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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敦古谊集腋报师门 感旧情挂冠寻孤女(2)

" 老师的官项,现在怎样?" 安老爷不便就提起公子来的话,便答说:" 也有了些眉目了。" 乌大人道:" 门生给老师带了万金来,在后面大船上呢!一到就送到公馆去。" 安老爷忙道:" 多了多了!这断乎用不了!你虽是个便家,况你我还有个通财之谊;只是你在差次,那有许多银子?" 乌大人道:" 这也非门生一人的意思,没接着老师的信以前,并且还不曾见京报,便接着管子金、何麦舟他两家老伯伯的急脚信,晓得了老师这场不得意,门生即刻给同门受过师恩的众门生,分头写了信去,派了个数儿,叫他们量力尽心。因门生差次不久,他们又不能各各的专人前来,便叫他们只发信来,把银子汇京,都一交一 到门生家里。正愁缓不济急,恰好有现任杭州织造的富周三爷,是门生的大舅子,他有托门生带京一万银子。门生和他说明先用了他的,到京再由门生家里归还这万金。内一半作为门生的尽心,一半作为众门生的集腋,将来他们汇到门生那里,再从门生那里扣存,也是一样,此时且应老师的急用。老师接到他们的信,只要付一封收到的回信,就完了事了。" 安老爷道:" 非我和你客气,你大兄弟也送了银子来,再有二三千金便够了。这种东西,多也无用。再则与者受者,都要心安。" 乌大人道:" 老师,这几个门生,现在的立身植品,以至仰事俯蓄,穿衣吃饭,那不是出自师门?谁也该' 饮水思源,缘木思本' 的;门生受恩最深,就该作个倡首。就比如世兄孝敬老师万金,难道老师也和他讲再让三不成?再门生敢有句放肆的笑话儿,以老师的古道,处在这有天五日的地方,只怕往后还得预备个几千银子赔赔定不得呢!" 安老爷听了,哑然大笑。因见他办得这样妥当,又说得这样恳切,不好再推。便说道:" 我说你不过就是这样罢,我和你也说不到却之不恭,却是受了有愧了。" 那乌大人又谦虚了一番。话完,便向了那家人使了个眼色,那家人齐退下去,连戴勤等一并招呼开,彼此会意,也都躲在院门外坐下,喝茶吃烟闲话。那位典史老爷,见钦差来拜安老爷,不知怎样恭维恭维才好,忙忙的换上褂子,弄了一壶茶,跟了个衙役,亲自送来让家丁们喝,也为趁便探听探听消息。谁想大家都堵着门坐着呢,不得进去。他一面让茶,一面搭讪着,就要同坐。戴勤先站起来说道:" 郝老爷,你请治公罢。你在这里,我们不好坐,同你一处坐,主人知道也必嗔责。茶这里有,郝老爷别费心了。" 那典史看这光景,料是打不进去,只得周旋一阵,把那壶茶送给轿夫喝去了。

安老爷见乌大人把人支开,料是有话说了,只见他低声道:" 门生此来,却不专为这事;现在奉旨到此,访察一桩公事,一路也访得些情形,未敢为据,所以来请示老师,老师知之必确。" 安老爷忙问何事。乌大爷道:" 此地河台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怎的待属员,以趋奉为贤员,以诚朴为无用,演戏作寿,受贿婪赃,侵冒钱粮,偷工减料,以致官一场短气,一习一 俗靡颓等情,参得十分厉害。这事关系甚大,门生初次奉差,有此不得主意,所以讨老师教导。" 安老爷听了这话,沉了一沉,说:"克斋这话,既承你以我为识途老马,我却有无多的几句话,只恐你不信。" 因说道:" 我到此不久,就到邳州、高堰署了两回事,河台的行止,我都不得深知。

至于我之被参,事屑因公,此中毫无屈抑。你如今既奉命而来,我以为国法不可不执,国礼也不可不顾,察事不得不一精一,存心又不可不厚,老贤弟以为何如?"乌大人觉得安老爷受了那河台无限的屈抑,岂五个不平之鸣?谁知他竟无一字怨尤,益加佩服老师的学识难度。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安老爷道:" 我可不能看你去,也不便差人到公馆里,改日长谈罢。" 说着,送到院门,不便望外再送。

那山一陽一县知县,得了这个信,早差人禀知河台,说:" 钦差在县里,和安老爷长谈。" 那河台倒是一惊,才要问话,听得头门炮响,钦差早巳到门,连忙开暖阁迎了出来。见那钦差,仍是春风满面,说:" 才望了望敝老师,来迟了一步。" 说着,一路进来,坐下。可奈他绝口不谈公事至要紧的话。问的是淮安膏药那铺子里的好?竹沥涤痰丸那铺子里的真?河台也只得顺着答应一番,因便装着糊涂问道:" 方才说贵老师是那一位?" 乌大人道:" 就是被参的安令。" 河台连忙道:" 这位安水心先生,老成练达,为守兼优,是此地第一贤员。无奈官运平常,可巧的遇见这等个不巧的事情,现在我们大家替他打算,众擎易举,已有个成数了,不日便可奉请开复。" 乌大人道:" 这倒不敢劳大人费心。他世兄已经从京里变产而来,大约可以了结公事。况且敝老师是位一介不苟的,便承大人费心,他也未必敢领。" 河台听了,大失所望。

钦差坐了一刻,便告辞进了公馆。那时后面官船已到,几位随带司员也赶了来。那些地方官,钦差都请在一处公同一见。

应酬已毕,稍微歇息,吃些东西,早发下一角文书,提河台的文武巡捕、管门管帐家丁。须臾拿到,便封了门,照着那言官指参的款迹,连夜熬审起来。从来说:" 人情似铁,官法如炉。" 况且随带的那些司员,又都是些精明强干、久经参案的能员,哪消几日,早问出许多赃款来。钦差一面行文,仍用名帖去请河台过来说话。

不一时,河台已到。钦差照旧以客礼相待,让座送茶已毕,便将廷寄并那御史的参摺,和他的巡捕、家丁的口供送给他看。

河台一看,方才如梦方醒,只吓得他面如金纸,目瞪口呆;又见上面有如果审有赃款,即传旨革职,所有南河河道总督,即着乌明阿暂署的话。他慌忙看完,摘了帽子,向上跪倒磕头;口称他的名字,说:" 犯官谈尔音,昏聩糊涂,辜负天恩,但求重重的治罪,并罚锾报效。" 原来那时候有个罚锾助饷助工的功令,只因朝廷深知督抚的丰厚,那时的风气淳朴,督抚也不避丰厚之名,每逢获罪,都求报效若干银子,助工助饷,也为图轻减罪名,所以他才有这番举动。说罢起来,戴上帽子。

乌大人道:" 请大人具个亲供,便是自认罚锾,也得有个数目,好据供人奏。" 那谈尔音道:" 犯官打算竭力巴结,十万银子一交一 库。" 乌大人道:" 大人的情甘报效,我原不便多言;但是圣意甚严,案情较重,左右近年的案,都有个样子在前头,大人还得自己斟酌斟酌,不可自误。" 他答应了两个是,下去写具亲供。

一时早有首府中军送过印来,乌大人即日拜印接署,便下了一个札子,委山一陽一县伺候前印河台大人,这话就叫作看起来了。这个信传出去,那些绅士、百姓、铺户,听得好不畅快。原来这河台姓谈,名尔音,号钰甫。便有等尖酸的,指了新旧河台的名号,编了一副对联,道是:" 月向日边明,日月当空天有眼;玉镶金作钰,玉金满橐地无皮。" 那谈尔音下去写具亲供,见钦差的话来得严厉,一定朝廷还有什么密旨,如今报效得少了罢,诚恐罪名减不去;多了罢,实在心上舍不得。心问口,口问心,打算良久,连那些奇珍异宝折变了,大约也够了,且自顾命要紧,因此上一狠二狠写了二十万两的报效。那乌大人就把案归着了归着,据情转奏。当朝的圣人最恼的是贪一官污吏,也还算法外施仁,止于把他革职,发往军台效力。不日批摺回来。那谈尔音便忙忙一交一 官项上库,送家眷回乡,剩了个空人儿,赴军台效力去了。只是这些金银珠宝,千方百计才弄得来,三言二语便花将去;当日嫌它来的少,今日转痛它去的多,也是最可怜的。他见过乌大人之后,不曾等安老爷一交一 官项,早替他虚出通关,连夜发了摺子,奏请开复,想在钦差跟前,作乌大人的情面;也是发于天良,要想存些公道,只是迟矣晚矣。

安太太那边,自从张金凤进门之后,在安太太是本不曾生得这等一个爱女,在张姑娘是难得遇着这等一位慈姑,彼此相投,竟比那多年的婆媳还觉亲热。那张老夫妻虽然有些乡下气,初桌时众人见了不免笑他;及至处下来,见他一味诚实,不辞劳,不自大,没一些心眼儿,没一分脾气,你就笑他,也是那样,不笑他,也是那样,因此大家不但不笑他,转都爱他敬他。

虽是两家合成一家,倒过得一一团一 和气。

这日安老爷收到乌大人的帮项,那日把文书备妥,如数一交一 纳,照例开复,又因此地正在官一场有事,自己不好出去,便告了二个月病假。早有公子领着家人们预备轿马前来。安老爷离了土地祠来到聚合店,安太太迎了出来,老夫妻本来伉俪甚笃,更兼在异乡、同患难,又想到公子这场落难,彼此见了十分伤感,亏得公子一旁竭力劝慰方住。

安太太便叫媳妇出来拜见。

安老爷一看,又叫她近前来细看一番。因向太太道:" 我告诉玉格的话,想来都说到了,不必再说。这个孩子,天生的是咱们家的媳妇儿,等着消停消停,就给他们办起这件喜事来。" 安老爷不吃烟,张姑娘便送上一碗茶来。一时亲家太太也来相见。这亲家太太,可不是那两日的亲家太太了,也穿上了裙子;好容易女儿劝着,把那个冠子也摘了。见了安老爷,拜了两拜,口里说:" 好哇,亲家,俺们在这里可叨扰了。" 安老爷也和她谦了几句。人回亲家老爷进来了,安老爷迎进来,见礼归座,着实谢了谢他途中照应公子。张老道:" 亲家不要说这话。我的嘴笨,也说不上个什么来。暗都是一家人,往后只有我们沾光的。就只一件,我在家贫苦惯了,这几天吃饱了饭,竟自呆着就困了。亲家这不是你来家了吗?有啥笨活,只管一交一 给我,管作得动。不的时候儿,这大米饭,老天可不是叫人白吃的!" 安老爷听了道:" 就是这样,如今我第一桩大事,就是你这个女婿,他只管这么大了,还得有个人儿招护着。这几日里边有个媳妇,不好叫她在里头不周不备,我可就都求了亲家了。" 张老爷连忙答应。安太太道:" 这几天就多亏了亲家老爷疼他!" 一句话没完,张太太话来了,说:" 啥话呢,疼闰女有个不疼女婿的。" 大家正说到热闹中间,人回河台乌大人来拜,把个张老夫妻吓得往外藏躲不迭。

一时鸣锣喝道,乌大人已到店门。安老爷说:" 请进来坐罢。" 说着,迎了进来,那乌大人先给师母请了安,然后又和公子叙了一向的阔别。提到前任谈公的事,安老爷倒着实感叹了一番。乌大人因道:" 门生看老师没什么大欠安,为何告起假来?" 安老爷便说:" 有些琐事。" 便把公子途中结亲一事略提了几句;只是不提那番骇人见闻的话。乌大爷也连忙道喜。

又说:" 此地总河的缺,已调了北河的同峻峰过来了,也是个熟人。老师完了私事,何不早些出去,门生既可多听两次教导;等那同峻峰来,也可当面作一番嘱托。" 安老爷道:" 说得有理,我事情一清楚,就出采的。" 乌大人长谈了半日,告辞而去。早有那些实任候补的官员,听得乌大人到店来拜安老爷,长谈久坐,见安老爷又是大人的老师,那个不来周旋。也有送下程的;到后来就不好了,闹起整匣的燕窝,整桶的海参、鱼翅,甚至尺头珍玩,打听什么贵,送什么来。老爷一概都璧谢不收。

那日,安老爷迎宾谢客,忙得半日不曾住脚,一直到下半日,才得稍停。那张姑娘便送过头帽子来,请换帽子,伏侍得直象个多年的儿媳妇,又象个亲生的女儿。安老爷看了,自是欢喜,因对太太道:" 我们如今事情正多,有两桩得先作起来:一件是为我家险遭一场意外的灾殃,幸而安然无事,这都是天公默佑,我们合家都该办炷名香,答谢上苍;那一件是无论怎样,这店里非久居之地,得找一所分馆。" 安太太道:" 这两桩事,都不用老爷费心,公馆我已经叫晋升找下了。" 老爷道:" 一处不够。" 太太道:" 找得这处很宽绰,连亲家都住下来了。" 老爷道:" 不然。日后自然住在一处才是,有个照应。眼前这喜事,必得两处办,才成个一娶一嫁的大礼。" 太太听了,也以为是。恰好晋升进来回事,听得这话,便回道:" 既老爷这样吩咐,也不用再找,那公馆本是大小两所相连,内里通着外边,各开大门。" 安老爷道:" 那更好了。" 房子说定后,便说谢天的事。安太太便把自己怎的和媳妇许了十五日还愿的话,并媳妇怎的要给那十三妹姑娘供长生禄位的话,一一的说明。安老爷便觉暗合了自己的主意,连连点头道:" 既如此,明日咱们全家叩谢,不必再看日子了。" 一家儿谈到饭罢掌灯,安老爷早叫人在外层收拾了三间洁净屋子下榻,出去又周旋了张老一番,才得就枕。

次日便是十五日,太太早在当院设下香案、香烛、供品。

先是安老爷带了安公子,次后便是安太太带了张姑娘,各各一秉虔诚,焚香膜拜,叩谢上天保佑之恩。拜完,安老爷便对两亲家道:" 你二位老兄老嫂,也该拜谢一番才是。" 张老道:" 我们正想着借花儿献佛,磕个头儿呢!" 早有仆妇送上两束香来。张老上好香,磕过头,亲自缓缓的把香点着,举得过顶,磕下头去,不知他口里喃喃呐呐祝赞些什么。磕完了头,将爬起来,只见他把右手褪进袖口去,摸了半日,摸出两个香钱来,还给安太太。安太太笑道:" 亲家,这是什么呀!你我难道还分彼此么?" 亲家太太道:" 不是呀,这往后俺两口子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仗着你老一公一们 俩和姑爷哩!还有啥儿说的呢!这烧香可是神佛儿韵事情,公修公德,婆修婆德,咱各人儿洗面儿各人儿光,你不要,可行不得。" 安太太只是笑着不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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