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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路(4)

来源: 小西,摘录(故事会) 作者: 未知 时间: 2015-10-20 阅读:

  大保心里松了口气。
  雷公菩萨脱开手,作了个投篮动作,问:“如今还打球么?”
  “打得少了。”
  “做什么打得少了呢?要常打,日日打。我总记得你转身投篮的那个动作,好欢气哩!”
  大保心里一热,好多东西又回到了身上,他一下感觉同雷公菩萨亲近了好多。
  雷公菩萨拉他在一个铸件上坐下,摸出烟,“嚓”地划着火柴点燃了。一团烟雾冒起来。
  “你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我服从安排。”
  “好,这样说就对了。”
  大保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听他又说:“本来哩,以你的本事,当个师傅是完全够了的,但是你刚来,还是个临时工,一下就当师傅不合适。你听懂我的话了吧?”
  “我懂。”
  “好,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雷公菩萨这才正式告知,车间里给他安排的是做普工。这是件特别辛苦、繁杂的工作,是件力气活。运煤炭、清炉渣、搬运铁砣、给铸件脱模,有时还要帮做师傅的传递工具。一个铸件完成了,师傅们都可以到门口坐下歇息,吃烟,喝茶,连学徒也都可以靠在一边偷一下懒,普工们却还得继续忙碌。普工是厂里最底层的工种。大保曾对自己的安排有过几种设想,做普工,他也想到过,可是真正听到宣布时,心里还是一跌,有点难过。但他还是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他点了点头,说:
  “好!”
  也是在那一刻,他在心里发了誓:一定要成为厂里最雄的师傅。
  大保很快就溶进了厂里的氛围。每天,上班铃声响起时,他已经进到车间里头了。他同比自己到得更早的雷公菩萨打声招呼,就开始做事。把头天做好的铸件搬开,拖一车生炭进来倒在炉前,把煤铲、撬棍、铁抓子归置到一处,扫扫地,捡起散碎木柴甩进炉子里,把模子一个一个搬正了。这时候工人们已经陆续上班,车间里一下热闹起来。师傅们一动手,普工们都要看事做事,跟着忙碌。搬铁砣的,运生炭的,垒模子的,来往穿梭,喊声不断。这里的工人上班都喜欢吼喊,车间里一排鼓风机,开动起来噪音很大,工人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嘶起喉咙喊一声,好像这样才能来劲。
  大保不喜欢吼喊,也不需要以此提劲。他身高力大,别人要两个人才抬得起的模子,他一双手就兜起来了。他拖的车斗里无论生炭还是生铁,都比别人装得多,跑得也比别人快。他总是能比别人先做完手头的事,于是就常常可以靠在斗车上,稍为歇一歇。手脚歇了,眼睛没有歇,眯缝的一双眼睛,跟着师傅们的动作在转。他也常常会凑近火孔,单眼盯住窑炉里的火势变化,拿自己的经验去作判断。他不动声色地,一点一滴地将瞟学到的一些技术,来丰富自己。到了中午,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车间里的工人很多就提前走了,敲着饭盆去食堂排队了。食堂的几个窗口前面,排在前头的基本是铸造车间的人。大保总要等到下班铃响,才从工具箱顶上拿下饭盆,在水龙头下洗干净了,慢慢走进食堂。大保的饭盆很大,除了吃饭,似乎拿来洗脸也不嫌小。每天的中饭、晚饭,他差不多是固定的:六两米饭,一个红烧肉,一份青菜。米饭两角钱一斤,红烧肉一份一角五,青菜三分,偶尔打个牙祭,还会加个辣椒炒肉,他每个月三十五块钱的工资,大多吃掉了。他做的事需要体力,不能亏了肚子。
  大保每天下班很准时,还隔下班一段时间,他的心思就飞走了,到了篮球场上。下班铃一响,他立即疾走出门,回到宿舍,换了球裤球鞋,一身短打,一路拍着篮球,去了球场。站在篮下,有种神气就从四面八方灌注过来,一身也像篮球一样饱满。篮球就是一面招兵旗,球声一起,一些人就奔球场来了。厂里的青年工人,家属区刚放学的学生崽,站满一球坪。人一多,就有人提出分边打比赛,大保是一边,奶猪崽为另一边,两个为首的划拳喊着石头、剪刀、布挑选出各自的队员,其他的人就自动退场,坐在看台上作观众。也没有裁判,十个人在场上奔跑追逐,肆意地拉扯犯规,非常尽兴。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拎起背心,回到宿舍。
  晚上,大保就斜躺在宿舍里高低床的下铺上看书。他看的是《铸造学原理》。有时也看小说,他不喜欢串门,但他偶尔会去奶猪崽的宿舍里坐一坐。
  奶猪崽要比大保长几岁,下放也早几年。他去的是农场。农场有个响亮的名号: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里头尽是初中生、高中生,大多家庭成份不太好。奶猪崽初中毕业,没有考起高中,就随几个同学去了农场。他是奔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这个名头去的。去到那里,他才知道,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修理地球,挖山不止,他们跟后面的下放知青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拿工资,每个月有二十四块钱到手。奶猪崽很失望,也很沮丧。他出身小手工业者家庭,父亲母亲都是做面条的,旧社会做面条,新社会还是做面条,做了几十年的面条,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面条气味,奶猪崽从小就闻着面条气味长大,后来一闻到这种气味就翻胃、作呕。他不愿意子承父业继续做面条,但更不甘心在农场终老一辈子。仗着他的出身好,下去就分派给他当了个小组长。组长不大,手下却也管着十来号人,他要督促他们劳动,组织学习,还要定期向领导汇报他们的思想动态。他扎实神气过一段时间。但不久他就厌烦了。当组长神气是神气,待遇上却没有半点特殊,相反处处要求以身作则,出工要在前面,收工要走在后面,辛苦的事情要抢着干,“越是艰险越向前”。他曾经很喜欢组里头一个名叫李三娇的妹子。这妹子有一身很白的皮肤和一个很殷实的家境,笑起来特别迷人。奶猪崽对她很关照,干活时安排轻松活,下雨天或晚上,组里学习时,他叫她念报纸。一有时间,他就往她的宿舍跑。打开水,打热水,打蚊子,见事做事。有时看到提桶里泡了衣服,他提出去就都洗掉了。
  他是跟她接触以后,才知道女人每个月要来次月经。他在心里给她算着日子,提前一天就让她安排休假。还专门回家,偷了母亲的红糖泡水给她喝。这样交往了将近一年,两人越走越近,场里的人都认为他们两人“好”上了,他自己也觉得已经获得了她的芳心。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一年来,只有他往她的宿舍跑,她从没到过他的宿舍,两人也从来没有逛过一次山野。(场里的男女一确定了恋爱关系就常会手牵手到山间里去逛,一逛大半夜。)正在他满心欢喜,吟想万端时,场部的一个朋友告诉他,李三娇正和场里的指导员谈对象。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他天天都要同李三娇打照面,没有看到她跟别人谈朋友的迹象啊!他从此留了个心眼,不再每天晚上往李三娇的宿舍里跑,只在暗中留心她的行踪。一个星期六下午,奶猪崽吃过晚饭,先去打了阵篮球,待天快黑时才回到宿舍,那天场里在露天放电影,人们吃过饭就都赶紧背凳子到操坪上占位置,宿舍里差不多都走空了。奶猪崽绕远路走到女宿舍对门一处山坡,坐在一块岩头上,从那里俯瞰农场。他看到李三娇的宿舍窗户里亮着灯,李三娇坐在窗前梳头发。不一刻,宿舍里黑了灯,一条黑影走出门,贴左一拐,急急地上了一条小路。进了小树林,然后又从另一条小路闪出来。李三娇穿着平常很少穿的荷花裙,款款走着,到了山坡下,忽然从岩石后面闪出一条黑影,——奶猪崽一眼认出,那人正是场部的指导员。两人站停一会,指导员伸出手,挽住了李三娇的手臂,两个身子紧紧依偎着,隐没在了前头的油茶树林里。奶猪崽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很难受,无比地难受。他想赶紧起身回去,可是站了几次都没有站得起来。他只好仍复坐着,将脑壳深深地勾到了裤裆里头。他哭了,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地。他清楚地听到泪水滴落在岩头上的声音:嘀嗒——嘀嗒——奶猪崽知道了李三娇的心已经另有所属,倒也没有记恨她,也没有难为、报复她。只是每天晚上,都会到对门山坡的岩头上,坐下哭一场。过了一番日子,他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了,脸上也见了笑容,突然有一天,全体知青都在山上挖土,他的锄头有一下没有挖进土里,滑着地皮飘回来,锄尖削在自己的小腿肚子上,顿时皮肉翻裂开好大一个口子,鲜血滚滚而出,糊满了一只脚杆子。好多人都看到了这幕惨像,有两个女知青惊吓得一直尖叫。晚上,奶猪崽瘸着一条腿,膈肢窝里夹了一捆面条,推开场长的门,连同病假条一同放在场长面前。
  第二天奶猪崽就搭班车回了县城。这一次的病假开了两个月,他需要在家里让父母照顾。他的脚看似伤得吓人,其实只割开了皮肉,没有伤到筋骨,并不厉害。到医院里换了三次药,就基本愈合了。但他还是在脚上包了很厚的纱布,走路仍旧一瘸一拐,在街上招摇走过。回到家里,才松脱纱布,自如行走。脚伤好了,他并不想返回农场,当时生出那个苦肉计,就是为了离开那里,不到山穷水尽,他不会回去。可是留在城里又怎么办呢?他不可能找到工作,连临时工都不能出去做,这样大一个后生整天困在家里,久了,也容易困出毛病来。他有时也会给父亲帮帮忙,推推磨子,压压面条。闻着那淡淡的面香,不但没有丝毫的愉悦,反而生出更多的烦愁。一身的泡肉,在慢慢消瘦,他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办。正在这时,住在对门的黎叔过来找他了。黎叔已经观察了他好久,看出他在家里装病,见了他就说:“你好本事哩,能在家里装这么久的病。”奶猪崽见把戏给人拆穿,却一点没有惊慌,也不辩解。只说:“我装不装病,未必你还管得到么?”黎叔笑笑说:“我管不到你,可是用得到你。”未等回答,就又说:“你的脚走得长路么?”奶猪崽说:“走得怎样,走不得又怎样?”黎叔说:“走得哩,就问你一声肯不肯搭我跑一趟长途贩运,走不得就算了。”奶猪崽心里一阵紧张,忽然又像在暗黑的山里看见一丝亮光,起了种莫名的兴奋。他家和黎叔就住对门对户,中间只隔一条街,站在门口就可以打招呼,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两家时有来往,互相的底细大致清楚。
  黎叔一直没有个正经职业,常年搞长途贩运,到过广东、广西好多地方,还到过长沙、武汉,把本地的土特产贩运到那边,再把那边时髦的东西贩运过来,中间赚个差价。近些年政府禁止搞长途贩运,他给居委会喊进去过几次,安的罪名是“投机倒把”。每次都要关几天,要写了不再重犯投机倒把的保证书,才给放出来。可是他搞长途贩运搞上了瘾,要他收手,不可能。再说,一家五口人,就靠他长途贩运赚钱吃饭,他能收手么?所以,每次放出来没有几天,他就又跑出去了。他的收入应该是很不差的。他口袋里的纸烟,都是大前门,黄金叶,三个崽女热天的确凉,冷天灯芯绒,一年四季衣服整整洁洁,老婆长年都打雪花膏。以前他都是单干,一个人独来独往,但这次这单生意有点复杂,他恐怕一个人吃不消,需要找个帮手。想来想去,只有奶猪崽最合适,就过来找他了。奶猪崽没有贸然答应,他要黎叔先说清楚是什么事情。他心里知道黎叔为人很巧,不得不防。黎叔只好告诉他,要运一车活狗过去广东,广东那边有个习俗很特别,立夏那天要吃狗肉。我们本地人也兴吃狗肉,可是都在冬天吃,热天不吃。狗肉大补,热天吃了容易上火。热天的狗肉在本地不抵钱,到广东那边却可以卖高价。只是不好运输。汽车太张扬,只能拿板车拖过去,走夜路,山路,不是一个人做得好的,他需要有个靠得住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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