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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娶妻(2)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09-16 阅读:

事情的后续发展,想来父亲也是没有预料到的。老太太进门不到半个月,她的傻儿子找上门来,接着就在家里住上了。
我对四叔有些不满。我说:“你知道我爸的脾气,脑瓜一热,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个事儿他和你说了,你该拦着他呀!老太太病殃殃的,还有这么一个傻儿子,除了我爸,谁会找这样的保姆哇?”
四叔有点不高兴,“噔噔”地在前头走了。我赶紧跟上去。
我家的院子里,有个汉子正抡着长柄大斧劈木头。
四叔说:“傻侄儿,别干了,来见见你哥。”
那人住了手,转过身,站在原地未动,一脸的茫然。这人中等身材,不算瘦,但脸色发黄,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多日未刮。我走过去,伸出手,想和他握手。他却撇了斧子,用手指着自己的脚说,运动鞋,新买的,100多块呢。这裤子是军装,我大爷给我的。我当然知道那是军装,还是涤卡的,还有他光着上身穿着的迷彩服,也是纯正的军装。我没再理他,进了屋。四叔却在天井里和他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我给厚义打了电话,让他中午来家吃饭。二叔比父亲小几岁,身体却远不如父亲,心慌怕乱,一着急就上不来气,我一般不打扰他。厚义是他的大儿子,在镇上开车。我H{门在外,家里有事都是厚义帮着操持着,我们哥儿俩感情不错。
今天这顿饭,本来是要说事儿的,因有老太太和憨头在场,我就想另找机会。四叔却老是往敏感话题上引。
四叔对父亲说:“人老了身边离不开人,有个说话的,总比一个人好。大哥,你说是不?”
四叔转过脸,对我说:“人老了,活也干不动了,身边没个年轻的也不行。憨头并不是真傻,就是脑瓜不太灵光,反应慢一点,可他有的是力气,刚才你也看到了,像劈木头这样的活儿,还能让你爸干吗?”
我觉着话不对味,只是听着,没说什么。
父亲一开始也是一言不发。这会儿,他端起酒杯使劲喝了一口,瞪着眼睛,挥一下胳膊,大声说:“老四,你也不用拐弯抹角的,累得慌。直说吧,这个保姆我找定了。我大老章做事不悔,一辈子就这个熊样!”他的酒量很小,喝了没几口,脸就涨红了,说话的口气很冲,像要和谁打架似的。父亲向来喜欢直来直去,用他的话说,“该死该活屌朝上”。
我看看父亲,心里便有些焦躁。“准也没怎么着你,你着什么急呀!”
厚义笑笑说:“你当然不悔了,撞了南墙也不悔。”多年来,厚义对父亲的事儿管得最多,但父亲很少说他的好。厚义是个实在人,就是性子太直了,往往出力不讨好。
父亲说:“小子哎,你说对了,你大爷敢作敢当,天不怕,地不怕,就这德性!”
厚义又笑笑,说:“你敢当什么呀,你找上个老太太,我哥不同意,你硬弄到家里来,你伺候了好几年,花了不少钱,还不都是我哥顶着。”
这话说得太直了,直接捅了父亲的肺管子,父亲如何受得了这个!果然他发作了,站起来,指着厚义的鼻子大骂:“你算老几,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给我滚!”
四叔也责怪道:“你这孩子,也是40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这是怎么和你大爷说话!”
厚义已经站起来,情绪激动,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忍住了,扭头就走。
四叔大喊:“你给我回来!”
我几步抢出来,追到天井里,拉住厚义说:“你这么走了不合适,别和你大爷真生气,他耍了一辈子,没治了。”
厚义苦笑,说:“哥,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倒是有好戏看了。”
回到桌上,见四叔在和憨头喝酒,父亲低着头一个劲地叹气,“唉——”了一声,又“唉”了一声。父亲叹气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叹气一般不会出声,而父亲叹气那个“唉”很有爆发力,拖着很长的余音,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他的情绪。
我说:“爸,你也不用叹气了,你说,你到底想怎么办吧?”我想,话题已经挑开了,那就索性说透了吧,老太太和憨头算不得什么,用不着顾忌他们。
四叔酒量大,一斤八两的醉不了,只是前几年得了糖尿病,医生让他忌酒,他不听,一上酒桌浑身都是精神,喝酒也不用劝,是真喝,二两的杯子不会超过三口。他的杯子已经见底,让我满上,端起来,凑到父亲的杯子上碰一下,说:“大哥,厚大是个孝顺孩子,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父亲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说:“老太太是回不去了,没地方回了,那间破房子已经拆了;憨头也不是吃闲饭的,稀里糊涂挣点就够他自己吃的。”
父亲这话的意思,我一听就明白了。我不想和他多说什么,有些事与他说不清。我扭头对老太太说:“你自己说,你这个样子能照顾我父亲吗?总不能让我父亲再照顾你吧,总不能让我再找个保姆来照顾你吧?我看你也挺难的,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两千块钱,你和你儿子再找个地方,以后有难处,我还会帮你的。”
老太太像听不懂我的话似的,脸色木木的,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置可否。
父亲底气很足地“哼”了一声。
我又对父亲说:“你这次跟我走吧,房子是现成的,你跟我到那儿看看,先住一段,如果住不惯,我再把你送回来……”
父亲又是一挥胳膊,断然回绝:“我不去。”
我问为什么。父亲说:“不去就是不去,没为什么。”又说:“我离不开老家的土腥气。”
我在心里算计,父亲不愿跟我走,又想找个人照顾他,如果不要这个老太太,那就只能另外找一个。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耐着性子对父亲说:“这个老人家能进咱的门,也是缘分,我不会亏待她,我给她租间房子,给她点生活费,以后可以当亲戚走着。你要找保姆,我给你找,保姆的钱我出,你看这样行不?”
突然院子里那头老驴叫起来。“儿,啊——,儿,啊——”叫声高亢而又苍凉,没完没了,有些躁人。
我已经看明白了,父亲没有把老太太当成保姆来看,而是当成老伴了。我也想明白了,就是破费点钱财,也要把老太太和憨头轰走。现在的破费是暂时的、有数的,如果让这两个人赖在家里,让老太太发展成为我的继母,我就得给老太太养老送终,还要照管她的傻儿子,那将是个无底洞,多少钱能填得满?
父亲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招呼四叔和憨头喝酒。憨头能喝酒,烟也抽得凶,一根接一根。屋子里乌烟瘴气,烟味混着酒菜的气息,逼得人透不过气来。我把窗户打开,把内门打开,让外面清新的空气吹进来。
“唉——”父亲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好像他有多么大的憋屈和无奈。“章厚大,实话我给你说吧,找个保姆照顾我是次要的,我的身体还行,我是缺少在身边晃悠的人,缺个说话的。”
果然如此,父亲是要找老伴,找保姆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这就是说,先前他和我说的话,四叔和我说的话,都是蒙我的。从我进门发生的这些事,包括父亲对老太太的指使,包括老太太给父亲晒被子、拿药瓶,包括憨头劈木头,都是做给我看的!
父亲脾气不好,直爽、粗糙、偏执,还有点邪,说话办事常常不合乎情理,甚至不止一次地让我伤心,让我寒心。但是他是我的父亲,抚养之恩大如山,我恪守孝道,不敢有丝毫懈怠。我希望父亲能够替我想想,能够尊重一次我的意见。我见老太太出去了,说:“老来见人亲,我理解你,不过你也不能光想着你自己。我一个月就那几千块钱,小那才一千多,你孙女还在上大学,我在外头买房子,欠了人家十来万,也挺难的。如果负担太重了,我承受得了吗?”
四叔喝酒吃菜,没说话。
父亲一摔筷子说:“这两年我花你多少钱啊?”
我苦笑。我说:“我知道你手头上有几个钱,上个老太太给你留下了两万六千多,村里每年给的地钱还有你的养老金也有几千块,可这些钱你花了多少?还剩了多少?还能花多久?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说到这儿,我心里来了气,责备他:“有了钱你就大手大脚,还要找人来帮着你花钱,这些钱花完了呢,你能靠谁去,还不都是我的事儿吗?”
四叔还是一声不吭,脸色阴沉着,兀自喝酒吃菜。
父亲就有点急了,说:“我不让你负担,你该给我多少,还给我多少,我一分钱分成三份花。”
我说:“你过去吃大包子,现在让你吃窝头,你可以不抱屈,我能这么做吗?再说啦,老太太以后病了,能不给她治?憨头万一闹出点事来,咱能不管?”
父亲低下头,又是沉沉的一声叹息。见父亲这个样子,我心里不好受,便不再说什么了。我向四叔敬酒,四叔没和我碰杯,端起来自己喝了。四叔冷冷地说:“你不用想这么多,如果你实在负担不起,不是还有这套房子吗?”
我一愣,不知四叔是什么意思。
这顿饭几乎吃了一下午。晚上,我本想找几个老家的朋友聚聚,却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便在镇上找了家宾馆住下,和衣躺在床上。半夜里我醒了,喝了点冰凉的矿泉水,却再也睡不着了。耳朵里隐隐约约有父亲的叹息声,眼前晃动着四叔阴沉的脸。“不是还有这套房子吗”,四叔当时的口气很轻,像是随口这么一说,这会儿想起来声音却大得刺耳。难道四叔在打这套房子的主意?我们四门和村,东傍芳河,背倚横岭,南有芳河大道,是块风水宝地。镇政府驻地要迁过来的消息已传了两年多,我这次回来听说,规划已经批下来了。现在看,我家的房子又破又旧,但一拆迁情况就不同了——一溜五间,还有一个大院子,其升值潜力可想而知。四叔为什么要提房子的事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家的这套房子,是在我婚后第二年盖的。原先是三间土房,新盖的时候向西扩了两间的地基,当时想盖五间,因为钱不够,只盖了三间,留下东面的两间土屋没动。院墙是后来砌上的。盖新房的时候,我专门请假回来,和小那一起忙活了20多天。男怕盖房,女怕生郎。当时,我对这句俗话的感触非常深刻,那真是累断了腰,操碎了心。
我印象中,当时盖新房好像花了四千多块钱,父亲借了些钱,具体数目忘了。我在部队上挣钱很少,好像几十块钱吧,自然是倾其所有了。小那也出了五百块钱。为这五百块钱,小那和父亲之间还闹了一场矛盾。
婚后,小那在家里住了下来。家里没有多少地,她就到镇上去干临时工,除了花销,还攒下了五百块钱。她把这个钱存进银行,把折子放在了衣橱里。一天晚上,小那悄悄地说,我的存折有人动过了。我说:不会的,谁会乱翻你的东西呀?她说:不对,不是你翻的,就是你爸爸翻的。我说:你小点声,别让爸爸听见。她追问,是不是你翻的?我说是我翻的,折子不是还在这儿吗?别没事找事啦。她不再理我,气呼呼地去找父亲,我拉了一把没拉住,就听西间屋里两人闹起来。父亲说,是我动的,怎么啦?小那说,你凭什么乱翻我的东西,儿媳妇的东西也是你随便动的吗?我赶紧跑过去,把小那拉回我们的房间。小那气得哭了,说:这算个什么事啊,有这么当公公的吗?我顾不上安抚小那,几步跨进西屋,父亲正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呢。我说,她毛病多,你没事翻她的东西干么呀?父亲说,前日我找线绳子,找到你屋里,看到橱子的门没锁,就拉开门子看了看,没承想看到了存折子。要是依着我,就不给她了。盖新房的钱是借的,她也有份,有钱就该拿出来。是你四叔让我把折子放回去了,说她挣点钱不容易,平时贴补家用也花了不少。停了一会儿,他说,行了,我没事,你劝劝她去吧。过了两天,我见小那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就动员她把这个钱拿出来。我以为父亲不会收这个钱的,没想到他非常坦然地收下了,还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在这个家我是户主,不听我的就两个灶筒眼冒烟。”
我从18岁出来当兵,在家里没住过多少时日。再后来,父亲找了老伴,我的房间里不是老太太住着,就是脏乱得一塌糊涂,我和小那回去就不能在家住了。我们在四叔的楼上住过几次,后来嫌给四叔一家子添麻烦,就在附近找宾馆住了。不过,我对这几间房子、对这个院子的感情,浓浓的,像蜜;甜甜的,也像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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