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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娶妻(3)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09-16 阅读:

第二天上午回家,我要和父亲说说房子的事。四叔提到房子,最大的可能是让父亲以房养老,或者直接把房子卖了换成钱,或者把房子抵押出去先花着人家的钱。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房子是我的老根,如果把这个根拔了,我在老家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父亲和老太太在,憨头不知干什么去了。快九点了,吃饭的桌子还没收拾,菜是昨天剩下的,包子被蒸得爆了皮。我把碗筷收了,洗了,又把桌子抹干净,给父亲在大杯子里泡上茶。父亲喜欢喝茶,最普通的茉莉花茶,一放一小把,很酽,喝着发苦。我给父亲带过绿茶,上等的,他喝了一杯就不喝了,说太淡,没味道。
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父亲倒先提起来。他说:“昨儿晚上,你四叔过来了,又喝了半斤多。我看,他以后非吃亏在酒上不可……我琢磨了一夜,房子我得给你留着,不能卖,在咱老家吃喝花不了几个钱,好对付,卖了房子就把你的后路断了,别人说下大天来,我也不能干这个事儿。”
我点点头,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父亲是做了不少糊涂事,但在一些大事上还是明白的。
我这次回老家,本意是想把老太太撵走,父亲不忍心,实际上老太太已无处容身。后来我又想,只要老太太离开我家就行,哪怕我给她租房住。父亲又要留她在身边说话,也不知老太太耍的什么手腕。不仅如此,我回来这一趟,还让她的傻儿子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上了门。这就是我的尴尬和无奈。不过我也心存侥幸,老太太毕竟是以保姆的身份来的,可以在我家呆着。但她无名无分,以后我待她好,是我厚道;我待她不好,别人也不会有什么话说。至于她那个傻儿子,我完全可以把他视为路人。
不过,老太太的一句话,让我又嘀咕起来。返回部队那天,我到家里与父亲告别,父亲把我送到大门口,老太太在后面赶上来,说:“下次再回家,让媳妇和孙女一块儿回来。”
我说:“一个上学,一个上班,哪这么容易啊。”
接着她就说了一句很有意味的话:“她们回不来,你也不用回来啦。”
她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说完这话,大概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勉强。我觉得这话刺耳,便有些恼怒: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不回来,还用听你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我没说什么。心想,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想,即便是无意之言,也潜藏着一种主人意识。这让我感到不快,同时也觉得这个老太太可能不简单,至少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的揣测没有错。
老太太进门以后,事情就像预谋好了一般,一步步朝着与我的愿望相悖的方向发展。
先是老太太和我父亲住到了一个炕上。
原先父亲住西间,她住东间,憨头回家就和她住在一张床上。后来憨头不愿出去了,说在家好,能吃饱,有酒喝,有烟抽,还不用受累。父亲对憨头是出奇地好。二叔看不下去了,对父亲说,40多岁的汉子,成了吃闲饭的,还打麻将,像个什么样子!父亲觉得二叔的话在理,就张罗着给他找活儿千。先是和管市场的说好了,让他去扫大街,可憨头早上起不来,父亲喊不醒,老太太推不醒。又让他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当小工,他过去干过这活儿,又有父亲罩着,就干上了。如此,他便很自然地在家里常住下来。一天,老太太对父亲说,和这么大个儿子睡在一张床上挺别扭的。又一天,老太太对父亲说,憨头就是头猪,躺下就打呼噜,呼噜得人心烦。父亲说,我打呼噜比他厉害。再一天,老太太对父亲说,要不,我搬到西间来吧,夜里也好和你说个话。父亲说,那就搬过来吧。
从老太太和父亲睡到一块儿的那天起,她的身份实际上就变了,不再是保姆了,成了我事实上的继母。而我呢,除了在心里埋怨父亲几句,别无他法,只能顺其自然。
没过多长时间,老太太又和父亲领了结婚证。事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是老太太找了四叔,四叔给悄悄办的。此后不久,老太太户口也迁过来了。这就意味着,老太太是彻底地和我父亲捆在一起了。和我父亲捆在一起,就意味着和我捆在一起,即便父亲百年之后,我对老太太也必须担起一份责任。还有那个憨头呢!我的心里升腾起对父亲的不满:76岁了.还要找老伴儿,还要领证,还要迁户口,这不是胡来吗!尤其让我不能忍受的是,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和我商量?难道这仅仅是你自己的事儿吗?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儿子!
我越想越窝火,就给父亲打电话,我要问问,你到底是要老太太和那个傻儿子,还是要我?你要是要他们,我就不进那个家门了。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问心无愧。父亲的耳朵背,加上他的小灵通信号不好,我说的他听不到,我嘶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他却在一个劲地“喂喂”,我气得把话筒摔裂了。去年我刚给他换了新手机,憨头进了门,他顺手给了憨头,自己又用上了那只淘汰下来的小灵通。
我给四叔打电话,我说:“咱爷儿俩这么多年来,你这个侄子还可以吧?”
我心里恼着,说话自然不太好听。他肯定听出来了,但是他的口气是平和的。他说:“这孩子,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你对你爸,对咱家里人,都是没说的,谁不夸你呀。”
我说:“那你怎么就不能替我想想呢,你对我爸的脾气摸得最准,他也听你的,在一些大事上,你不管也就罢了,怎么总是让他和我拧着呢?”
四叔说:“你这是怪罪你四叔了?”
我说:“我不敢怪罪四叔,我只是希望你老人家把我当成你的亲侄子。”
我豁出去了,我不怕他有感觉,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面团,像怎么捏就怎么捏。
四叔说:“要怪怪你爸,你不能怪我呀。”
我说:“你不是说她是保姆吗,怎么又给她领证啦?这么大年纪了,有必要领证吗?”
四叔说:“是老太太想领的,你爸点了头。”
我说:“四叔哇,你是和老太太亲,还是和我亲?”
我又问户口的事。四叔说是你爸提出来的,你爸说把户口迁过来,在村里能多分一份钱。四叔还说,光迁了老太太的,她傻儿子的没迁。
我冷笑一声,说:“把她傻儿子一块儿迁来多好啊,不是又能多领一份钱吗?”
四叔说:“那个不上讲,他40多了,还能跟着他娘改嫁呀?”
四叔总算说了一句良心话。
我这是第一次不恭地和四叔说话,我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在这个家庭里我感到累了,不想管那么多了。
过去,我和小那每年春节都要回老家看一看,给父亲送点钱,置办点年货,陪他过个年。如果赶上部队战备值班,我就提前几天回去,从来没落下过。我今年不想回去了。那个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最恼的还是父亲。你领证了,不仅从事实上而且从法律上给我找了继母,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呢?以后你还让我管不管?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家离开我行不行,老头子离开我行不行?
小那说:“每年都回去,今年冷丁不回去了,好吗?”
我说:“没什么不好的。”
小那说:“钱还给不给?”
我想来想去,觉得钱还得给。你家里有个老爷子,过年了,你人不回来,钱也不给,会让人说闲话的。在孝道这两个字上,我是容不得别人非议的。腊月二十,我让厚义给父亲送去六百块钱,并让他转告他大爷,过年我在单位值班,脱不开身,不回去了。
厚义把钱送到家里,父亲当时收下了,叹口气没说什么。没想到第二天,他在芳河大街上制造了一出闹剧。厚义除了在镇政府开车,还在芳河街上开了一个百货门市部。他的门市部就在四叔家的斜对面,那儿是个丁字路口,村里人大都在此处摆摊,每日里熙熙攘攘挺热闹的。上午十点多钟,正是市面上人多的时候,父亲提着铜拐棒来了,怒气冲冲的样子。“大老章,这是怎么啦?”“是谁惹你生气了?”父亲不理,气呼呼地走,走到厚义的门市前,也不进去,在门口大呼:“章厚义,你给我出来!”
厚义慌慌张张地出来,满脸都是疑问:“怎么了大爷?有事咱里面说。”
厚义上前来拉父亲。父亲挥胳膊一挣,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一下子甩在厚义脸上。小风一吹,那几张粉红色的钞票,飘飘悠悠的,有的落在地上,有的飘出了很远。厚义就恼了,瞪了父亲一眼,二话没说,扭头就走。这会儿就围上来好多人,多数是本村的。有人把地上的钱还有飘到远处的钱捡起来,往父亲兜里塞。有人拥着父亲往厚义的门市里走,劝着,“别在大街上闹,让外人笑话。”
父亲挣扎着,冲着门里大喊:“你告诉章厚大,我不要他的臭钱,你让他给我滚回来,他敢不回来,这个年谁也别想过顺喽!”
四叔听到动静,从他的楼上下来,把父亲拉到他家里去了。
厚义给我说这个事儿的时候,还生着气呢。我安慰他说,他这是冲我来的,不是冲你,你就不要生气了。厚义说,大爷越老越不招人喜欢。我说:摊上这么个老人,没有办法,面对现实吧。
腊月二十六,我还是回去了。我不能不回去。如果不回去,父亲会到二叔家闹,到四叔家闹,搞得一大家子人不痛快。那样一来,我的罪过就大了。
父亲不止一次地闹过。先说说早年的一件事吧。某一天,四门和村来了一个算卦的,父亲凑上去看热闹。他这一凑,二婶和四婶都走了,不知什么原因,脸色都不太好看。父亲就是凑个热闹,他是不算的。他不敬神,不怕鬼,也不信命,就信他自己。但是他没经得住别人的鼓动,有人说你两个侄子都抽了一签,你不给厚大抽一签?于是他就随意地抽了一签。那算卦人眯着眼睛,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他就睁大了眼睛,问家里可有你儿子的相片。那年,我已经当了兵。父亲赶紧回家拿了张相片递过去。那人看了半天,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在父亲眼前晃了晃。父亲在纸片上看到了一顶官帽,顿时得意,便问官能当多大。那人说天机不可泄露。父亲一得意,便想知道他的侄子们算得如何。那人说各安其命,无须多问。父亲瞪着眼说,我是这家的老大,你不说,别想离开这个村。那人无奈,说附耳过来。父亲就听到了六个字,提篮水,望水月。父亲就更得意了,一得意便忘了顾忌,大声说,他小哥儿仨,一个顶官帽,一个提篮水,一个望水月。有人故意问,谁顶官帽啊?父亲张开大嘴,哈哈一笑,当然是俺厚大啦!
父亲的得意忘形,激起章家门一场风波。二婶、四婶对父亲强烈不满,找上门来声讨父亲;家门前便聚了好多人,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父亲嗓门尽管大,也就是一张嘴,他对付的是四张嘴,特别是二婶、四婶嗓子又尖又高,父亲的气势便被压下了。父亲从来没服过输,在那种情势之下,他更不能输在两个弟妹手里。无奈之下便放了粗,指着二婶、四婶大骂:“我操你娘!”一想,不对,她两人的娘也是自己的娘,随即改口:“我操你娘家你娘!”因为他是大哥,二叔、四叔打不得,骂不得,二叔气得吐了血,四叔气得把头“哐哐”地往墙上撞。
这是陈年旧事了。最近一次是因为憨头。憨头刚来那段时间,无所事事,喝酒、抽烟、打麻将,花钱就问父亲要。二叔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了父亲几句。二叔说,傻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整天像个二大爷似的,你赶快给他找点事干,要不就把他轰走。你养着他,供着他,拿他当爹呀!二叔说话向来尖刻。父亲当时没有发作,夜里睡了一觉,人就恼了:我是大哥,他是兄弟,兄弟这么和大哥说话,就是以下犯上。他一大早找上门去,二叔一家子正在吃饭呢。父亲指着二叔的鼻子骂,章德亨,昨日你敢那么和我说话,你算老几呀!我是不如你,一辈子不如你,可我不怕死,不像你胆小如鼠。二叔也是70出头的人了,如何受得了如此羞辱,火冒三丈地站起来,说,你这是要我的命来了,好,我奉陪。父亲说,我不要你的命,你要有种,咱哥儿俩跳河去,谁不敢跳,谁不是咱娘养的。二叔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色蜡黄,身子出溜在椅子上。二婶赶紧给厚义打电话,又找来医生给二叔输上液。父亲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厚义说,大爷,你还呆在这儿干吗?你回去吧,我不送你啦。
这个年,我能不回去吗?我不回去,还不知父亲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女儿放了假,小那要照顾女儿,我只好一个人回老家。当我走进家门的时候,父亲正在和那头老驴斗气呢。驴拴在枣树上,父亲手里倒抓着鞭杆子,高高地扬着,转着圈追着驴打,边打边骂:“操你娘的,我再让你跑,我打死你个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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