”

“不要紧,天生就是这样。喝酒吗?”

薛不凡扫了宏法和尚一眼,淡淡地问:“你到这里想来剃度的吗?”

“我儿子才做和尚呢。”他瞥了宏法大师一眼。

宏法和尚知道这是于灵激他,看他是否对荣辱无动于衷。他本想不理会的,可觉得无缘无故与于灵的儿子同辈了,总是不好。他淡然一笑:“道友,你永远都和别人大不一样,我记得你的儿子比你的年龄都大。”

薛不凡趁此笑起来:“大师很风趣呢。”

宏法和尚没理他,弄得他十分尴尬。

于灵连忙打破了僵局:“薛门主,老和尚什么都是空的,他听不见的。你来此做甚?”

薛不凡不答反问:“你呢,随来讨酒喝的?”

“我来想挖点东西。”

“挖到了没有?”

“正打算挖呢,你来得不是时候。”

薛不凡冷扫了宏法和尚一眼:“你什么也捞不到的,还是跟我走吧。”

于灵有些不愿:“我不能白跑一趟。”

薛不凡说:“别迷了,我有对付那小子的办法了。你求他是没用的,他根本不是吴畅的对手,把筝弹成石头也不行。”

宏法老和尚面如秋水,听而不闻。

于灵看了宏法和尚一眼,笑道:“老兄,小弟告辞,以后再来打扰。”

薛不凡一扯他,两人飘然而去。

下了山头。于灵问:“你到底有何妙计?”

薛不凡说:“为了置那小子于死地,我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我打算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

“你牺牲什么利益?”

“把我的武功教给你,让我们来合战他。”

于灵大摇其头:“你的脑袋有没有毛病?我的武功还练不完呢,还要你来教。”

薛不凡得意地笑道:“我敢保证你愿意练我教你的这种功夫,因为它是所有的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它可以使你超凡入圣。”

于灵似有不信:“你既然有这么好的武学心法,何以还不堪一击呢?”

“当时我没有练成它,现在也不敢说成功了,它是比较难练的,达到极至境界更难。”

“什么功夫有这么玄乎?”

“‘北斗逍遥功’从《碧月逍遥录》上得来的。”于灵惊了一下,笑道:“那太妙了,练成这种功夫收拾吴畅那小子就不费难了。”

薛不凡说:“先别得意。这种功夫并不是很好练,有了它,达不到上乘境界也没用。”

于灵哈哈地笑起来:“我没那么傻,放心吧。只要有练功法门,再难练的功我也能练成。”

薛不凡说:“那样更好。走吧,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把练功心法告诉你。”

于灵乐得眉开眼笑,与薛不凡一道向东方奔去。两个人飞掠了有一个时辰,进了一座小城。

城里大雪封门,路上的雪有一尺多厚,不见有人走动。他们顺着一条东西大街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大院门前。薛不凡上去打了两下门,院内有人应了一声。

开门的是个小伙子,他探头看了一下,让两人进去。薛不凡没说什么,直往堂屋里走。

于灵更没有说的必要了,跟着走过去。

他们走进堂屋坐下,小伙子献上茶。

堂屋里很空,只有一张八仙桌子,旁边有两条木凳,旁无他物。

薛不凡四下扫了一阵:“你师傅呢?”

“家师会友去了,晚上才回来。”

“他在这里还有朋友?”

“能喝酒吃肉,就会有朋友。”

“新交的酒肉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他的一性一情越发坏了,成天以酒消愁,什么也不想问了。”

薛不凡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于灵此时还问在葫芦里,不由问道:“你的这位朋友是何许人也?”

“你也认得他的,大名鼎鼎的朱祖。”

于灵笑道:“老家伙是很有一操一行的,怎么突然迷恋上杯中物了?”

薛不凡说:“恨难消,梦难续,唯有酒中寻迷离。他消沉得太快!”

“你没有说清楚呢。”

“噢,”薛不凡笑道:“他是有些想不开才这样的。他的忠君思想浓厚,一心想扶正乾坤,不料朱元璋想杀他,这伤透了他的心。大志不得伸展,恨君又做不到,尽忠都找不到地方,那只有喝酒了。一个男人到了这步田地,他还能干什么呢?”

于灵叹道:“老小子真傻,把一切愿望寄托在皇帝身上,那不是找没趣吗?朱皇帝面南称帝,稳坐龙廷,无非干两种勾当,一是想着杀人,一是玩一弄女人。这样的下流胚到底什么地方值得忠呢?”

薛不凡笑了:“你算是弄透了,可他却弄不明白。任何过激之言,他都会认为是异端邪说。世上的大英雄,哪个不是大浑蛋。我们也算得上大英雄了,你觉得我们是否有点儿浑蛋呢?”

于灵看了一眼外面的雪,笑道:“在雪天里是可以承认的,春光明媚的时候,我们又该去干事了。”

两个人乐哈哈地笑起来。

天快黑的时候,朱祖醉醺醺地回来了,是个小酒鬼扶着他回来的。两人的年龄相差很大,却称兄道弟,嘴里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他走进了堂屋,一下子坐到木凳上,用发红的眼睛盯了薛不凡和于灵一会儿,口齿不清地问:“你们是谁,到我这里干什么?想来找我喝酒?不,我今天不喝了,明天吧……”

于灵嘻笑着要与他说话,薛不凡一把拉住了他,神色一正说“一爱一卿,你难道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孤王十分想念你,特来问侯。”

“什么!”朱祖一惊,“你是皇上?”

“正是。寡人不能没有你,特来请你回去商计大事。”

朱祖乐了,也不问对方是不是皇上,马上扑通跪倒,“向薛不凡磕头。从前,他是不用向朱元璋行这样的大礼的,现在是感谢对方的知遇之恩。他想不到磕错了地方。

“万岁,臣也有不是之处。从今以后,臣会克服掉一切毛病,对万岁竭尽忠诚。”

“好得很,老一爱一卿,请站起来吧。”

朱祖仍然不起,以头触地道:“万岁,臣有一事请求。”

“请讲。”

“万岁,臣一时的糊涂,杀了你派去的杀手,还请万岁宽恕罪臣。”

薛不凡乐坏了,笑道:“那当然,你连朱元璋杀了我也会宽恕你的。”

朱祖一证,抬起来头:“你说什么?”

薛不凡一指屋外,笑道:“外面雪很大,皇上已走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朱祖向下一看,果见自己还跪着。他有些纳闷,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给他端上茶,他恼火地说:“不喝了,明天再……”

小伙子灵机一动,笑说:“师傅,这是皇上赐的,请您喝下吧。”

朱祖顿时来了一精一神,端过去就喝。

于灵怕这样搞下去不好收场,便对小伙子说:“你师傅若问起皇上的事,你不要否认。

他若不问,你千万不要讲,否则就麻烦大了。”

小伙子连忙点头答应。他知道他们玩得太过分,弄不好师傅会拼命的。

薛不凡在屋子里走动了几步说:“你师傅今晚看来醒不了了。你给我们收拾房间去吧,明天再和他谈正事。”

小伙子应了一声走出去了。

薛不凡指了一下朱祖,轻声说:“这老小子有些迷了,我们明天可得小心点儿。”

“没关系,他追不上你的。”

薛不凡笑而未语。

小伙子又回到堂屋来,领着他们院的东屋里。屋子里很乱,柴草中药混在一起,怪味儿很浓。于灵皱了一下眉头,坐到南边的床上。床是用草铺的,往上一坐,身一子便往下陷,席子挺凉。

薛不凡也有些撅嘴,但舍此哪里去呢?他拍了一下小伙子的肩膀:“你可以走了。”

小伙子欣然退出,总算应付过去了。

屋里剩下了他俩,于灵迫不及待地笑道:“老朋友,快把你的绝活儿教给我吧。”

薛不凡说:“急什么,明天再说不迟。”

于灵不依:“这铺有什么值得睡的,我们还是练功代睡吧。只有这样,苍天才不负我们一片苦心。老伙计,你别耍弄我了。”

薛不凡盯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为了对付吴畅那小子,我们是得下点功夫。雪天里睡大觉,苍天也会怪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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